第55章 相共憑欄看月升
卿塵看著杜君述等人出了門,未及轉身,便被一雙堅強的手臂圈在懷中。
夜天凌身上乾淨溫暖的氣息瞬間包裹了全身,她只覺心一跳接著一跳,瀲瀲灧灧地泛起漣漪,連呼吸都不由屏住,只溫順地靠在他臂彎,動也不能動。
屋中沒有一絲聲響,燭光也似醉人一般,柔柔注視著這一對璧人。夜天凌靜靜環著卿塵,一縷如蘭清香自身畔幽幽綻放,叫人心神俱醉。他輕輕將手覆在她手上,十指相扣,握緊了彼此。
「喜歡這兒嗎?」夜天凌低聲在她耳邊問道。
卿塵抬眼打量這間書房,清簡利落沒有一件多餘的擺設,手邊眼前多是書卷,整齊地擺放著,卻讓人看著舒服,唇角展開一韻淺笑:「若是有張琴便更好了。」
夜天凌帶著她轉身面向窗前:「放在這兒可好?」
卿塵笑著,柔柔應道:「好。」
夜天凌想了想道:「『春雷』或是『一池波』,喜歡哪張?」
卿塵隨意答道:「一池波,聽說清韻質樸,想來當是甚好。」
「好。」夜天凌淡淡道,「這窗外種了一片湘妃竹,雨後最是清爽。院里是蘭花,原本只有大雪素、小雪素兩品,後來每年添種,又多了文心、交鶴、桃姬、銀邊大貢、瑞玉水晶好些名種,今年還植了一株珍品梅瓣寒蘭,一株落葉三星蝶,卻不知你會不會照看?」
似已見蘭庭芬芳,葳蕤生姿,卿塵忍不住往窗前走了幾步:「屆時春來,你便看著就是。」
夜天凌眸底含笑:「不日皇祖母便從宣聖宮回來了,你說,四月可好?」
卿塵愣了愣,卻突然明白他話中之意,四月,那不就是再下月了?螓首微側,玉光明暗,盈轉幾分嬌羞:「這麼快?」
「快嗎?」夜天凌冷銳的嘴角挑起笑意,「本是想下月,只是天剛回暖,怕你冷著。但如若再往後延,保不準便錯過這府中花期了。」
卿塵輕輕一笑,抬眸嬌嗔地覷他,心底卻是柔情萬分。夜天凌伸手挽了她纖腰道:「跟我來。」
兩人出了書房,夜天凌牽著卿塵隨步王府。雖是夜裡,卿塵卻因是第一次來此,心中滿是好奇,借著月光細細打量。
整個王府地勢高起,重院深藏,格局層進,一時哪裡看得過來。夜天凌帶她徐徐漫步,一直走到開闊的前庭,幾株老梅遒勁清疏,落了點點寒香,雪也壓不住。水磨青石平地之上,嵌著一道碧玉鑲金中軸線,映著雪光深入府中。
「我們剛剛是在四學閣,府里的書籍畫卷都收在那處。這邊連著我平日里練劍的地方,往後是落遠軒同漱玉院,里進院落多了,我也並不常去,只這兩處,一處高暢一處清靜,倒是不錯。還有,」夜天凌抬手沿著中軸線指去,眼中斂了沉遠鋒銳,盡頭一幢建築立在重閣正中,「那是天機府。」
「那便是天機府?」卿塵道。
「不錯。」夜天凌道。
卿塵看著那似乎並不起眼的樓閣,誰人想到在那裡,聚集著統領風騷的良才賢士,蘊藏著天朝盛世的中興,馭人謀心,他是得其術而用之以道啊。她微微一笑:「盡在其中了。」
夜天凌眸中似有精光閃過,懾人心魂,黑夜中那道金底碧玉中軸線寒光隱隱,直伸向目所難及之處:「如今莫先生能來,更是如虎添翼。我天機府中文有文才,武有武將,便如杜君述之狂妄,陸遷之清傲,底下都是一腔丹心熱血。有朝一日,這些人都將為天下之棟樑,天機府亦必如太廟高堂,備受後世之景仰。」
卿塵道:「聽你這樣說,真叫人有些等不及想看他們各展才華的那一日呢!」
夜天凌負手身後,傲然一笑:「不遠了,不出十年,必叫天朝內政清明,四陲安靖,如此方才快意。」
卿塵秀眸清遠,盈盈如深湖瀲灧,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便是深夜也難掩的鋒芒。抬首見他意氣飛揚的眉目,一顆心便被這沉斂的霸氣深深圈住,隔了萬世千年柔柔牽扯,多少輪迴尋覓,多少姻緣註定,從此再也掙脫不得。
卻不知為何,心底深處那份羈絆微微一頓,叫她心神微亂,糾纏難言。或許終是錯了,一切當真是夢,因在夢中,方得如此幸運,近乎完美?
夜天凌見她出神,問道:「在看什麼?」
卿塵泠泠如山泉的眼波似籠了月色,櫻唇輕啟:「看你。」
雖只兩字輕語,卻低低縈繞耳根,化作深濃盟誓,夜天凌低聲道:「看得這麼出神?」
卿塵微一側頭,語氣中不覺帶了幾分幽柔:「看得清楚,以後便記得清楚。」
夜天凌低笑一聲:「以後有的是時間看。」
卿塵眸光一黯,心裡竟生出些許懼怕:「若沒有呢?」
夜天凌不語,卻看定了她,深邃瞳仁儘是研判。
「你不知,我是誰。」卿塵有些茫然地道。
夜天凌抬手滑過她入鬢細眉,迷濛鳳眸,又沿著挺秀鼻樑按上柔唇,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勾,托起她小巧的下頜。淡淡夜色中深寂的眼波一如瀚海,星光璀璨般閃了幾下:「你誰都不是,你只是我的女人。」
那麼柔軟的聲息里,話語卻異常篤定,每一個字都帶著奪人心魂的力道。卿塵心底微微一燙,這眼神、這話語、這懷抱,總是在忐忑迷茫的時候,讓那一抹四顧彷徨的靈魂安定地落入溫暖。紛擾紅塵來去,天地長河無盡,與他攜手,便可笑對此生,艱難險阻亦無懼。
清光流轉,柔柔一縷微笑印上唇邊。寒梅幽香浮泛,悄悄在月中綻放開來,盈了滿庭清芳。
因不能久待,只一會兒卿塵便該回宮了。夜天凌親自送她出府,車輪方動,突然青布垂簾被纖玉般的手指挑起,卿塵輕輕叫了聲:「四哥。」似乎有什麼話要說,但最終還是只淡笑了下:「早點歇息。」
夜天凌立在門前,含笑點一點頭:「好。」
簾落,掩住了那清澈容顏,馬蹄聲輕,消失在夜色深處。
冬夜裡寒冷的氣息叫人格外清醒,夜天凌獨自在門口站了會兒,方才轉身入府。回了書房將幾件政務一理,想起方才卿塵暖暖的囑咐,嘴角不由一挑,抬手輕拂,熄滅常常徹夜長明的燈燭,便往落遠軒去了。迎面見晏奚抱著個金銅暖爐過來,劍眉微蹙:「這麼晚了幹嗎?」
晏奚笑著將暖爐遞來:「郡主來時叮囑說,殿下今天在雪地里跪了大半日,怕傷了膝蓋,晚上要暖著點兒,別落下病根。還有,這是郡主給的葯,說是化瘀祛寒,殿下今晚得用上才好,要不改日郡主問起來,我們怎麼回話?」
夜天凌眉梢一動,靜靜看了看那銅爐,身邊寒夜也似融融,只覺一道暖意落入心間。見晏奚滿眼似笑非笑的喜勁兒,沉聲道:「話這麼多。」負手前面走了。晏奚連忙跟上,卻見他冷慣了的唇畔漾出笑意,凌王府中有些什麼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