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路漫漫其修遠兮
卿塵沒料到人一下子都走光,有些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地,回頭去看夜天凌,夜天凌見她站著不動,抬頭道:「坐。」
沒人了,或笑或氣,忽然懶得再遮掩下去,卿塵換了副極真實的表情,沒有表情。
她靠在案前用筷子去夾眼前的紅柳羊肉,鮮肥的羊肉串在纖細的紅柳釺子上尚有餘溫,果然牽牽連連,肉皮不分離,每一塊都是。她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扯著,想從釺子上將羊肉褪下,眼前突然伸來雙象牙筷子,幫她一壓,她沿著那月白的筷身上修長的手指往上看去,便對上了夜天凌清冷的眼眸。
其實並沒心思吃東西,卿塵收回手,夜天凌道:「我沒想到這麼久了還會有人拿那件事說話。」
卿塵倒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想當初宮裡議論得還少嗎?再加上如今鸞飛的事,看鳳家不順眼的說幾句話是客氣:「他們要說便說,聽多了也就習慣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當面說出來的反比那些暗地裡落井下石的要好。」
夜天凌淡淡道:「流言蜚語最是傷人,更甚刀劍,有時候即便聽多了也習慣不了。」
卿塵心中微微一動,因著蓮妃的原因,夜天凌同其他皇子頗有些不同,想必自幼一些別有用心的言辭沒有少聽。她揚了揚眉,不以為然地道:「區區幾句話算什麼?又不是他們說說便會怎樣,若在乎了,反而稱了他們的意。」
夜天凌唇角忽然輕輕一彎,卿塵覺得他神情轉變的剎那似是告訴她聽懂了她的話,明白她指的是什麼並且報以微笑。那種被了解,亦發現看透你的人打開了一扇門並不對你掩飾心緒的感覺如此奇妙,似乎在兩兩相望的凝視中一切距離都已消失,卻有炙熱的感覺在其中悄悄燃燒起來,點點奪目如星辰,照亮了心底每一個角落。
她便笑道:「反正該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之前的誰也改變不了,悠悠眾口,權當消遣。」
「之前的事情雖然已不能改變,但卻也可以在以後的事情上讓那些人閉嘴。」夜天凌道。
「怎麼說?」卿塵問。
夜天凌眸中不經意的柔和落於她臉上,想了想,道:「變得和這紅柳羊肉一樣。」
卿塵卻沒有想過話中的意思:「紅柳羊肉?吃起來有木枝的清香,無論怎樣做都相連一處,永不……」她一下子停住,十分驚異地看夜天凌,夜天凌道:「永不什麼?」
卿塵臉上忽地燒起一層紅雲,再無法面對著他的注視,那黑亮的眼睛將人徹徹底底看在其中,即便避開,仍能感覺到他目光的溫度,灼人心扉。她垂下眼帘,默然吃驚,永不分離?話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
便在此時,夜天凌輕聲道:「永不分離。」
卿塵大窘,一下子站起來:「該,該回宮了。」說罷匆匆便走。夜天凌眉宇間儘是笑意,亦不多言,陪她往外走去。
路上卿塵偶爾悄眼看去,見夜天凌在旁意態閑適,緩緩策馬而行,在她看來時漫不經心地扭頭,深眸之中帶著詢問的淡笑。
卿塵急忙收回目光,正有些神思不屬,無意瞥到有個身著胡服的女子匆匆進了一家歌舞坊。她覺得眼熟,只往那個方向看去,卻聽到夜天凌問:「牧原堂的善堂為何突然關了?」
卿塵沿著他的目光轉頭,牧原堂前圍著不少求醫之人,臨近的善堂大門緊鎖,屋檐下瑟縮著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其中一個不過七八歲的孩子正眼巴巴地看向這邊,那清亮的眼睛看得人心頭滋味難言。
這一年時間,她命謝經、素娘等悉心經營四面樓與天舞醉坊,同時孤注一擲,調用了冥衣樓所有剩餘資金,迅速吞併伊歌城中其他歌舞坊。或聯合,或買斷,逐步將伊歌城大部分歌舞坊生意籠絡下來,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壟斷勢力。起初也做得十分艱難,後來步步為營,精打細算,終於替冥衣樓重新建立起穩固的財源基礎。只是經過此次事件,冥衣樓元氣大傷,還不能承擔善堂這樣的消耗。
卿塵嘆了口氣,道:「冥衣樓因冥赦的事出了些狀況,再過段時間,我一定會有法子重開善堂。」
夜天凌勒住馬韁,抬頭打量牌匾上所書「濟世救人」四個大字,道:「你讓謝經來我府上,需要多少銀子給我個數。」
卿塵有些訝異:「你這是……」
夜天凌道:「一個善堂不過是舉手之勞。」
卿塵笑說:「做王爺果然有錢,但一時善事易做,一世善事難為。」
夜天凌卻淡淡道:「空施救濟,這種善事便是做一世也做不完,不如令這天下用得著善堂的人越來越少才好。」
卿塵品味他話中含義,不由笑了:「四哥把這遊戲的好處留給了別人,又可想過,可能自己會失去什麼?又可有面對路途險惡的準備?」
夜天凌唇角孤峭地挑了挑,很簡單地說了一個字:「有。」
卿塵點頭,沉思一會兒,道:「之前我說過要帶你見一個人,四哥可願陪我去一趟四面樓?」
夜天凌並不急著問是什麼人,點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