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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城深血淚故人心

  趁著四周喧鬧,卿塵悄悄起身離開了宴席,獨自往韶光殿內苑深處走去。


  今天內侍宮娥們多數都在前殿,後面人靜聲稀,唯有成片的櫻花層層簇簇綻放,如雲霞織錦,落英繽紛,於芳草鮮美的山石湖畔處處顯出熱鬧的姿態。


  她慢慢走至臨湖的櫻花樹下,或許是方才活動得太劇烈,現在心頭狂跳不止,幾乎便要破腔而出。那口烈酒卻滯在胸口,令人覺得氣悶。櫻花輕淺,紛飛飄搖落了滿身。


  她扶著樹榦站了會兒,胸口的不適才略覺得好些,一時也不想回席,便沿著翩躚滿園的櫻花緩步往前走著。


  「我說怎麼不見你人影,原來自己到這兒來了。」剛走不遠,突然有人在身後道。


  卿塵回身,見十一正過來。他仍穿著剛才擊鞠時的白色窄袖武士服,陽光下顯得俊秀英挺,一邊走,一邊隨手抄住了幾片飄至身前的櫻花,復又抬指一彈,飛花旋落,笑容里說不出的瀟洒。他看了看卿塵神色,忽然皺眉問道:「怎麼臉色這麼蒼白?」


  卿塵笑了笑道:「沒事,吐蕃的酒太烈,我有些受不了。」


  「才喝了一口。」十一笑道,「沒想到你這麼沒酒量。」


  卿塵問道:「你怎麼不在席間待著,出來幹嗎?」


  十一道:「太子殿下右臂疼得厲害,我陪他一起去內殿歇息,順便傳御醫來看看,現在太子妃和鸞飛在一旁伺候著,我便出來了。」


  卿塵想起方才射花令時太子將鸞飛帶至馬上,想必是牽動了舊傷,微微笑道:「看來英雄救美總是要付出點兒代價才行。」


  誰知十一看她一眼,笑著往前殿抬了抬頭:「還有一個英雄救美的現在仍在席間,和吐蕃贊普又幹了三盞烈酒,代價想必也很大。」


  卿塵一愣:「誰?」


  十一道:「剛剛誰替你擋的那盞酒,竟這麼快便忘了?那些吐蕃人輪番敬酒,我是當真受不了了,所以尋了個借口溜出來,不過四哥可慘了,沒人替也躲不了。」


  卿塵不語,尋了身邊一方坪石坐下,看著苑中湖泊點點,青草連綿。


  十一湊上近前看了看她神色,問道:「看你和四哥一直不冷不熱的,不會這麼久了還因上次延熙宮的事生他的氣吧?」


  卿塵搖頭道:「不是。」那次賜婚的尷尬,在她和夜天凌彼此刻意的迴避下似已逐漸淡忘,只是自從上次提到蓮妃后,每當她再試著和夜天凌談起相同的話題,夜天凌總是變得異常冷淡,與蓮妃亦始終近乎仇視,形如陌路。


  卿塵也曾思量,如果眼前換成自己,對於一個從出生就不願抱自己的母親,一個毫不掩飾地厭惡著自己的母親,她也無法做得更好。但從莫不平的話中推測,她相信蓮妃心裡或者存著不得已的苦衷,又或事情並不是大家看到的那樣。她曾小心翼翼地嘗試將夜天凌和蓮妃拉近,卻每次都以夜天凌那種徹骨的冰冷而告終,以至於那種冰冷有時候會蔓延到他們兩人之間,就像十一所說,不冷不熱,叫人看起來似是十分生疏。方才射花令時,除了入場前說了那一句話,他們兩人未曾交談隻言片語,夜天凌會突然幫她擋那盞酒,著實也有些出乎意料。


  她抬手壓下一枝伸在眼前的櫻花,一鬆手,滿天滿樹的花瓣不禁此力,便層層散落了下來。日子漸漸進入春夏,群花爭相開放,滿苑繽紛,在溫暖明媚的大正宮中,卻總有某一個角落帶著屬於冬日的寒冷,不知要持續到何時,每每思及,都叫人心中有種莫名的傷感,說不出,也抹不去。


  十一拂開石上的落花,坐在一旁,有點兒意味深長地道:「有些事你別怪四哥,我一直沒告訴你,那晚離開延熙宮他早早便獨自回府,想必心裡也不好受。從小在宮中長大,四哥其實是個戒心很重的人,輕易不會容別人近身,有時候我也是。」卿塵聞言扭頭看了看他,他微笑道:「但我看得出來,四哥待你不同,像上次在躍馬橋,你還記不記得他最後說過什麼?」


  卿塵低聲道:「我相信你。」


  十一道:「不錯,當時那種情況下,他會說出這句話,叫人很是吃驚。而且接下來幾天你沒了蹤影,他竟調動了玄甲近衛,你可知道,帶兵這麼多年,四哥縱然軍權在握,卻從來沒有在天都動用過玄甲軍。」


  卿塵低頭將指尖一片落花揉碎,道:「我知道你和四哥都對我很好。」


  十一認真地看著她:「我是想說,不僅僅是一個好字,四哥他心裡很在乎你。」


  卿塵心頭微微一動,好似被陽光輕灼了一下,莫名悸動,又覺突如其來的溫暖。她輕輕嘆了口氣:「我真的沒有怪他,雖然當時覺得很沒面子,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是故意要我丟人。人和人之間有些東西是無法解釋的,就像那日在躍馬橋上,他曾信我,當初甫一相見,我亦信他,又豈會為此耿耿於懷。」


  十一笑了一笑,思忖片刻,隨口問道:「你知道四王妃的事嗎?」


  卿塵意外道:「四王妃?你是說,四哥的妻子嗎?」


  「嗯,算是吧。」十一道,「那日從延熙宮回來,四哥提起過她,當年,她是死在四哥的箭下。」


  卿塵吃了一驚:「什麼?」壽宴上夜天凌眼中閃逝過的痛楚就這麼浮現出來。


  「延熙宮沒人敢提這件事,不過事隔多年,也沒什麼好提的了。」十一看著櫻花如雨片片落入湖中,回憶道,「說來都是聖武十九年的事了,四哥帶兵遠征漠北,隨營副將是佑安侯唐老將軍和他的長女唐忻。唐忻出身將門,從小隨父在軍中長大,騎馬領兵堪與男兒相較,是當時我朝難得的一員女將。唐忻和四哥同在軍中多年,對四哥早有心意,父皇也有意指婚他兩人,只是四哥總是淡淡地不應,加上那些年軍情多變,便一直拖著。那戰東突厥領兵的是始羅可汗的親弟弟戈利王爺,此人兵法戰術都十分厲害。唐忻先鋒軍趁夜偷襲敵軍糧草,中了戈利埋伏,被擒到敵營。隔日我軍強攻阿克蘇城,戈利抵擋不住,親自將唐忻押上城頭要挾四哥退兵,誰知竟被四哥一箭穿心,貫透兩人,戈利固然一命嗚呼,唐忻也香消玉殞。東突厥沒了主帥,城破兵敗,佑安侯也在此役中陣亡殉國。四哥破城后揮軍北上,一直攻下東突厥都城可達納,從此東突厥才歸附了我朝。回天都后,四哥請旨追封唐忻為王妃,當時皇祖母曾經反對,但最終還是封了。這些年父皇和皇祖母多次想再給四哥冊妃,卻沒有中意的,即便有,四哥也總是一口回絕。眾人都道四哥面冷心熱情深意重,說四王妃死亦無憾了。」


  卿塵怔怔地聽十一說,聽到最後,嘆道:「確是死亦無憾,只是那一箭,怎麼射得下去?」


  十一搖頭道:「這個,可能只有四哥自己知道。不過唐忻在城頭曾喊過一句話,『與其喪命敵手,不如死在殿下箭下』。那時戈利想要當眾侮辱於她,她本便欲以一死以全名節,想來這般結果也是求仁得仁,她該是不怨四哥的。」


  紅顏早逝,竟是如此慘烈,卿塵不由對唐忻心生敬意,更有幾分哀憐惋惜。想那時的情形,倘若真心愛著那女子,她不信夜天凌能射出那一箭,雖有王妃之名卻終究得不到那顆心,對於一個女人,其實生與死又有多大區別?

  卻聽十一又道:「前些日子,其實我也問起過四哥賜婚的事,四哥只是說,何苦連累他人,聽得我糊塗。總之你也知他的性子,那晚確不是有意。」


  「嗯。」卿塵微笑,「所以我沒有生氣,你也不必特地替他再解釋了。」


  十一哈哈一笑:「如此便好,我得去看看太子殿下怎樣了,你呢?」


  卿塵道:「席間太悶,我想在這兒透透氣,你先去吧。」


  十一起身道:「別待太久,快些回去。」


  待十一走了,卿塵獨自坐了會兒,想著剛剛十一說的話,心頭不知為何竟覺有些難過。她不知道夜天凌清冷的背後究竟擔負著多少他人無法了解之事,但卻能體會那種有什麼壓在心底、不能說也無法說出的感覺。就像她存在於眼前這一片世界中的心情,所有一切只能藏在自己心裡,無法向任何人描述,那種孤獨的感覺。


  怎麼會想起這些?不能想,至少現在不能想,否則會控制不住自己。她搖搖頭,像要擺脫這種心情似的突然站起來,卻驟覺一陣眩暈襲來,身子方微微踉蹌,扶住櫻花樹之前便已跌入一個堅實的懷抱。


  那眩暈的感覺轉瞬而逝,她回頭看去,夜天凌正一手扶著她,低頭審視她的臉色。


  她在抬眸間撞上他的目光,不知為何,竟覺得此時他的眼睛異常黑亮,似乎滿天滿地的陽光都吸入了那深邃的眸心,反射出淡金色的光芒,叫人幾乎不敢直視。而那亮光的深處,卻是絲毫未曾掩飾的關切:「怎麼了,不舒服嗎?」


  卿塵扶了扶額頭,笑道:「不想這吐蕃的酒竟有這麼足的後勁兒。」


  夜天凌眉梢輕輕一挑:「不能喝酒剛才還要逞強。一轉眼便不見了你的蹤影,不想你竟在這兒。」


  卿塵有些詫異,只見他鋒銳的唇角向上揚起,不似往常那般淡淡的無聲無息,帶著十分明顯的笑。她方知道原來薄唇的人縱然無情,笑起來卻也會如此動人心腸,便如冰封萬里的雪域中忽然綻放出一點綠意,便如高絕孤獨的險峰雲破天開的陽光。暖風微微地穿過身前,幾瓣柔軟的櫻花似乎故意翩躚旋轉著落在了夜天凌的肩頭,在他輪廓分明的臉龐和清拔的身形中融入了罕見的溫和。卿塵一時覺得自己看花了眼,停了一會兒,方道:「剛剛遇到十一,便在這兒聊了幾句。」


  「聊什麼呢?」夜天凌隨口問道。


  「聊……」卿塵想了想,抬眸看向他。他見她停下不語,側眸以問。卿塵鳳眸中一絲清澈的光彩猝不及防劃過他的眼底,隨之流瀉的笑意卻淡雋,她慢慢道:「聊那天延熙宮的賜婚。」


  夜天凌神情一滯,眉宇間立刻掠過絲異樣。卿塵眸光悠長而毫不避讓地看著他,這是第一次,他們中的一個人主動提起了延熙宮的賜婚這個話題。在此之前兩人不謀而合地迴避,簡直就是配合得無比默契。


  而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夜天凌先行避開了卿塵的注視,將目光投向了他處。


  卿塵看到他唇角微微抿緊,這是再熟悉不過的他轉向冷然前的先兆,心中突地一跳,一時間有些後悔說了那句話。然而只有須臾的時間,夜天凌重新看向她,看似平靜的眼眸底處似乎有深淺的波紋涌動,竟浮動著水樣的清光,叫人無端地迷惑。他一動不動地靜靜看了她一會兒,突然握住她的手:「跟我走。」


  「去哪兒?」卿塵問道。


  夜天凌並未回答,帶她出了韶光殿,道:「在這兒等我一會兒。」


  卿塵站在原地,不多會兒,聽到輕快的馬蹄聲,白影一閃,風馳已經到了眼前,夜天凌伸手道:「上馬!」


  卿塵被他帶上馬背,他沿著一道偏僻的側門很快出了宣聖宮,一直往寶麓山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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