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八福晉心魔
長春宮裡,八福晉與大福晉一道伺候惠妃回來,惠妃則摟著弘昱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最終捨不得孫兒離去,又恐夜路不好走,便留下過夜讓明日一早再離宮。八福晉本該送良妃回去,偏偏良妃要與佟貴妃去儲秀宮,她不方便跟過去,正好大福晉與惠妃從面前過,躲也躲不開,唯有跟著一道來。
可從踏進長春宮的門起,她就渾身不自在。
此刻與大福晉一道出門,遠遠看到黑洞洞的空置了的正殿,大福晉倒抽一口冷氣,對八福晉說:「夜裡過來真是嚇人,寒森森的,額娘也真是的,皇上都讓她搬了,她就是不肯搬,換作我,是怎麼也不會住在這裡了。他們都說枉死的孩子,冤魂最厲害,是會索命的。」
八福晉聽得牙齒打戰,乾咳一聲道:「不過是迷信,不作數的。大嫂,咱們再不走,外頭要落鎖了。」
大福晉趕緊與她離了長春宮,可是一路喋喋不休,說著話一時沒注意前方的路,且夜裡本來就看不清宮裡的道路,負責引路的侍衛似乎是循著光源走的,前頭拐角處亮堂堂的有金光,大福晉驚訝地說:「是不是方才的花燈都聚在一起了?」
說著話,腳底突然踩到什麼東西崴了一下,她穿著花盆底子,差點兒跌在地上。待大福晉被宮女攙扶站穩,又有人拿燈籠照亮查看是什麼,但見地上有一隻耳環,那耳環已經被踩得變形了,燈光之下看得清清楚楚,一旁的八福晉已是驚恐萬狀。
前頭領路的人,請二位福晉繼續前行,宮裡各門落鎖的時辰就要到了。大福晉懶得追究落在地上的一隻耳環,她快走了幾步先到拐角處,卻被眼前的景象唬了一跳,趕緊招呼八福晉:「弟妹你快來看,快來看呀。」
呆若木雞的八福晉是被宮女們推著過來的,只聽得太監宮女一陣騷動。前頭那一段路上,鋪滿了金燦燦的東西,兩處燈籠照著,彷彿倒映的星河。有太監大膽去撿起來幾件,嚷嚷著送到大福晉面前說:「像是耳環呢,福晉您看,是不是金子做的?」
也有宮女去撿來塞給八福晉,她驚恐地往後退,可突然意識到這裡人多,且大福晉也在,唯有顫顫巍巍地接在手裡。在燈籠的映照下,能清楚地看仔細耳環的式樣,就是她丟失的那個,八福晉直覺得背脊一陣寒涼,手裡的耳環像化作錐子一般,順著指尖就往她心裡鑽。
大福晉那兒則笑著:「什麼金子呀,真金可不是這麼閃的,這都是假的。你們這些奴才,還以為撿到寶了嗎?撿去玩兒吧,這東西不值錢。」
宮女太監們便是不貪財去撿,也要清理道路,讓福晉們好過去。剛七手八腳上去把那些不知怎麼出現在這裡的東西踢到一旁,突然一陣大風卷過,兩邊燈籠盡數熄滅,連大福晉、八福晉身邊的燈籠也熄滅了,剛剛還金燦燦的,突然變得陰森起來。大福晉哆嗦了一下,忙吩咐宮女們:「趕緊走吧。」
八福晉身子僵硬,被宮女攙扶著小心翼翼往前走,重新燃起的燈籠照在地上,那一枚一枚還未被踢到邊上的耳環清晰可見。宮女們則不斷地重複著讓福晉小心腳下,冷不丁有人說:「真是鬧鬼了,哪兒來的這些東西呢?」
話音才落,八福晉覺得似乎有人拍了她的肩頭,不由自主地一回頭,驚見一個身穿白衣的孩子在方才的拐角處朝她招手。八福晉尖叫出聲,把周遭的人嚇了一跳,可是眾人再四周看看,卻什麼異常也沒發現。大福晉被弄得心裡毛躁,責備八福晉大驚小怪,不願再和她同行,帶著人急急忙忙就走了。
宮人們勸八福晉繼續走,而她失態地尖叫后,立時就醒過神來,隨意應付幾句敷衍過去。可是被攙扶著才邁開步子,竟一腳踩在那些東西上,花盆底子順著一崴,她本就已雙腿發軟,比不得大福晉方才還能站直,自己硬生生就摔下去了。
而這一摔,地上全是那些耳環,硌在她的身體下,她伸手想撐住自己,竟也摸到滿手心的耳環。八福晉直覺得一陣噁心,萬般恐懼下,竟兩眼一黑,厥過去了。
遠處的道路上,嵐琪與環春和幾個小太監看著這一切。因為八福晉厥過去,那裡亂成一團,且說剛剛飄過的孩子身影,連環春都被嚇了一跳,卻惹出嵐琪的眼淚,若是真能還魂,她真希望能再見一見胤祚和弘暉。
「走吧。」嵐琪冷然道,轉身往迴路而去,環春只聽得主子冷漠地說著,「這才剛開始呢。」
那一晚的事,隔天就在宮裡傳開了,八福晉是被抬出去的,都說是在宮裡撞見鬼了。可那條路上,後來的人去查看,根本沒什麼耳環鋪滿地,和尋常的道路一樣乾乾淨淨,附近幾處也沒有異常,連半隻耳環都沒瞧見。
因大福晉說是不值錢的東西,見慣了好東西的宮女太監也不屑去撿,結果竟是什麼也沒留下。眾人越想越嚇人,好像他們一道遇見了鬼似的,鬧得大福晉回去后,也嚇得病了一場。
大福晉這一病,倒是分去不少人們對於八福晉的注意,又因那晚的事眾說紛紜沒有個確切的說法,便沒將這件事與弘暉阿哥的死牽扯上,反是說中元節將近,宮內陰氣太重。在太后的干預下,請了高僧進宮誦經,以求驅除邪氣。太后又率領六宮焚香禮佛,數日後大福晉病情好轉,八福晉也恢復精神,總算雲開霧散。
可八福晉的精神,不過是對著外人才有的模樣,關起門來的驚恐不安,只有八阿哥一人看在眼裡,夫妻之間漸漸有了隔閡,但外人尚未察覺。
這件事過去許久,一日皇帝滿臉怒意地來到永和宮,一見嵐琪就問她:「是你告訴了兒子,老八家裡的事?」
嵐琪茫然地搖頭,應著:「咱們不是說好,暫時不要講?」
玄燁眉頭緊蹙,重重坐下說:「這件事秘而不宣,外頭沒幾個人知道,胤禛到底是怎麼查到老八頭上去的?他這幾天擅自在查弘暉的死因,都要查到朕的親信侍衛頭上來了。才說他嫩,還真是個糊塗東西。」
嵐琪心裡雖著急,但不願他們父子因此有嫌隙,忍不住替兒子辯解:「他的親生骨肉沒了,皇上這兒沒動靜,他不甘心傻等著結果,也是情有可原,皇上體諒一些吧。」
玄燁欲發作,但的確是這個道理,可他希望兒子能更聰明些,終忍不住氣惱,對嵐琪說:「他若真鬧出什麼大事,你別怪我說話不好聽,我要教自己的兒子,不許你在一邊攔著護著。」
聽這話,嵐琪反而安心了,玄燁肯教說明他還在乎。此刻唯有勸玄燁消氣,先看看兒子要做什麼,或阻攔或任由他去做,生氣並不能解決什麼。玄燁則道:「毓溪若是知道了,她還不撕了八福晉?我們這糊塗兒子,會不會什麼都跟妻子說,女人之間一鬧,這事兒就真的難堪了。」
這一點,做爹娘的倒是小看了胤禛,他心裡有算計,不到水落石出的一步,不會輕易告訴毓溪。眼下他只是查到說前陣子某地發生的多人命案,死的都是宮裡原先的侍衛和太監。他們在宮裡失蹤的日子,正是五月初五,指不定和弘暉的死有著牽連。
而他更查到,兒子在長春宮出事那天,是舜安顏在內宮巡察關防,更有侍衛說那日在長春宮門外遇見奇怪的人。可是舜安顏卻表示遇見的是普通宮女,更指出了當事人,撇清了與弘暉之死的關係。
胤禛深知舜安顏絕不可能殺了弘暉,可他興許就隱瞞了什麼事。近日隱約聽說國舅府和八貝勒府有往來,有人看到舜安顏與八阿哥同進同出。如果真像太子說的那樣,八福晉神神道道像做了虧心事般,如果這事兒真的和八阿哥府有關,舜安顏那天的話,就一定有問題。
而皇帝這邊能洞悉胤禛在做什麼,但凡相關的人,也能察覺到四貝勒的動向。同是這一日,舜安顏派親信往八貝勒府送信,告知胤禩,四貝勒正在查他兒子的命案,很可能就快摸到八貝勒頭上來,請他務必小心。
胤禩看過信,就在香爐里焚燒了,抬頭見張格格在門前,不禁含怒問什麼事。張格格膽怯地說:「福晉發燒了,底下的人不敢來打擾您,把妾身推來,請您去瞧一瞧。」
胤禩竟有些不耐煩,若是從前,他一定會飛奔而去,可近些日子妻子磨得他幾乎崩潰,這好端端的又發燒,他不是大夫他去能做什麼?他曾希望能與妻子共進退,如今才明白這有多難。《警世通言》里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原來不是一句戲言。
但一陣煩躁過後,胤禩還是冷靜下來,畢竟是他的妻子,是多年扶持相伴的人,便隨了張格格往寢屋來,八福晉正躺在榻上,額頭上蓋著涼水浸過的帕子。
「著涼了嗎?」胤禩坐到榻邊,握著妻子的手。
八福晉睜開眼,剛要張嘴,見張格格站在一旁,又合上了雙唇不言語。張格格見狀,知道自己多事了,趕緊帶了侍女退下,將房門牢牢關上。八福晉這才虛弱無力地說:「太子妃把那對耳墜送給了四阿哥的新格格,我親眼看到的。」
又是耳墜,什麼耳墜耳環的,胤禩已經很不耐煩了。他再三勸妻子,不論是對外人還是對她自己,都要一口咬定弘暉的死和她沒關係。既然沒有人親眼看到她殺人,只要她死不承認,誰也不能輕易定罪。可她卻一而再地被各種似真似假的消息弄得情緒激動自亂陣腳,這樣下去,不等別人查到他們頭上來,她早晚都會自行暴露犯下的罪惡,到時候,胤禩的前程也完了。
想到這些,胤禩內心一陣冷笑,也許他的前程,早就完了。
如今事情不明朗,他不知道父親或兄弟們,甚至其他人查到了哪一步,是已經有了答案,或是依舊沒有結果?這些日子以來,父親對他的態度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是父親還不知道真相,還是他不動聲色,故意等待自己有一天被罪惡吞噬?就像太子一樣,讓所有人都眼睜睜看著他,在皇帝的放任下,一步步走向墮落。
此時,下人來通報,說十四阿哥到了,胤禩心頭又是一沉,他總覺得十四弟漸漸成了包袱。他並不能像掌控九弟、十弟那樣對付十四弟,而十四弟卻不斷地將一些事戳在他的心頭。與十四弟的相處,越來越成了一種應付,甚至是周旋。十四阿哥總給他一股無形的壓力,好像這個弟弟能洞悉自己的一切,卻又故作親近地和他交好,彷彿要在他身上圖謀什麼,可明明是八阿哥原打算在他身上圖謀一些事。
但到底是怎麼回事,八阿哥眼下還弄不清楚,只能繼續應付著十四弟的熱情。今天胤禎興沖沖從宮裡跑來,竟是對他說:「殺弘暉的人,好像有眉目了,我這個叔叔什麼都不能為他做,不讓他死得不明不白,也算盡心了。八哥,我要比四哥更快查到真相,讓他們都明白,我不是小孩子了。」
胤禩心裡一咯噔,真相?真相不就在你面前嗎?這是要往哪兒查,找個替罪羔羊,還是陪著他無止無盡地繞圈子查下去?
而十四阿哥進門時,正好府里請的大夫也進門,他這會兒笑著問:「八嫂又不舒服了嗎?怎麼最近總是生病,要不要請宮裡的太醫來看一看,那些江湖術士不可靠。」甚至半玩笑地說,「是不是八嫂有喜了?」
胤禩看不透眼前這個弟弟,說話半真半假,不曉得哪一句是正經的哪一句是玩笑的。他遇見那麼多人,誰都能應付自如,如今朝堂之上沒有哪個官員是他說不上話的,就是面對三朝老臣也自信有餘,怎麼面對這個弟弟時,總覺得矮了他半截。
從前或許是自卑出身不如人,但眼下他的親娘也是妃位的尊貴,為什麼他還是總覺得自己不如人?
「不是有喜,是最近天氣驟變,她沒及時添衣裳,有些傷風咳嗽。」胤禩含笑應著,敷衍著十四弟,「不要請什麼太醫了,弄得動靜太大,宮裡的娘娘們該擔心了,皇祖母也該擔心了。」
這麼幾句話,總算是把十四弟打發了,可是查案的事兒,他迂迴著拒絕了弟弟的請求。意思是皇上那兒似乎要息事寧人,畢竟還要維護皇室穩定,希望弟弟別太著急,就怕適得其反。甚至說出:「萬一我們做錯了什麼,姑息錯放了惡人就不好了。」
十四弟略帶失望地離去后,胤禩一個人朝著門外呆了好久,他剛剛在說什麼話,他剛剛是在抽自己的臉吧?
這一晚,十四阿哥在八貝勒府遭到拒絕後,悻悻然回到宮裡。他鬱悶的並不是八哥拒絕他一起查弘暉的死,而是他所懷疑的事,似乎更進一步了。他若想解除自己的懷疑,就要徹底查明白才好。那晚一個人傻待在書房裡到半夜,福晉完顏氏忍不住來催他早些歇息,可丈夫卻開口說:「你這邊有銀子吧,給我一些,我有要緊事做。」
完顏氏不至於剋扣錢財不給丈夫,可胤禎突然開口問她要了幾百兩銀子,也不知道拿去做什麼用。要說他們一家子的用度,至今都是從宮裡支取的,柴米油鹽上,自家體己的銀子一個銅板都花不了,胤禎也從不缺銀子花,平日跟著八阿哥、九阿哥他們出入,輪不到他帶錢袋子。突然拿這麼多銀子,而丈夫近來時常離宮半天才回來,十四福晉心裡不踏實,猶豫了兩天,還是告訴了婆婆。
嵐琪聽說小兒子問家裡一下子拿了幾百兩銀子出去,且沒見有東西往家裡帶,這錢花得莫名其妙,她也很擔心。可想著這是小兩口的事,她插在中間,只怕回頭十四和福晉還要吵一架,只有勸兒媳婦:「指不定是去接濟什麼人,或是朝堂里周轉用,你別太擔心,咱們再瞧瞧就是了。」
完顏氏有幾分直腸子,便明著對婆婆說:「兒媳婦是想,若是胤禎在外賭錢,總還能回頭的。就怕他在外頭藏了什麼別的女人,將來給您和皇阿瑪丟臉。」
嵐琪苦笑:「他堂堂阿哥,要個女人不容易嗎,還用得著藏在外頭?你既然那麼不放心,又不敢問他為什麼,那就等我回頭告訴你為什麼。只是別和他吵,夫妻倆有事兒什麼不好說,你原就不該拿銀子給他,往後問清楚了再給。」
對著兒媳婦,嵐琪有一句說一句,人走後她才露出焦慮的神情。因為玄燁偏心,小兒子一家養在宮裡,到如今一切花銷都是從宮裡出,這一下子拿出去幾百兩銀子,換作誰都要懷疑是做什麼。而嵐琪一向節儉,這上頭胤禛無須她操心,胤禎一向也好好的,可就怕年少禁不住誘惑,這一次拿幾百兩,往後上千上萬兩,哪兒有那麼大的家業夠他揮霍的!
於是不得不暗中查一查兒子到底拿錢做什麼,可沒等到她的人查出些頭緒,就先出事了。
數日後,嵐琪在寧壽宮陪太后摸牌,環春悄悄湊到她耳邊,說話極小聲,連嵐琪都沒聽清楚是什麼,太后見了嗔怪:「什麼要緊事?」
嵐琪唯有胡亂說:「內務府來問重陽節的事,臣妾去去就來。」
太后笑道:「這家都離不開你了,去吧,早些回來,今天我手氣好得很。」
嵐琪便留下自己的錢袋子,讓布貴人替她繼續陪太后,跟著環春出來。見她神情緊張,可自己剛才半句話也沒聽清楚,此刻再問:「你說怎麼了?」
環春著急地說:「四阿哥和十四阿哥還有八阿哥這會兒在乾清宮,還有額駙和八福晉,好像是打起來了,也不知道到底怎麼了,梁公公就派人來告訴您,讓您心裡有個準備。具體的事兒,怕要等萬歲爺來告訴您,又或者一會兒皇上,要請您過去呢。」
這幾個人湊在一起做什麼?十四阿哥一向和八阿哥走得近,已經是嵐琪攔也攔不住的事,但她一直覺得小兒子是有主意的人,並不見得非要依附誰。而胤禛、胤禎的性格太合不來,年齡差別又大,嵐琪已經不奢望他們能親昵相處,只要別生誤會成了陌路人,他們一直這樣也不算太壞。可現在真把這幾個人攪和在一起,她實在猜不出發生了什麼。
此時此刻乾清宮的書房裡,皇帝一臉鐵青地坐在桌案后,跪了一地的兒子,還有舜安顏和那個讓他厭惡至極的八福晉。八福晉則是伏地啼哭說:「皇阿瑪,兒臣什麼都沒做過……」
事情有些複雜,簡單來說,胤禎拿了那些銀子,是找人裝神弄鬼嚇唬八福晉的,想從她嘴裡套出些什麼。今天八福晉去安親王府,回去的路上,被十四阿哥派人等著逮了個正著。而胤禛那邊得到年羹堯的通報,跟著舜安顏一路過來,卻遇上八福晉被十四阿哥的人嚇得半死。舜安顏去為八福晉解圍,而十四阿哥衝出來和舜安顏起了衝突,胤禛不得不露面把他們分開。
再後來胤禩趕到,見妻子被嚇得魂不附體,聽胤禎說他是要證明八哥家裡的清白,被動的八阿哥只好要求大家一起來宮裡,請皇帝做主說個明白。這事兒鬧得動靜不小,九阿哥、十阿哥已經趕到宮裡,被梁總管攔在門外等著了。
胤禎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對皇阿瑪道:「外頭的人傳得風言風語,說八嫂最近多病且神神道道,像是做賊心虛。兒臣是想弄清楚,弘暉的死和她有沒有關係,也好證明八嫂和八哥的清白。」
「閉嘴。」玄燁惱怒,怒斥一聲,震得十四阿哥又害怕又不服氣,憋紅了臉看著父親。
「胤禛,你怎麼會在那裡?」玄燁轉而問四阿哥。
「兒臣是碰巧路過,見到十四弟和舜安顏起衝突,就上前勸阻。」胤禛雖然不是正巧路過,可他和這事兒其實沒關係,說的一半是實話,就是不願事情鬧得太大。這一下真的很尷尬,十四和老八將來的關係,還不知會如何。
舜安顏則伏地道:「臣以為有百姓對八福晉不軌,也是正巧路過,就上前為八福晉解圍,不知為何十四阿哥沖了出來。是臣糊塗了,不該與十四阿哥起爭執,甚至差點兒動手,請皇上降罪。」
胤禎在一旁嚷嚷說:「我壓根兒沒看清楚是你,我還以為……」
卻聽得皇帝重重一拍桌子,十四阿哥唬得一哆嗦,沒敢繼續開口,其實他心裡明鏡似的,不過是仗著事情一團亂,跟著耍賴罷了。他可沒打算和誰撕破臉皮,作弄八福晉,也是想儘快知道真相。
玄燁已經很不耐煩了,這哥兒幾個彼此在玩心計呢,果然十四和老八的關係並沒有別人想象中那樣親昵,而老八對他,必然也是留了幾手。
「皇阿瑪。」但見八阿哥伏地一叩首,再起身卻是含淚道,「家裡一直沒能有子嗣,您兒媳婦她懷了幾次都沒能保住。因為弘暉的枉死,近來宮裡傳聞頗多,說孩子的冤魂最厲害,會傷孕婦吃胎兒,這才弄得她神經緊張。一面不得不時常進宮向娘娘們請安問候,一面又怕撞見什麼,之前和大福晉遭遇的事,就把她嚇壞了,一切都是為了兒臣膝下能有孩子。弘暉的死,和我們毫無關係,既然大家都這麼懷疑,還請皇阿瑪徹查此事,還兒臣一個清白。」
這番說辭,直叫人聽得心酸。八貝勒府里一直沒能有孩子,眾人有目共睹,八福晉接連幾次小產,也是鐵錚錚的事實。若非玄燁這邊已暗中掌握一些證據,指不定就要被兒子這番話打動了。可如今他心裡早就認定了弘暉的死因,此刻這些話聽來,只覺得內心發苦發笑,他生養的兒子,竟然能如此面不改色地面對自己犯下的罪惡,尋常人還真做不到這麼絕。
胤禩卻是情真意切,這些話他早就和妻子商量好了,既然近來都用鬼神之說來嚇唬他們,那就將計就計,不說不怕,但怕的卻是影響自家的子嗣,沒想到這麼快,就有機會讓他表演出來了。
而胤禛聽著這些話,心裡冷了半截,八弟若是在這裡把話說滿了,往後他再查他,就是對皇阿瑪不敬對兄弟不友愛。但越接近事實,他就越看得清,這事兒明擺著老大或老八嫌疑最大,可皇阿瑪壓根兒不往這上頭查。太子妃那兒看著興師動眾,實則興許就是知道和他們沒關係,才故意做出動靜給人看。自然這是胤禛自己的想法,他不會知道父親真心要給他做主,卻被他額娘攔下了。
「朕被你們弄糊塗了。」玄燁冷冷地看著這幾個兒子,他當然不糊塗,可眼下說什麼話都不合適,只有裝糊塗。
「皇阿瑪不糊塗。」胤禎嚷嚷起來,「今天這事不就是,我不願意別人誣陷八哥和八嫂,所以想自己查清楚,舜安顏路過看到有人對八嫂不敬,結果我以為是什麼人要對八嫂不敬,起了衝突,又被路過的四哥撞見,結果吵起來,八哥又趕來了,大家見鬧得臉上都抹不開,來請皇阿瑪做主。」
玄燁有些無奈地看著這個毛頭小子,莫說自己生那麼多孩子個個不同,他畢竟沒有時間一個一個教育撫養,可嵐琪膝下那幾個她一樣教養長大,到頭來還是不一樣。果然沒有誰的人生道路可以被別人決定,走正路還是走岔路,甚至是歪門邪道,都是他們自己的造化。
「胤禩,送你媳婦回去吧,嚇著她了。」玄燁沉下心來,吩咐八阿哥,「好好讓太醫給她瞧一瞧,朕回頭讓人把書房裡那柄黃玉如意送到你府里,拿東西壓驚定神最好。子虛烏有的迷信不要信,你們年紀輕輕的,還怕沒有孩子!」
八阿哥臉上心頭一松,伏地給父皇叩首謝恩,知道此處不宜久留,多留一刻都多一分是非,趕緊攙扶起軟弱無力的妻子,匆匆退出書房。
胤禎見這光景,知道父親是不追究了,他也不想小事鬧大,立時道:「皇阿瑪,那我們也跪安了。」
一句話,卻換回來父親惱怒的瞪視,十四阿哥嚇了一跳,抿著嘴不敢再出聲,可還是被父親訓斥:「滾去門外跪著,好好想想你今天做了什麼混賬的事,說出去,你額娘都能被你氣死。」
十四阿哥再如何吃得開,但今日也得老老實實跪在書房門外,父親真的動了怒,他就不敢胡攪蠻纏地裝傻了。可終歸不安分,跪在外頭豎起耳朵聽裡面父親和四哥說什麼,只聽得父親一聲聲怒斥,四哥好像一言不發,但估摸著就是開口那聲音也傳不過來。
他正聽得起勁,冷不丁耳朵被人用力揪住,胤禎回頭看,見額娘不知幾時來的,一臉怒意,都要把他的耳朵揪下來了,責罵道:「你連罰跪也不老實,索性拖出去打一頓,好好收收你的骨頭。」
「額娘,我的耳朵要掉了。」胤禎連聲求饒,竟索性站了起來,嬉皮笑臉地對母親說,「額娘我送您進去。」
嵐琪瞪著他,罵道:「趕緊跪下,誰叫你起來的,你信不信我真的叫人拖你出去打一頓?」
邊上樑總管和環春趕緊來打圓場,環春道:「娘娘,四貝勒還在裡頭,皇上等您進去說話呢。」
嵐琪沉一沉心,將皺了的衣襟撫平,扶著環春往門裡走。胤禎則拽著梁公公問:「皇阿瑪把我額娘請來做什麼?」
梁總管苦惱地說:「皇上說,娘娘沒把您二位教好,怕是一會兒進去,沒好話說。」
胤禎急了道:「這和額娘有什麼關係?」不想竟被梁總管一語激得,他立刻就跟著母親衝進去了。
但皇帝面前,豈容他放肆,衝進去沒多久,就被人架出來直接遣送回阿哥所了。於是他完全不曉得阿瑪額娘接下來要對哥哥說什麼,走時還嚷嚷著求父親別責怪額娘,說是他一人之錯。
嵐琪看著小兒子被拖出去,在太監手裡犟頭倔腦地掙扎著。真像胤禛時常掛在嘴邊的,說他是小野馬是衝動的小牛,自己都做父親了。還渾身的孩子氣。可真要說他不懂事,這世道明的暗的正的邪的,都在他心裡清楚得很呢。
這邊,胤禛已經跪得腿麻了,父親允許他起來時,搖搖晃晃才爬起身。嵐琪心疼不過要上前攙扶,卻被玄燁責罵:「堂堂男子漢,還要你這做娘的扶著才能站穩嗎?慈母多敗兒,你早該放手了。」
從進門起,皇帝句句話沖著嵐琪來,反正她做什麼都是錯,兒子不好全是她的錯。十四阿哥都承受不住額娘被責備,胤禛怎能忍受,連忙又屈膝懇求:「皇阿瑪,是兒臣糊塗,求您不要責備額娘。」
玄燁冷然道:「你們兄弟做糊塗事,全天下人只會指責你額娘的不是,現在朕不過說幾句,你還能求情,可天下萬萬人的嘴,你們打算怎麼去堵?你們額娘為了求兒女平安,在五台山上一階台階一叩首地往上爬,你們這些兒女,為她做過什麼?」
嵐琪站在一旁,話雖然戳心窩子叫人眼眶發熱,可這正是一家子才該說的話。做阿瑪的教訓自己的兒子,天經地義,眼下玄燁急著為胤禛鋪路,胤禛卻急著自己去闖,彼此又不能攤開最最至關緊要的話,有矛盾很正常。就怕他們互相積累著不言語,回過神時已經漸行漸遠,父子若鬧得生分,連話都不說,她才要傷心了。
「弘暉的事,朕早晚會給你個交代,但不許你再私下查,再查下去,朝堂里還有哪個官員敢為你做事,你還要不要為朕為朝廷辦差了?」玄燁冷靜下來,長舒一口氣道,「胤禛,你要切記戒急用忍,在朕的眼裡,江山最重,你呢?」
胤禛綳著臉,他是聰明人,父親不讓他查兒子的死因,顯然就是不能查。他們現在說了半天,隻字不提八阿哥,那就明擺著和他們脫不了關係,為什麼父親要包庇兇手,是因為背後,會掀起更大的麻煩嗎?
「回去,把「戒急用忍」這四個字寫下來,拓成匾額掛在你書房裡。」玄燁最後吩咐兒子道,「這陣子朝廷里沒什麼要緊事,你正好納了新人,在家靜一靜心,好好想想這四個字該怎麼做。」
胤禛待在原地不動,嵐琪怕他惹怒玄燁,上前來輕輕喚了聲兒子,胤禛這才看母親一眼,與母親輕輕點頭后,朝父親叩首跪安。
嵐琪看著兒子行禮,又看著他走出門,還沒等轉身,玄燁已經跟到她身後,挽了胳膊溫和地說:「方才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朕是說給他們聽的。」
眨眼工夫,皇帝周身的氣勢截然不同,剛才那懾人的氣魄消失得無影無蹤,反倒是讓嵐琪腦筋轉不過來,但聽得玄燁這話,不禁笑:「臣妾瞧著,萬歲爺說得可起勁了,逮著機會狠狠數落臣妾的不是。」
「只要你明白,朕就安心。」玄燁說著與她往暖閣走。梁總管跑來看光景,想問要不要他伺候什麼,見德妃娘娘遞過眼色,便識趣地帶人退下了。
到暖閣歇著,玄燁說起方才的事,等他說完,面前已擺了茶,嵐琪道:「剛剛進來時,知道您上了心火,讓梁總管備下蓮心茶放在這裡,正好溫溫的能喝了。」她說罷自己先飲了一口,似乎是茶水放在這裡,但方才無人,便有些不放心。
這樣小的舉動,讓玄燁有些心疼,喝過茶說:「若是茶水裡有毒,你先喝一口,難道要棄朕而去?」
嵐琪卻笑:「真有那樣的事,那就是臣妾的命。」
玄燁握了握她的手,不再言語。這話說多就傷心了,誰也不願面對那樣殘忍的現實,而乾清宮裡每一口茶水都是仔細著的。自從有高答應那樣的人混進來后,梁公公就把皇帝身邊防得滴水不漏,連一隻蒼蠅都別想飛進乾清宮,而鬧成這樣,也不啻是種悲哀。
「十四這事兒做得莫名其妙。」兩人繼續方才的事,玄燁道,「胤禛也必然不是正巧經過,他可能是盯上舜安顏了。但胤禎是想做什麼呢?他口口聲聲說,是想證明八福晉的清白,不願人家冤枉了老八,可他做出來的事,卻分明是沖著他們去的。你說他是幫胤禛,還是幫胤禩?朕糊塗了。」
嵐琪也看不透這件事,但她了解自己的兒子,對玄燁道:「胤禎從小就有主意,您看他要搬去阿哥所的事兒,就是自己想出來的,如今更是比小時候明白事理。不是臣妾偏心兒子幫他說話,您別看他衝動魯莽,其實他心裡什麼都明白,這孩子做事圖磊落乾淨,他眼裡容不得沙子。」
玄燁一笑:「朕一直把他當小孩子看,那日賜給他佩劍時,突然發現他就要長成大樹了。」
嵐琪心裡晃了晃,她似乎能明白玄燁在想什麼,一大一小都是自己的兒子,他們寵十四,大部分是寄託了對胤祚的感情,懷著感激上蒼恩賜的心,呵護寵愛著他。總覺得他是小弟弟是小孩子,可童年光景不過區區十來年,還沒來得及留戀,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玄燁選了胤禛傳承江山,嵐琪知道,可她也看得見,他們的小兒子越來越優秀,身上更多幾分乃父之風,這樣一來大概換作誰,都會猶豫。
好在嵐琪心裡一直想得明白,江山傳承不是個人意志,胤禛若不才,皇帝要另選賢能,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告訴胤禛皇帝中意他,指不定哪一天,他就被弟弟比下去了。
嵐琪晃神那會兒,玄燁卻擺正了自己的心,說道:「朕想得太多了,還早著呢,他們自有他們的造化,無論如何,下一次,朕一定不能再後悔。」
臘八過後,兄弟們聚在八貝勒府,八福晉來應個景后就離開了。他們圍爐喝酒,十阿哥見十四阿哥悶悶不樂,在桌下踢了九阿哥一腳。胤禟抬眸看臉色,唇邊勾出一抹冷笑,便夾了一筷子涮羊肉送到十四阿哥碗里,說道:「聽說十三這次領差事,是四哥極力向皇阿瑪保薦的,還不惜讓德妃娘娘幫著說了幾句話。胤禎,你雖說跟著八哥辦過差,可還沒正經接什麼差事獨當一面,你可是和四哥一個娘胎里出來的,四哥這樣是不是太偏心了。」
胤禎把一筷子羊肉囫圇塞進嘴裡,正是大口吃肉的年紀,嘴裡塞得滿滿當當,卻張口答九阿哥的話。結果半天他們誰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可咽下去后胤禎自顧自涮肉,沒再重複剛才的話。
九阿哥和十阿哥面面相覷,八阿哥則暗暗怨他們太多嘴,笑著岔開話題,把這頓飯總算吃下去了。
飯後,十四阿哥要踩著點兒先行回宮,九阿哥、十阿哥沒有約束還燙了壺酒換地方繼續喝。胤禩這才知道,老九、老十意圖挑唆十四和老四的關係,他端著酒杯久久不語,擔心這事兒不可靠,可又覺得這麼做,也不見得真不好。
胤禎帶著幾分微醺回宮,年末應酬多,完顏氏也不敢說他,只是提醒:「額娘時不時要叫我們過去見人,你這幾天少喝點兒酒才好。」
十四阿哥只是悶悶不樂地「嗯」了聲,什麼話也沒說。
月末時,十三阿哥辦完差事回來,雖是頭一次單獨辦差事,在四哥的指點和年羹堯的相助下,總算做得有板有眼。胤祥人高馬大,沒有八阿哥身上太濃的書卷氣,往軍營里一鑽,與將士同樂,真真如魚得水。
出去大半個月,回來曬得臉都黑了,皇帝沒在乾清宮見他,而是直接在永和宮與嵐琪一道見了兒子。聽胤祥講一路見聞,玄燁時不時就說:「來年南下時,朕帶你額娘也往那裡走,要看一眼你說的風光才好。」
那日皇帝高興,留胤祥在永和宮用膳,父子倆圍爐喝酒,十三福晉兆佳氏和側福晉瓜爾佳氏也應邀進宮,娘兒幾人另坐一處說話。十四福晉帶著弘春來湊熱鬧,兆佳氏問弟妹十四阿哥怎麼不來,完顏氏尷尬地說:「他著了涼有些頭疼腦熱,打發我們來替他請安呢。」
晚膳吃罷,十三阿哥帶著妻兒離宮,玄燁微醺后就在嵐琪屋子裡靠著歇息,她送走兒子、兒媳婦,把弘春抱給完顏氏時,順口問:「十四的病要不要緊,請太醫了嗎?」
弘春在懷裡躁動不安,完顏氏手忙腳亂地哄著,不敢正眼看婆婆,垂首怯然應道:「請了,太醫說吃兩服藥就好。」
嵐琪見兒媳婦言辭閃爍,猜想她有心事,但天色已晚不便久留,只勸了句:「你今晚胃口也不好,自己要多保重。」別過孩子們,嵐琪往回走,便見環春上來說:「萬歲爺好像已經睡著了,奴婢不敢驚動,您去瞧瞧,別叫皇上著涼了。」
嵐琪趕緊進門,果然見玄燁穿著衣裳靠在美人榻上呼呼大睡,屋子裡地龍燒著的確溫暖,可身上什麼也不蓋,醒過來就該頭疼了。隨手拿了一床毯子來,可剛剛碰到他身子,警醒的玄燁就睜開了眼。五十多歲了,還是不改年輕時的習慣,縱然在永和宮比在任何一處都安心,可那份警覺已經浸在他骨子裡,這麼多年,難得踏實睡一回好覺。
「脫了衣裳上床睡,今天剛換了新褥子,可軟和了。」嵐琪溫柔地勸他,伸手要拉他起來。玄燁摸摸肚子說:「和兒子吃得高興,有些頂著了,不想躺平。」
「你瞧瞧,我不在邊上,連吃飯都沒分寸。」嵐琪想了想,命人去取來皇帝的風衣和雪帽,哄了玄燁說,「今晚沒有風,我們出去走走,羊肉積在肚子里,這麼靠著不管用。」
玄燁犯懶,奈何嵐琪一直纏著他,等他被裹得嚴嚴實實推出屋子,外頭冰冷的空氣一激,倒是真的清醒了。
回眸見嵐琪,猩紅的大氅,雪帽兜頭,柔軟潔白的風毛輕輕晃動著,襯出她姣好面容,柔和的燈火隱去了歲月的痕迹,只留下漂亮的眼睛鼻子。他看著看著就痴了,像是從前那個嬌憨的小貴人站在了跟前,不由自主就伸手牽了嵐琪。
周遭太監宮女都圍著看,嵐琪本想掙脫開,可一見玄燁熱融融的神情,就將手往他手心裡再塞了塞,含笑說:「去園子里走走,前日帶十八阿哥和弘春堆的雪人還在。小十八很能幹,堆的雪人比他自己個頭還大。」
往門外走,今夜無風,空氣雖然清冷,可不用縮手縮腳被風颳得喘不過氣,且是熱乎乎的身子走出來,倒是越走越精神。玄燁頂在肚子里的東西也漸漸鬆快些了,腳步更加輕盈。
御花園早已是冰雪的世界,這會兒進園子瞧,好些地方都坐著憨態可掬的雪人。因密嬪不大出門,嵐琪怕十八阿哥悶在屋子裡無趣,空閑時就會帶著小傢伙出門逛逛。如今弘春也能晃晃悠悠走幾步路,宮裡沒有再小的孩子,小叔叔和他就成了玩伴。前幾日和榮妃幾人一道來這裡賞雪,帶著孩子們堆雪人,天寒地凍的,雪人堆著沒人去動,就都完整地留在原地。
玄燁卻嘀咕說:「夜裡看著怪嚇人的。」可說歸說,竟似玩興大起,一腳踹掉了雪人的腦袋。那一座正是十八阿哥累得汗濕了衣裳才堆好的雪人,說之後要帶密嬪來看,也不知密嬪看沒看過。嵐琪急得不行,趕緊讓人拿燈籠照著,自己手忙腳亂地攏起雪堆,想把雪人的腦袋再安上去。
她正暗暗抱怨玄燁胡鬧,奈何身邊都是宮女太監,不能說出口,十指冰涼費力地在雪地里攏雪球,突然腦袋上被重重一擊,力氣不小但不疼,眼前更散開一片潔白的雪粒子。
知道是玄燁拿雪球砸她,嵐琪揉了揉腦袋,蹲在那裡一動不動。玄燁本來還揣著一隻雪球準備再砸過來,見嵐琪似乎被打蒙了,忙趕上來問:「疼嗎?砸疼你了?」
卻見嵐琪猛地撲到面前,一雙手直往他氅衣里鑽,手裡不知幾時抓的雪,悉數全塞進他脖子里。玄燁凍得渾身抽搐,立刻跳起來抖落衣裳。梁公公幾人被嚇壞了,圍上來七手八腳地幫皇帝解開氅衣,著急地問:「萬歲爺您怎麼了?萬歲爺……」
「滾開。」玄燁卻推開梁總管,追著嵐琪就來,嵐琪不傻,早就跑開了。
梁總管手裡還抓著從皇帝脖子里掏出來的雪,傻愣愣地看著帝妃二人的身影隱入夜色里。環春剛剛則是被主子借力起身時一把推倒在雪地里的,此刻吃力地爬起來,撣落身上的雪說:「梁公公,要不咱們散了吧。」
梁公公才醒過神,丟開雪搓著手,吆喝邊上的太監宮女:「你們傻愣著做什麼,趕緊照著路去,別摔著主子了。」
可是這一通鬧,玄燁和嵐琪都玩瘋了,加起來近百歲的人,平日里穩重端莊,突然玩興大起,直弄得身邊的人手忙腳亂。回來換衣裳時,嵐琪的襪子全濕了,綠珠嚷嚷著:「這就過年了,您可別著涼病了。」而她們還沒收拾好,梁總管手下的小太監已經在窗外問:「萬歲爺問娘娘這邊好了沒有。」
且說玄燁和嵐琪玩得十指冰涼渾身哆嗦著回來,被雪水浸過的身子,會發紅髮熱。嵐琪再見到玄燁時,兩人都頂著紅彤彤的臉頰,玄燁笑話她,嵐琪卻拿鏡子給皇帝看,玄燁樂道:「朕倒是很久沒見自己這麼好的氣色了。」
熱乎乎的身子依偎在一起,屋子裡溫暖如春,玄燁的手不老實地鑽進嵐琪的寢衣,指尖遊走在滑嫩的肌膚上。他蹭到嵐琪耳邊,啄了兩口輕聲說:「朕想要。」
嵐琪媚眼如絲,笑道:「臣妾不就在皇上身邊?」
玄燁湊上來要吻她的唇,被嵐琪伸手推開,本只是欲拒還迎的曖昧舉動,可順著指尖看到玄燁的髮絲里夾雜著白髮,她心裡一抽動,忍不住伸手去摸自己的頭髮,生怕親近時,玄燁也會看到她發間的銀絲。可玄燁卻捉過她的手,輕輕吻了手指手背,溫和地說:「怕什麼?朕就從來不怕被你看見。」
「玄燁,我們都要老了。」嵐琪情不自禁地說。
「都在一起三十年了,不老才怪。」玄燁不屑。
嵐琪目光瑩潤,滿是柔情,道:「就算老了,你也要一直疼我寵著我。」
玄燁已經壓在她身上,身下漸漸蘇醒的雄姿硌在了嵐琪的腿上,她身子一哆嗦,側過臉大笑。玄燁卻捏著她的下巴轉過來,霸氣地說:「我會一直寵著你,可我有沒有老,你見過才知道。」
夜深深,帳暖情迷,相愛之人翻雲覆雨,自有道不盡的纏綿旖旎。但男女結合併不全靠情愛,還有許許多多的人在顛鸞倒鳳之後,留下的不是值得回味的曼妙春色,只是一夜彼此冷冰冰的背影。
八貝勒府里,胤禩剛大汗淋漓地從張格格身上爬下來,由她伺候著收拾乾淨后,便裹著被子睡過去了。
張格格見他睡了,躡手躡腳往桌邊來,從暖籠里拿出一碗黑漆漆的湯藥,已經有些涼了。可她顧不得那麼多,端起來就往嘴裡灌,冷不丁聽見背後男人在問:「你喝什麼,味道這麼怪?」
張格格被嚇得魂飛魄散,吐了一身湯水,嗆住了咳得差點兒喘不過氣。胤禩把下人叫來收拾,狐疑地聞著那藥味,總覺得在哪兒聞見過,回眸見張氏緊張得臉色慘白,想起妻子幾次小產後,服用的湯藥就是這個氣息。
妻子是小產後要排清身體里的東西,是孕婦忌用的東西,那現在張氏喝這些葯,做什麼?
「這葯,是福晉給你準備的?」胤禩皺眉問。
「不、不是……」張格格不敢往福晉身上推,推了也沒人信,那是每個月算著日子把貝勒爺送到她床上來,盼星星盼月亮等她肚子大起來的人,怎麼可能給自己避孕的葯。
「你這麼慌張,至少你明白自己在吃什麼,是不是?」胤禩心裡一片寒涼,拳頭捏得咯咯直響。
張格格已是嚇得魂飛魄散,胤禩但凡對福晉透露半個字,她往後在這府里的日子,可就過不下去了。福晉之所以一直沒能察覺她在避孕,也是每日兩三碗的湯藥往她這裡送,坐胎的葯補身體的葯,吃藥吃得心都苦了,自己多添兩口避孕的葯,根本不會被發現。可現在怎麼也躲不過胤禩的質疑,張格格再不敢隱瞞了,害怕得渾身不住顫抖,根本不敢抬頭與丈夫對視。
胤禩走上前,一把拽起她的胳膊,直捏得雪白的肌膚泛紅髮紫。張格格疼得淚光漣漣,終是結巴地說:「是避孕的葯,貝勒爺……您饒過我吧。」
在張格格的哭訴中,胤禩知道了惠妃和大阿哥的惡意,知道了他們容不得自己有子嗣。而張格格因不敢承認是自己給自己吃藥,索性全推在惠妃和大阿哥身上,說是他們不讓自己懷孕,總之八阿哥府里不能有子嗣。
「貝勒爺,福晉從前小產和我沒關係,我沒敢對福晉動手,貝勒爺您要相信我。」張格格哭得凄慘,可她說話很小聲,生怕被外頭等候的奴才聽見,若傳到福晉耳朵里,她就完了。
胤禩的心已是涼透了,鬆開張格格后就呆坐在榻上,他就是不明白,怎麼他做什麼都是白費工夫,就連床上這點兒事,想有個一男半女,也白花一身力氣。他上輩子做了什麼孽,為何這一世如何努力,老天就是什麼都不肯給他?
張格格蜷縮在地上,一動不敢動,外頭聽壁腳的人們見裡面沒動靜了,也基本都散了。聽了半天也沒聽出什麼正經事,傳到八福晉耳朵里,就只以為張格格沒把貝勒爺伺候好,惹胤禩生氣了。這邊胤禩呆坐半天后冷靜下來,把張格格從地上拎起來送回榻上,用棉被把她的身子裹緊,輕輕捏著她的下巴說:「從明天起,好好把身體調養起來,為我生個孩子,那之前所有的一切我都既往不咎,我不會告訴福晉。」
張格格淚如雨下,不住地點頭,胤禩再道:「不要惦記你堂姐了,惠妃和大阿哥更不用害怕,我若連你一個女人都護不住,還算什麼男人什麼丈夫?好好養著身體,生下我們的孩子,咱們高高興興的。」
那一日國舅府的男丁聚在佟國維的書房商議大事,事情過後留下幾個嫡系子弟。隆科多站在一旁,見舜安顏給佟國維上茶,順道給他這個叔叔端了一碗,隆科多就笑:「好歹你曾是四貝勒嫡親的妹夫,如今大大方方地和八貝勒走得近,莫說人家詬病你,八貝勒能對你推心置腹嗎?何必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佟國維乾咳了一聲,隆科多呵呵一笑,不服氣地別過臉去,佟國維則問他:「你最近的差事做得還不錯,有沒有想找些別的事來做?」
隆科多搖頭:「侄兒現在挺好的,有好差事,您留給舜安顏吧。」
佟國維道:「我們與四貝勒,終歸沾親帶故,不如你往後多去貝勒府走動走動,你與阿靈阿不是說得上話嗎?借他們家福晉的關係,總之隨便怎麼套近乎都成,我安排你幾件差事向四貝勒報告,你之後好好地去做。」
隆科多不解,佟國維坦率地說:「如今外頭都在折騰,皇上那兒還沒動心思呢,他們倒先選起新太子了。你們都是佟家子孫,一榮共榮一損俱損,舜安顏跟了八阿哥,你去跟著四阿哥。我行將就木,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將來萬一有什麼事,舜安顏做侄兒的總會拉叔叔一把,你做叔叔的,也別拋下親侄子。」
隆科多滿面狐疑地看著叔父,又看了看舜安顏,年輕人面無表情,靜靜地站在一邊,見叔叔盯著自己看,他才稍稍頷首示意。隆科多苦笑:「也是,四阿哥當初把你打成那樣,之後半句表示的話也沒有,你們再湊堆在一起,也怪辛苦的。」他又嘆氣說,「叔父,可四貝勒怕是瞧不上我,未必肯親近。」
佟國維冷笑:「瞧不瞧得上,你試過才知道。」
隆科多走後,佟國維把孫子叫到跟前,語重心長地問:「你鐵了心跟八阿哥?他雖好,可處處矮人一截,我看皇上未必選他,近來又常捲入是非之中,且與大阿哥為伍,你做什麼非要跟他?」
舜安顏淡定地說:「將來的事可說不定,八阿哥若贏了呢?皇上當初是被先帝送出去的孩子,姑祖母也並不受先帝待見,皇上不是照樣做了皇帝。」
佟國維摸著蒼白的鬍子,若有所思,半晌才對孫子說:「那你就要一門心思把八貝勒推上大位,不然就是輸了。」沉重地嘆息,「你姑母的遺願,怕是不能成了,我們家和永和宮真真是八字不合。」
康熙四十七年五月,皇帝巡幸塞外,此番隨扈出巡,太子之外,還有大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十五、十六、十七阿哥。皇帝帶了兩個最年長的,又帶了幾個最年幼的,自然十三、十四阿哥早就能獨當一面,但中間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這些已在朝中有威望的皇子並未隨扈。
自然四阿哥一直看似賦閑實則忙忙碌碌不知在幹嗎,八阿哥則奉命查肅貪的案子,他們各司其職,很自然地脫不開身。總之,此行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樣,誰也沒想到會有什麼不同。
一路往塞外去,順利平安,只是在路上時,十四阿哥跑來問了十三阿哥幾次,他最近到底跟著四哥做什麼。胤祥心中有對父皇的許諾,要拼盡全力扶持四哥繼位,縱然對十四毫無芥蒂,也絕不能告訴他一丁點兒的事,屢屢敷衍,最後反把額娘的話搬出來說:「額娘要我們務必保護皇阿瑪周全,你就不覺得奇怪?」
十四的好奇心立刻被吊起來,連聲道:「我也奇怪呢,額娘平時叮囑的話都差不多,這次特別緊張,她拽著我的胳膊,都把我拽疼了。」
胤祥道:「該是上回你被策妄阿拉布坦的人傷了,額娘心有餘悸,總之你別操心那些有的沒的,我們專心保護皇阿瑪才是。大阿哥和太子都三十好幾了,哪兒比得過我們年輕機敏。」
十四一臉傲氣,不屑地一笑:「大阿哥還總拿當年的軍功自居,都是多少年前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了。那會兒的軍功也是皇叔伯父們的,他不過是跟在後頭撿便宜,把我們當傻子騙呢,我如今全知道了。」
隊伍在塞外安營紮寨,皇帝每到一處都要接見部落王爺台吉等,或率皇家子弟與蒙古子弟和勇士們狩獵行圍。起初一切都安好,皇帝亦是興緻高昂,直到那一日,為了幾句話,讓皇帝臉上蒙了陰影。
本也是好事,大家出獵后,太子那日收穫頗多,打算在自己的營帳里招待兄弟們來喝酒。說這話時玄燁也在,他乘興順口說是不是如今自己都不能和兒子們喝酒取樂了,太子一高興,忙請父親列席,他早早回自己的營帳去打點。
一切妥當時,大阿哥和十三、十四阿哥都到了,太子本預備自己去請父親來,大阿哥卻說:「這倆小子腿腳快說話又討喜歡,何不讓他們去請。」便打發兩個弟弟往大帳去請皇帝。
太子樂呵呵地,摸了摸桌上的酒壺,又擺了擺筷子,把皇帝坐的位置又擦了擦。大阿哥看得一臉鄙夷,幽幽道:「太子,有些事兒,你還不知道吧?」
太子茫然地望著他:「什麼?」
這一邊,玄燁那會兒真是隨口說要去喝酒的話,這會兒已經不想去了。倆小兒子來請他,玄燁更坦率地玩笑道:「朕答應了你們額娘,出門不喝酒,她可是在朕身邊安插了眼線的,朕喝得提心弔膽,回去還要被她埋怨,多沒意思,你們也吃不了兜著走。」
十四阿哥憨笑:「皇阿瑪又取笑了,額娘豈敢做這種沒規矩的事,在您身邊安插眼線,太大逆不道。您這會兒不去,太子回頭以為我們使絆子,難得大家都高興,皇阿瑪您少喝幾杯,大不了回頭我和十三哥替您喝。」
倆兒子盛情邀請,玄燁今天心情也好,便與他們往太子的營帳來,到了門前卻有些奇怪,不知裡頭忙什麼,門前伺候的人都被撤下了。胤禎和胤祥沒多想,掀開帘子就要攙扶皇阿瑪進去,卻聽得屏風後頭,大阿哥正對太子說:「那張明德在道場上頗有威望,算得一手神卦,老八家裡如今添子,還有他一個收房的侍妾又有了身孕,都在這張明德的手裡算著呢,准得嚇死人。」
太子道:「有孩子是好事,老八也不容易。」
大阿哥卻說:「有孩子是好事,可另一件事呢?那個張明德算卦,說胤禩面相富貴,日後必登極位。太子啊,若老八的孩子算得准,只怕毓慶宮的位置,也要算到老八身上去了。他們夫妻如今把這張明德當爺爺似的供著,道觀里一切用度開銷都從八貝勒府里走,明著是供奉神明,暗地裡呢?太子,您要小心啊。」
門前諸人聽得臉色驟變,十四阿哥激動得要衝進去質問大阿哥,被胤祥死死地拉住,繼而冷聲道:「太子,皇阿瑪到了。」
裡頭立刻傳來急匆匆的聲響,大阿哥和太子慌張地繞過屏風跑出來,許是急了,都撲通跪在地上迎駕。玄燁一臉黑沉,質問長子:「你那些話,從哪兒聽來的?」
大阿哥叩首在地,慌張地說:「皇阿瑪,市井街巷裡都傳遍了,老百姓都知道那道觀許願很靈,兒子也是因家宅不寧,幾房姬妾混鬧,去求了幾道符咒貼鎮宅,才聽說了這些話……」
玄燁氣息急促,狠狠地問:「說胤禩要取代太子?」
十四阿哥立刻大聲道:「皇阿瑪,八哥從未在我面前說過這種話。」
可胤祥一把將十四阿哥拖了出去,十四阿哥不服氣,胤祥拽著他的衣領道:「當著皇阿瑪和太子的面,有我們說話的份兒嗎?」
但不多久,父親就出來了,怒氣沖沖地往大帳走,十三阿哥帶著十四阿哥趕緊跟上,更再三叮囑他:「不要再惹怒皇阿瑪,別再刺激他。」
太子的營帳里,大阿哥和他如爛泥一般癱倒在地上,兩人大喘氣半天,計劃達成,兩人如釋重負。大阿哥終於笑出聲道:「老八那小子活該,誰叫他和一個牛鼻子老道廝混不清,活該……」扭頭對太子道,「除掉了老八,您肩上的擔子,可就輕了。」
太子憋紅了臉,不知說什麼好似的,大阿哥卻坐起來,從懷裡掏出幾道符咒,遞給太子道:「張明德是個兩面三刀的東西,誰給他銀子,他給誰辦事兒。太子你回頭找個吉時,把這些東西埋在自己的營帳下頭,要親手埋,保管你東宮之位不會動搖。」
太子將信將疑,大阿哥把東西往他懷裡一塞,喘著氣道:「愛信不信吧,我若害了你,你大不了把我抖出來。」
那幾道符咒,被大阿哥焐得發熱,太子捏在手裡,回憶剛才的一切。
他本是樂呵呵地準備招待父親和兄弟們,大阿哥卻跑來說要再次幫他除掉老八,既然皇帝已經四處布防不能再隨便直接動手,就只能誅心了。
突然冒出這件事,他當然不會答應,可是大阿哥朝他比了個殺頭的姿勢說:「下次火槍的槍子兒,可未必就會打偏,下一次從你腦袋裡穿過,誰來救你?他們比不得我們猶豫不決、畏首畏尾,你看,都是下狠招的。」
太子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如今他手裡的權一點點被皇帝抽離,從太子手裡外放的官員或被革職或被罷黜,京城裡的文武官員都不敢接近太子,早就另謀出路扶持各自的勢力,赫舍里一族連個能說話的都沒留下。太子無依無靠,誰來幫他,他就抓著誰當救命稻草,走一步是一步。事到如今,他也是破罐子破摔了。
事不宜遲,皇帝很快就會過來,於是兩人對好了說辭,驅散門外守候的人,只等門前帘子挑起灌進風來,隔著屏風看到父親的身影,便開始了方才那一番對話,字字句句都在兄弟倆的算計里。揆敘曾對大阿哥說,皇帝廢太子只要一個台階下,可不論誰去鋪這層台階,都不會有好下場,他不如等著別人著急,有時間先借太子的手除掉威脅他地位的人,現在朝中數八阿哥風頭最盛。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八阿哥有一個致命的弱處就是他除了那些天天把他捧上天的大臣外,皇室之內並沒有真正能為他撐腰的人。比不得四阿哥,仗著養母生母左右逢源,他有什麼事,大概連太后都會求到乾清宮去,可八阿哥若有什麼事,單憑良妃那點兒臉面,根本不能成事。所以對付他,要比對付四阿哥之輩容易得多。
如今大阿哥和太子幾句話把事兒攤開了,賢名遠播的八貝勒已經是「天命之子」了,結果只有兩個,皇帝高興或不高興。眼下看來,老爺子是絕對高興不起來的。
那之後兩天,除了幾位蒙古王爺,皇帝誰也沒見,隊伍本該繼續往木蘭圍場前進,卻在那天收到京城八百里加急,說十八阿哥命懸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