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不過三言兩語、輕描淡寫,我已經明白宮外將有多麼深重的民怨了。


  可我能怎麼辦?舒家能怎麼辦?

  悠悠眾口,向來是誰先出手,誰就贏。


  陛下的手筆這樣悲壯,這樣撥動人心,哭著跪向群臣……


  我不由得笑了,突然覺得眼裡有了澀意。我甚至有個念頭,覺得我不如一條白綾自縊在這宮裡,留一封血書以證清白。除此之外,我實在沒有辦法洗清舒家的名聲。


  然而轉念一想,宮裡全是陛下的人,哪怕我自縊死在這裡,陛下也能說我是畏罪自殺。


  「沈夜……」我沙啞地出聲,「這才是你一定要把我從天牢里接出來的原因吧?」


  「嗯。」他沒有否決,輕笑著說道,「事到如今,讓你做個明白人吧。是陛下讓我把你接出來的,我也猜到了她今日所作所為。可是你放心,她不會殺你,而你母親也不會坐以待斃。你好好待在這裡,什麼地方都別去,等一切結束吧。」


  「我還能信你嗎?」我低笑出聲來。


  他彎了彎嘴角,轉身說道:「隨你。」


  「沈夜!」我叫住他,不讓他走。我跌跌撞撞地從床上爬起來,從後面死死地抱住了他。


  那些話我說不出口,然而我必須說。我像一個女孩子一樣顫抖著身子,聲音沙啞說道:「我害怕。」


  他不說話,一點一點扳開我的手,我卻死死抱著他不肯放開。我艱難地說道:「我在這裡只有你……你不能不管我……」


  「放開。」


  我的眼淚落了下來,繼續說道:「我不放!你不能扔下我,我不要……」


  「放開!」他怒吼出聲,猛地一用力,便用內力將我震了出去。我被他狠狠震飛撞到柱子上,旁邊一片驚呼聲,他卻頭也不回,撣了撣衣袖疾步走了出去。


  我艱難地自己撐著爬起來,正想說什麼,一張口就嘔出血來。


  旁邊人來扶我,我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出去,頭也不回。


  我頭一次發現,原來沈夜狠下心來真的這麼狠。


  我被人扶回床上,所有人慌慌張張地去請大夫,倒水……有一個侍女端了茶上來,猛地倒在了床邊,茶杯砸到了錦被之上。她慌張地來拿茶杯,也就在那一瞬間,我察覺到有一張字條塞進了被子。


  旁邊人將那侍女叫罵著拖了下去,那侍女朝我磕著頭求饒,我暗中握緊了那張字條,虛弱地說道:「沒什麼大事,你們先讓我歇歇,下去吧。」


  宮人們立刻都識趣地退了下去。等所有人都走了后,我拿出字條來,瞧著上面白少棠的字跡:原計劃改為十五。


  十五,也就是後天。


  我閉上眼睛,將手探進懷裡,握著那粒「相思」。


  想了片刻,宮人跟我說御醫來了。我讓御醫和宮人們進來,御醫給我把脈后開了方子,讓我好生休養,寒暄了一會兒后就退了下去。御醫走後,我指了一位平日一直侍奉的宮女道:「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家主子這幾日在哪裡?」


  「在書房裡……」宮女有些忐忑,「舒大人打聽這個……」


  「主子問話有你說話的份嗎!」我喝斷了她,喘著氣,歇了口氣又道,「把他平時喜歡吃的東西給我寫張單子送來。」


  這次這宮人沒有再多問,當著我的面寫了下來,只是寫完后沒多久,她便匆匆告退了。我知道她是要去找沈夜,但也沒有多說什麼。


  一天兩夜,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下午好些后,我便到了廚房,沈從又跑來跟著我。


  我沒做過菜,那張單子里的東西瞧著都是些不容易做的,我只能挑了一碗馬蹄雪梨湯來做。我琢磨著這種只需要加材料進去的湯湯水水,應該是能做的吧……


  我讓人點了火,往鍋里加了水,開始削梨。這梨格外難削,第一個削完,明明一大個梨,竟只剩下一點點,果肉也就幾塊。坐在一旁看書的沈從當場就笑出聲來:「舒大人,你還是別做了,就你這水平,得糟蹋多少梨呢。」


  「萬事開頭難。」我故作鎮定,他似乎看出來了,嗤笑看了我一眼,又轉頭看他手上的書。


  我一共削了五個梨、二十五個馬蹄,終於才組成了一碗糖水配料。而削完之後,我手指也被綁得嚴嚴實實的,十根手指頭只留下三根完好的了。


  這下我也弄不了其他的,讓人把梨和馬蹄洗了,然後扔進鍋里去。等煮好后,我讓人將糖罐子拿來,把糖塊放進去。


  放糖塊之前,我早已將「相思」抓在了手裡,藥丸是白色的,拿糖塊時我使勁一按,便將藥丸嵌入了糖塊中,扔進了鍋里。不一會兒糖塊化了,我攪了攪鍋里的湯水,見已完成,讓人盛了糖水,帶著去了書房。


  我知道沈夜在那裡,哪怕不在,我也要等他。


  等到了書房,房門口布滿了人,我讓人前去通報,對方卻笑意盈盈說道:「舒大人,主子說今兒個誰都不見。」


  「我煮了糖水。」我垂下頭,慢慢說道,「勞煩您通報一聲吧。」


  「我大哥不想見你。」沈從站在我身後,聲音有些冷,「他不想見,你還要逼他嗎?」


  我沒說話,靜靜地站著,那小廝有些為難地看了我一眼。沈從給他使了個眼色,他又進去了,過了一會兒他出來說道:「舒大人,主子現在確實忙。您這樣固執,主子會厭煩的。主子說了,您要見……就跪著等吧。」


  這話說出來,所有人都有些忐忑。


  這裡的人都是在宮裡成了精的,都知道我的身份,要我跪著等一個男人出來,實在是太過折辱了。


  連傳話的小廝說出來也有些不安,他時不時看我一眼。我不說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閉上眼睛跪了下去。


  我恍惚想起去年寒冬臘月,沈夜跪在我父親門口的樣子。我不由得有些茫然,這算是一報還一報了吧。


  我在門口跪著,沈從在一旁站著。半個時辰過去了,一個時辰過去了,沈從終於站不下去了,他瞧了我一眼,從容地離開。我從太陽下山跪到星光滿天,感覺腿酸麻得沒有知覺,沈夜的門才慢慢打開,我聽到裡面秦陽帶著笑意的聲音:「你不用對我多說謝謝,你的事便算是我的事。」


  說著,兩人就走了出來。瞧見我,沈夜臉色一冷說道:「你怎麼還在?!」


  「舒大人,你竟還真跪著?」秦陽在一旁微微挑眉,似是詫異,「我不過就是隨口一說,竟真的讓大人跪下了?」


  就這麼一句話,我猛地明白了。


  沈夜根本不打算見我,只是秦陽想要戲弄我罷了。我心裡一時又怒又羞,頭一次覺得自己竟是這樣狼狽。然而我一想到白少棠傳來的字條,便冷靜了幾分,告訴自己決不能在此時慌了神。於是我苦澀地笑了笑說道:「我在這裡等著二位。」


  沈夜沒理我,他讓人送走了秦陽,等秦陽走出老遠,他才走到我面前,臉色淡然地說:「跪多久了?」


  「不知道。」


  「來做什麼?」他話語里似是有了鬆動。


  我抬起頭來,討好地一笑:「來討好你。」


  他沒說話,暗中摩挲著自己的小金扇。我仰頭看著他,忍住心裡的憤怒和酸楚,慢慢說道:「我沒做過飯,打小就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吃的水果都是別人削皮去核,洗手的水溫都是別人先調好溫度。我不知道該怎麼討好你……」


  我說著,連自己都覺得委屈,聲音裡帶了啞意,「你之前給我煮了麵條,我就想給你煮碗糖水,給你煮了吃的,見你也就有了理由。」


  他還是不說話,目光落在我的十指上。許久之後,他嘆息出聲:「你想要什麼?我給不了你太多的,舒城,」他抬起頭來,「我說過……」


  「我沒想要什麼。」


  我打斷他的話,跪在他身前,慢慢笑開:「我知道,再過幾天,我的少主之位就沒有了。我可能活著,可能死去,可能流放邊疆,可能被囚禁一生……哪怕我現在是貴族嫡女,可很快,我就要一無所有了。我以前總想著舒家,總想著我作為少主的責任,總想著我要剋制自己不要給舒家惹麻煩,總想著離開你。」我一面說,眼裡一面有了濕意。他沒打斷我,靜靜地聽我說著。我仰頭看著他,慢慢說道,「可沈夜,這一次,我真的要離開了。我沒真的對你好過,打你嫁給我起,我總是對你不好。所以……剩下這些日子,讓我好好和你當一對夫妻,好不好?」


  說著,我拉扯著他的衣服,撐著自己早已麻木的腿,一點一點慢慢地站起來,直視他的眼睛。


  他始終一言不發,靜靜地望著我。許久之後,他對旁人說道:「湯呢?」


  一直端著我做的糖水的人有些猶豫說道:「都冷了……」


  沈夜沒說話,端了過來,一口氣喝光了糖水,然後轉頭看向我:「喝完了,你還有什麼要做的嗎?」


  「你和我回寢殿嗎?」我愣愣地看著他。


  「不回了。」


  「秦陽是怎麼回事?」我又追問。他卻笑了,反問道:「關你何事?」


  「我是你妻主……」我顫抖起來。沈夜拂開我拉他的手,笑道:「很快就不是了。」


  說完,他果斷地轉身離開。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只覺背上冷汗涔涔。


  送完了東西,我打算回去,只是我才挪動步子,便覺得眼前一黑,當即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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