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沈夜突然害羞,讓我一晚上輾轉難眠。等第二天凌晨他給我披了毯子,小心翼翼地抱著我把我送到白少棠那裡去的時候,我還有意識。然而我不想睜眼,迷迷糊糊地任由他將我交到白少棠手裡,聽他說:「別吵到她,讓她再睡會兒。」
白少棠難得沒跟他吵架,同樣小心翼翼地接過我,溫柔地放到了床上。
看見兩人如此和諧,我內心湧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我總覺得,如果拋開兩人背後所代表著的東西來看,就這樣把兩人放在家裡,說不定一輩子就這麼過了。
這個念頭縈繞到我上朝時,依舊拉扯著兵部尚書候選人的問題,幾方人馬繼續廝殺,我神遊在外。
兵部尚書定不下來,黨爭就擺在檯面上越來越激烈,連著幾天早朝,氣氛越來越糟糕,我心裡知曉陛下的意思,也就不參於這爭執之中,每天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約莫是這做派太詭異了,吵了一周,女皇終於按捺不住,把我拖了出來:「舒城愛卿這些日子一言不發,可是有何高見?」
「諸位大人講得已是極好,舒城無甚見解。」
嗯,打太極和稀泥的功夫我向來很擅長。陛下皺了皺眉:「那你倒是說一下,現在選出來的人哪一個更適合做兵部尚書?」
她說話時,言語里已經帶了火氣。其實近些日子所有說得上話的人都已經被她問過這個問題,但都沒有說出她想要的答案,現在只剩下我了,若我說的還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估計我就要變成出氣筒,然後讓陛下沒有臉面地欽定了。
我思量了一下,說道:「陛下,其實我倒是有個人推薦,此人學問、德行上佳,做事果斷利落,就能力來說是兵部尚書的絕佳人選,只是這人過於年輕,突然升任兵部尚書,微臣有些擔憂資質……」
「朕在位以來向來以能力論人,何時在意過資質這種事?舒城愛卿如實奏來,朕自會定奪。」
「御史台,顧薔笙。」我說出這個名字,在座所有人都愣了,就連顧薔笙本人都露出了詫異之色。高台之上聖上神色變化莫測,她看著我,有些疑惑地說道:「舒城愛卿怎會突然提到顧愛卿……」
「顧大人當年本是從兵部調到御史台,於御史台任職時,臣觀其品學俱佳,如今陛下要舉賢,臣所知者唯有顧大人。」
我一番話說得誠誠懇懇,眾人神色幾變。其實我這話說得沒什麼錯,能從一介寒門晉陞得如此之快,顧薔笙沒幾把刷子那是站不穩的。如今沒人舉薦,不過是因為顧薔笙自升任以來不結黨營私,又無家族依傍,她所帶的人官職都比她小,大多說不上話。
我此刻提出顧薔笙,算不上世家的一個好選擇,但選一個中立的人,總比選一個對方的人好。於是朝堂上難得有了沉默,沒有人讚美,也沒有人攻擊。
「顧薔笙……」陛下敲打著桌面,似乎是在認真思考,但估計在場的只有我知道,陛下這演技確實是爐火純青。
她考慮了片刻,似乎終於想通,抬頭道:「確實沒有比顧愛卿更適合的人選了,那便這樣吧,顧愛卿。」
「微臣在。」顧薔笙出列跪下。
陛下滿意地說道:「今就任命你為新任兵部尚書,望日後不忘勤勉,為國儘力。」
「謝主隆恩。」顧薔笙跪得筆直。我瞧著她的笑容,忍不住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在座人的心情都比較複雜,又喜又悲。
喜的是,御史台第一戰鬥力顧薔笙終於脫離隊伍,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執著地揪別人小辮子;憂的是這個人當了兵部尚書,說不定戰鬥力會更強……
不過在場一定有兩個人是歡喜的,一個是顧薔笙,另一個就是陛下了。
陛下和藹地看著我,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感受到陛下如此溫柔的目光。她溫和地說道:「舒愛卿舉薦有功,為朕解決了個大難題,要賞!」
於是我人生第一次在朝堂領到了陛下的賞賜。當我抱著陛下的硯台回家時,母親露出了欣慰的目光。
「城兒,」她嘆息道,「或許咱們和陛下的關係還有救。」
當天晚上,我便去找沈夜討論這個問題。
「你說陛下會不會覺得是你教我的?」
「陛下又不是傻子。」
「那陛下不會生氣嗎?」
「嗯,不會。」
「為什麼?她難道不覺得你暴露了她的意圖,吃裡爬外嗎?」
「因為在告訴你之前,我已經跟她說過了。」沈夜坐在搖椅上翻著書,漫不經心道,「我跟她說了,我會想辦法讓舒城大人舉薦顧薔笙的。」
我突然覺得沈夜太危險了,我覺得我以後再也不該相信他的話了。他似乎感知到了我的想法,抬起頭來,眯眼笑道:「無論如何,至少你們沒再激怒陛下,反而讓她高興了一點,不是嗎?」
我不說話,認真思考著沈夜的話。沈夜放下書站起來,走到我身邊與我對視,瞧著我不解的樣子,他輕輕地戳了戳我的頭,無奈說道:「連帝心都不願意揣摩,難怪陛下總想搞死你們,換作是我,也想換批讓自己開心的。」
「昏君!」我嗤之以鼻。沈夜挑眉,忽地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臉,笑著說道:「笨蛋。」
我的臉被他捏著,立刻就暴走了,這到底是哪裡來的習慣!
然而我打不贏他,也罵不贏他,被他壓著揉臉,我感覺非常屈辱,非常憤怒!
可他越揉越起勁,還忍不住發出了讚歎之聲:「嘖嘖,舒城,我發現你的臉上居然有這麼多肥肉啊。」
「滾……」我悲憤了。
沈夜卻越玩越起勁,過了一會兒,他倒在我身上,抱著我深吸了一口氣道:「舒城,你就這樣一直陪著我,多好。」
我不說話,愣住了,沒回他話。我獃獃地看著燭火,張了張口,卻發現嗓音乾澀,什麼都說不出來。
隨著新春臨近,楚都越發冷了。沈夜身體也開始透出疲態,常常是到我房間里的時候,手足都一片冰涼。我讓人去請了大夫,他卻執意拒絕,只是說沈從醫術好,有他陪著就行,讓我放心。
我也沒什麼放心不放心的,他就是因為大皇女被陛下折騰了一次落下的病根。但他武功高強,身子骨強壯,在我這裡拿各種靈丹妙藥養著,約莫過一陣子就好了。我放心他,若有什麼不放心,便是怕他在院子里到處亂轉,碰到些什麼。
血契之事,我雖然不甚了解,但也知道這就是他來的目的。我斷不能讓他得逞的。
顧薔笙一事點醒了我,沈夜終究是陛下的人,我與他之間畢竟是有隔閡的。
可我不好明著動手,便找了白少棠來同他琢磨這事。
「我想禁沈夜的足,可不能做得太明顯,他最好不出靜心水榭。」
「這個好辦,」白少棠笑眯眯地說道,「他不是一直瞧不上我這種專門在後院裡面點火的人嗎?便讓他瞧瞧後院里的規矩吧。」
我點頭,但想不出白少棠要拿出什麼後院規矩懲治沈夜。然而沒過多久,一日我一下朝,便聽後院里鬧了起來。我匆忙趕過去的路上遇到母親,她一臉惶恐地往外走,我忙問道:「母親,這是怎麼了?」
「我先出門,你要是有事也趕緊走!這後院去不得!」
「怎麼了……」我少見母親如此畏懼的樣子。母親眼中露出了悲哀的神色:「城兒啊,你爹雖然腦子不太好用,但是要論『宅斗』的功夫,那是一等一地好,現在又來了個白少棠,三個男人一台戲,我安安穩穩過日子好多年了,突然又掀起血雨腥風,我年紀大了,承受不了。不說了,我先走了。」
說完,她疾步離開了。我愣住了,竟有些好奇……畢竟我和母親不一樣,她有著我至今仍舊數不清楚多少房的側室,而我,是第一次成親。
於是我加快步伐進去,剛進門,就瞧見在父親的卧室里,父親坐在床邊,滿眼心疼地瞧著一個孩子。他身邊站著白少棠,外加一干母親的側室,正氣勢洶洶地看著站在偏廳中央的沈夜、沈從。
父親的眼都紅了,我剛進去,便聽父親吼了一聲:「舒城,你看你乾的好事!」
「女兒知錯!」我當場就跪下了,父親發脾氣,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抬起頭來,紅著眼說道:「你這是娶的什麼喪門星!一來就將我侄女推進水裡,這天寒地凍的,我侄女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如何向你姑姑交代!這可是你姑姑的嫡女!」
一聽這話,我立刻明白了。沈夜怎麼可能推個孩子下水,必然是白少棠下手的。
我忍不住皺了皺眉,抬頭瞧了一眼白少棠。他朝我眨了眨眼,示意那姑娘沒事,我這才安下心來。我看向沈夜,怒喝出聲:「跪下!」
沈夜當場就跪下了,沒有一絲猶豫。沈從面露憤色,還是跟著跪了下去。
「給父親道歉。」
「道歉有什麼用!」父親厲喝出聲,「就因我說了你幾句,你就挑我侄女下手,如此歹毒心腸,我舒府怎容得下!」
「父親,我錯了。」沈夜低眉垂眼,「讓沈從替小姐醫治一下吧。」
「不必了,」白少棠立刻推阻道,「你推小姐,現下又說要救她,誰知道你是不是要再下毒?」
「不是我推的。」沈夜皺起眉頭,「我……」
話沒說完,我父親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突然從床上跳起來,一巴掌抽在了沈夜的臉上。
沈夜的臉被抽得青紫,我慌忙站起來阻止道:「父親!」
「跪下!」父親大喝出聲,「不然我再打!」
我一時說不了話,我只是想讓他禁足,沒想過要做其他事。白少棠暗地裡給我打手勢,我愣愣地瞧著他,終究跪了下來。
父親氣喘吁吁地瞧著沈夜,怒道:「你真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目無尊長的男人!我不知道你用什麼伎倆迷惑了城兒,也不知道你有什麼樣的權勢什麼樣的身份,但你要記得,進了我舒家的門就得守我舒家的規矩。少棠如今是我舒家內府的掌權人,他的話你就得聽。你今兒個明著是沖著我來,為的不過是讓少棠知道,你連你的岳父都欺得,他有什麼欺不得!」
「父親言重了。」白少棠走上前來,扶住父親道,「先坐著喝杯茶,消消氣,大夫也說了,大小姐沒大礙的,一會兒就醒了。容卿也就是一時糊塗,父親就算不顧念容卿,也想想自己身子。」
「少棠啊,」父親焦急地握著白少棠的手說道,「你就是太善良了,你不知道這後院里,多得是這些吃骨頭不吐渣的男人啊!」
一說這話,在場側室集體給父親行了注目禮。父親忙道:「不是說諸位,我是說面前這個狐狸精!」
沈夜不說話,跪在地上,蒼白的臉讓他顯得越發動人。
說實話,我挺能理解父親對沈夜的敵意,畢竟沈夜確實太好看了。
我聽著父親的話,斜眼看了看白少棠,覺得果然從世家大院里出來的男人就是不一樣……這「宅斗」水平簡直爐火純青。就在我看白少棠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一記眼刀飛過來,我回過頭去,發現沈夜在一旁靜靜地注視著我。
我立刻明白他這是在警告我,他之所以此時乖乖地趴在地上被父親如此羞辱,不過是因為沒踩到他的底線。我慌忙收回了目光,跪在地上說道:「父親,您罵也罵了,火也消了,要不……」
「這事兒沒完!」父親怒吼出聲,我正想說什麼,就聽父親罵道,「你給我滾回靜心水榭,以後沒有我的命令,一輩子別出來!」
嗯……我揣摩著是不是白少棠跟父親打過招呼,這處置很是合我的心意。
沈夜也沒多話,跪著叩首答應之後,就再沒其他動作。他這樣乖順的模樣,父親也不好再罵下去,只好揮了揮手,讓我帶他出門。
一出門,外面的寒風就迎面吹了過來。他下意識地走在了我身前,為我擋住了寒風。旁邊的侍從忙遞給我一個暖爐,卻沒有他的。我走在他邊上,想了想,將暖爐遞給他道:「你身子骨還虛,拿著吧。」
他微微側頭,低頭凝視著我手裡的暖爐,片刻后說道:「你不如把手給我。」
我本來想罵他的,但他將手伸過來,那如玉一般冰冷的手瞬間讓我說不出話來,我只能握著他的手,想讓他暖和一些。
我們倆一路回了我的院子,進門之後,我囑咐沈從:「去拿點膏藥來,這臉腫了。」
沈從這時候終於發脾氣,再沒方才的隱忍。他冷哼一聲,從袖子里掏出個白凈小瓶扔給我,轉身就走。出門時,他猛地把門甩上了。
這情緒表露得太明顯,我都沒辦法忽視。我摸了摸鼻子說道:「他年紀不大,脾氣倒不小。」
「我沒把他當僕人過,貴公子的性子,大多是如此的。今天他沒站起來抽你爹,已經算是不錯了。」
說話間,我拿出藥瓶里的藥膏來,往他臉上抹去。他皺著眉頭,似乎是覺得有些疼。我不由得有些緊張,卻聽他說道:「這性子還不成,還要再磨一下才能用。」
原來是在想這麼正經的事……
我不由得來了脾氣,往他臉上一戳。他愣了愣,有些不解道:「你是想弄疼我?」
我一下沒什麼好說的了,原來他一點都不疼。得到我的默認,他笑彎了眉眼:「你不信是我推的對不對?」
「為什麼不辯解?」
「這種事情,無憑無據,拼的不過是別人信不信而已。你父親想收拾我想很久了,今天不過是尋個機會。而且,只要你信我,這就夠了。」
「我信你是我還有腦子,你這麼大個人推個小孩子做什麼?」說著,我蓋上了瓶子,有些不滿地嘟囔,「你讓我爹抽這一巴掌,就是為了演苦肉計給我看吧?」
他笑眯眯地不說話,等我轉過身去,突然開口:「舒城,我答應過你的,我只是蘇容卿。只要你遵守約定,那麼我就只是一個文弱的貴公子蘇容卿。舒城,」他從後面走過來,溫柔地抱住了我,「我知道你不放心我,可是我會慢慢讓你放心我的。你信我,嗯?」
「嗯……」我在他懷裡,感覺臉都燒了起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低聲附和。他身子忽然一僵,片刻后,他低啞著嗓音問:「城兒,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圓房?我都嫁你好久了……」
「以後吧,」我立刻清醒了,訕笑著從他懷裡掙脫出去,慌忙道,「我去通知他們上菜。」
說完,我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等冬天的寒意灌頂而來,我才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