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沈夜滿臉絕望地閉上眼睛,聲音里全是哭腔,帶了那麼一絲顫抖,人見猶憐:「若不是已經跟了你……若不是已經是你的人……我蘇容卿,何須受這樣的委屈!」


  全場點頭,大家看看他的臉,又看看我的臉。


  母親已經不忍直視我們三人,悠悠地轉過頭去,撣了撣袖子,又低頭轉了轉手上的檀木香珠。女皇不耐煩地敲著桌子,轉頭看向母親:「舒愛卿,我覺得這件事已經很清楚了,你怎麼看?」


  「陛下,」母親笑眯眯地回頭,「孩子之間的事,就讓孩子們自己處置,鬧到朝堂上來,陛下不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了嗎?就這樣吧,陛下。」說著,母親朝外叫人,「來人,將蘇公子扶下去好好照看。」


  「來人!」女皇也同時叫人,「將舒城拖下去,關押到大理寺。」


  一聽這話,母親面色冷了下來。這時上官流嵐出列,不卑不亢道:「陛下,舒大人所犯何罪?」


  「德行有失、殿前失儀、藐視皇權,這些還不夠嗎?」


  「德行有失、殿前失儀輕則削官,重則斬首,藐視皇權輕則削鼻,重則斬首,陛下意欲大理寺如何處置?」


  上官流嵐語調平緩,女皇沒有說話,上官流嵐繼續提醒:「是要斬首還是削鼻?」


  全場人都沒敢說話,屛住了呼吸。女皇似是頭痛,斥責道:「上官流嵐,你就是太過呆板。朕讓你拖下去,你就拖下去,至於最後處置,朕過幾日會告訴你,不會讓你們上官家背黑鍋。畢竟是舒少主,」女皇聲音中有了嘲諷,「舒少主啊。」


  說完,士兵們就沖了上來,將我拉了起來。我一把甩開他們,冷聲道:「放肆!我自己會走!」平復了氣息,我撣了撣衣袖,便要離開。


  沈夜還躺在地上,他靜靜地瞧著我,片刻后,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大理寺我去過很多次,過去是去探監,這次是被收監。


  以前我不是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進來,卻從來沒想過,我竟會因為這種事,而且這麼早進來。


  我進來不久,上官流嵐便帶著上官婉清趕了過來。她們兩人給我帶來了新傢具,讓人給我拾掇后,我突然覺得這裡環境還是很不錯的。至少我特別安全,不用擔心被刺殺。


  「謝謝你們了。」我給她們兩個人道了謝。


  上官流嵐點了點頭,坐到邊上,端起茶杯飲著茶道:「我未曾想過,蘇容卿竟就是沈夜。」


  我正喝著茶,她一開口,我差點把茶葉末子都吐出去了。然而我忍住了,將茶水咽了下去,有些尷尬道:「嗯,是啊。本來我以為只是我自己情情愛愛的事,沒想到一下變得複雜起來了。」


  「十六年前,陛下身為皇子時,曾時常出入鳳樓。」上官流嵐放下杯子,接著道,「我查了卷宗,那時鳳樓由一個叫沈泉的人經營,生意紅火,楚都達官貴人,大多是那裡的常客。但後來一夜之間鳳樓消失了,人去樓空。


  「我母親那時候是女皇的支持者,女皇私下給了上官家一道密令,要追殺鳳樓所有人。所以鳳樓消失這個案子,與女皇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天慶二十八年,鳳樓重新開業,第一個花魁就為三皇女魏芸曦所鍾愛。這個花魁瀲灧,後來卻出賣了魏芸曦,協助當今女皇登上皇位。」


  「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麼?」我有些不解。


  上官流嵐抬起眼帘,青白的面容上看不出一絲情緒:「朋友一場,提醒你一些事而已。」


  「你是想告訴我,沈夜與女皇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嗎?」說著,我不由得笑了起來,「聽過暗庭嗎?」


  上官流嵐眼神一凜。我抿了一口茶,繼續道:「這世上有明著的朝廷,暗地裡的朝廷,也真是有趣。我要是死了,這暗庭應該可以立馬派一個人出來頂替我的位置吧?他們易容術這麼好……你說會直接讓我死,還是找個人佯裝成我的樣子,裝一輩子舒城?」


  「他們不敢。」上官流嵐淡聲道,「他們若真敢這麼做,整個貴族都不會放過他們。」


  「若他們當真這樣做了,你又怎麼知道?」我嗤笑出聲,「我不娶沈夜。」


  我閉上眼睛,「不僅是因為他不夠愛我、他騙我、傷害我,還因為,我不夠喜歡他。


  「我的喜歡支撐不起我對他的恐懼,我寧願和他相忘於江湖。


  「你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自己喜歡他的嗎?」我問上官流嵐,聲音里有著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絕望,「在他說,他喜歡我的時候。」


  「被子鋪好啦!」上官婉清突然開口,聲音裡帶著我和上官流嵐都沒有的活力,然後她拍著我的肩,很認真地看著我,「舒城,我跟你說,對感情太認真的人是活不長的,比如她……」上官婉清指著上官流嵐蒼白的臉,一臉嫌棄道,「我和你打賭,要是流嵐一直是這性子,她活不過三十歲。」


  「閉上你的烏鴉嘴。」上官流嵐瞪了上官婉清一眼。


  上官婉清嘻嘻哈哈:「怎麼,不高興了啊?你身子骨不好,全上官家都知道啊。我跟你說,你還是早點娶個夫君,這麼孤家寡人繼續下去,你很容易越來越悶,越來越悶就越來越不開心,越來越不開心你身體就會越來越差,然後你就會想到你那個妹妹上官流清,她一直等著你死了繼承上官家主的位置,你就會更心塞,接著死得更快……」


  話還沒說完,上官流嵐的劍就停在了上官婉清脖子邊上。上官婉撇了撇嘴,一臉無奈道:「好吧,我不說了。但是,你能別教壞舒城嗎?」


  上官流嵐僵了一下,我以為她會反擊,然而她只是「哦」了一聲,隨後收起了劍,看了看我道:「我們先走了,保重。住得不習慣就和我說。」


  「流嵐,」我聽了她的話,忍不住感嘆,「我一直以為,按照你的性子,我下大理寺的時候,你一定會奉公執法的……」


  上官流嵐挑起了嘴角,笑容裡帶了些嘲諷:「那證明,你果然不太了解我。」


  說著,她忽地收起了笑容,「我說你是朋友,就是朋友。只要我在上官家主位置上一日,上官家就一直和你站在一起。」


  說完,她便帶著上官婉清走了出去。我坐回軟軟的床鋪上,盤著腿想當年為什麼我要和上官婉清成為狐朋狗友,我該早點成為流嵐的朋友才對!


  我在床上懶洋洋地睡了個午覺,緊接著又聽到外面的喧鬧聲,然後便看到白少棠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他站在牢門外沖我喊:「舒城,他們打你沒有?舒城,他們……」


  喊著,他就愣了。他看著我的住宿條件,好半天,終於說了句:「這是牢房?!」


  「別吵別吵,」我抓著頭髮站起來,「我是一個人際關係網很廣的人,你有什麼話就說,說完了我繼續睡。」


  「睡什麼睡!陛下下旨到你家,讓你下周就娶蘇容卿!」


  「哦。」陛下做這種事,我一點都不奇怪,「反正我已經在牢里了,她愛怎樣就怎樣吧,我不會娶的。」


  「舒城,我好愛你這種洒脫的樣子!來么一個!」


  「滾!」我一巴掌抽了過去。白少棠一把抓住我的手,嘻嘻哈哈:「好啦好啦,我不和你開玩笑,我今天就去請太后找陛下去鬧。」


  「哦……對,」我這才想起來,「陛下的生父蘭君雖然死了,但當初的鳳君還在,不過,太后這個面子,陛下會給嗎?」


  「不知道。」白少棠很坦誠地搖頭,眼裡浮現出了一絲狠意,「不過,陛下如果還要堅持,就不要怪我出狠招了。」


  「你要出什麼狠招?」


  「我要找人讓蘇容卿真的失去清白!」


  我一時哽住了,找人猥褻沈夜……這天底下,誰能猥褻沈夜?能保護自己不被他猥褻就算好了。


  為了防止白少棠做蠢事,我只能隔著門欄拍了拍他的腦袋,勸說道:「乖,腦子不好用沒關係,別付諸行動了,你想想,你手下誰有能力猥褻沈夜?」


  「我要是拼盡全力,也是可以的!」他露出了魚死網破的表情。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趕忙勸阻:「少棠,不要做這種犧牲!」


  「舒城……」他轉過頭來,握住我的手,低頭道,「其實我很高興的。」


  「嗯……」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白少棠傻笑起來,反反覆復地問:「你喜歡我吧?喜歡我吧?」


  「嗯……」


  「好了,」白少棠放開我的手,「我去找陛下鬧,我保證,舒城,三天後,我一定接你出去。」


  說完,白少棠便離開了。我坐回床上,心裡盤算著,現在這個局勢,女皇把我關起來,到底是為了什麼?然而片刻后,我忽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你喜歡他?」


  果不其然,我一抬頭,就看見沈夜倒掛在牢房外面。我一時語塞,好半天才道:「你能走點正常路嗎?好歹是個公子了……」


  「麻煩,還要申請審批手續,我直接進來就可以了。」


  我一時無語。


  「想不想出去啊?」他倒掛著,沖我勾了勾手指。我不理他,他便翻身跳了下來,從腦袋上拔下簪子,沖著鎖捅了捅,片刻后,鎖就被他捅開了。他吹了一下簪子,插回腦袋上,走到我面前來,彎腰看我的臉。


  我扭過頭去,他跟著我轉過來,我再扭過頭,他再轉,我再扭過頭,他猛地就按住了我的頭,低頭親了下來。


  熟悉而柔軟的唇瓣印到我的唇上,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一瞬間,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不怎麼生氣了。


  然而我立刻意識到,這種情緒這麼軟弱,於是我悲憤了,一巴掌抽了過去。


  他卻拉住我的手,蹲下身來,仰頭看著我,笑眯眯道:「想不想出去啊?」


  「你滾。」我冷喝出聲。


  「想出去,你就娶我啊。」


  「我叫你滾!」


  「舒城啊,」他嘆息出聲,撫上我的面容,看著我的目光,那麼溫柔,那麼憐惜,「我真的不會傷害你。暗庭不是我想進的,女皇也不是我想侍奉的。」


  「那你為什麼還為她做事?」


  他沒說話,將頭溫柔地靠在我的雙膝上。


  「我不騙你。」他的聲音帶著振動和熱氣,讓我覺得有些不適,他歪著臉,慢慢道,「所以我不能告訴你。等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


  「沈夜……」我忍不住聲音變軟,「放過我吧。」


  「你喜歡他嗎?」他再一次開口。我沉默著,很久很久我才道:「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認識少棠了。他一直對我好,一直保護我,不讓別人欺負我。為了保護我,他練好了功夫;我不喜歡他難看,他也成為了美男子。沈夜,沒有人不對這樣的感情動容。」


  「你喜歡我嗎?」


  「沈夜,」我撫上他秀麗的長發,告訴他也告訴自己,「你太美好了。美好的事物,人是無法分清迷戀和喜歡的。」


  他「咯咯」地笑了起來,然後他抬起頭來,靜靜地凝視著我:「舒城,其實白少棠出現的時候,我就已經想過。他那樣的感情,你一定會動容。他為你一點一點地成長到了今天,而沈夜只是因為自身而優秀,這樣的付出,是不一樣的對不對?可是舒城……」他痛苦地閉上眼睛,「我是因為你活下來的,十二歲那年……如果不是你,我已經放棄我自己了。我是因為你堅持下來的,如果不是你的書信,這麼多年,我早已放棄了自己。誰比誰努力?誰又比誰深情?」


  「不要說了……」我顫抖著聲音請求道。


  沈夜笑出聲來:「我以為你喜歡我,所以我才那麼喜歡你。可我那麼喜歡你了,你卻告訴我,你不喜歡我。因為我沒有另外一個人來得早,因為我沒有另外一個人在你身邊時間長……」


  「不要說了……」我痛苦地出聲,「你走吧,沈夜,趕緊走。走出我的生命,走出我的世界。沈夜,我的人生該是平穩的,我不願意你出現。你的出現,簡直是我一生再大不過的災難。」


  聽到我的話,他整個人愣住了。時間彷彿不再流逝,他維持著同樣的神情,愣愣地瞧著我,很久。


  然後他閉上眼睛,轉身走出牢房,猛地一躍,消失在了大理寺。


  我鬆了一口氣,趕忙跑到牢房邊上,很認真地把鎖鎖上。我想應該沒有人會再來了,卻聽到外面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我覺得頭有些疼,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然而片刻后,整條走廊忽然布滿了士兵,有個人拿著鑰匙打開了我牢房的門,我心叫不好,正想說些什麼,對方就一把抓住我的頭髮,用鏈子鎖刺進我的琵琶骨。


  我大聲號叫出聲,她抓緊了鏈子,我疼得只能跟著她快步走出去。走出去后,這些人將我按到一個架子上高掛了起來。一個穿著斗篷的女人坐在陰暗處,她喝著茶,看著他們高掛起我。片刻后,她揚了揚手,兩個人就將夾棍套入了我指尖。


  「舒城。」對方聲音傳來,我立刻知道,是大皇女。


  那個不常出現,朝中唯一的皇女。


  她撩開斗篷的帽子,露出精緻的面容。然後走到我面前,手裡拿著帶刺的鞭子,笑得陰狠:「我聽說,你忤逆了陛下。」


  看著她的鞭子,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我聽說大皇女有些奇特的癖好,我忍不住想,這個癖好,會不會用在我身上。


  「你是不是覺得舒家很了不起,我們不敢殺你,甚至不敢削鼻、剁足?」


  「誤會,」我趕忙賠笑,「殿下,你們一定是誤解了我的心意,在下對陛下、殿下,一直忠心耿耿。」


  「那為什麼不娶蘇容卿!」


  「殿下,」我快哭了,「我只是……想娶個自己喜歡的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樁婚事,你竟敢不從?!」


  聽到這話,我就明白了為什麼陛下一直不敢放大皇女出來,因為這人腦子有問題啊!


  能把這種話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她還是我見過的第一人。這話向來只有我們這些拍馬屁的臣子說,君王以及王儲說,那就很危險了。


  她以為貴族手裡的權勢都是鬧著玩的嗎?

  然而不怕文人流氓,就怕流氓有了文人的身份。我雖然知道這貨腦子壞了,然而這種人很容易衝動,她今天在這裡殺了我,我都信。


  「陛下派我過來,同你商討一下婚事,」她用鞭子打了打我的臉,「你就說吧,蘇容卿,你到底是娶,還是不娶?!」


  我不說話,她一鞭子就抽了過來。旁邊拿著夾棍的人立刻動手,劇痛從指尖傳來。


  我一瞬間有了骨氣,大吼出聲:「我就是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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