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打小在感情問題上有些遲鈍,在上官婉清等人已經開始尋花問柳的年紀,我才開始明白男女之間是怎麼回事;又在上官婉清等人都開始娶夫生子的年紀,我才開始懂得男女之間那些心思。我睡不著仰望屋頂的時候,很想去問問母親,二十歲才開始感受到初戀的煩惱,我的青春期是不是開始得太晚了?
我一直失眠到天明,上朝之時已是黑了眼圈。老師在朝堂上一見我,便忍不住搖頭,我雖覺得羞愧,卻也忍不住暗自欣喜。
約莫實在看不下去了,下朝時女皇單獨將我與老師留下,認真囑咐我:「朝廷命官不可出入青樓酒肆。」
看著女皇的臉,我思考了片刻,點頭道:「謝女皇指點,明日我便去迎娶沈夜。」
「但年輕人還是需要合理釋放的!」女皇和老師立刻攔住了我,滿臉溫和道,「在外面玩玩就好。」
——畢竟敵人還在外面。
我點了點頭,沒有還嘴,行禮告退。我剛出門,便被等在外面的上官婉清一把攬了過來,她握著我的手,道:「瞧你這氣色,憔悴得……你還為成親這事兒睡不著呢?別怕,我已經給你安排好了!」
「安排好什麼?」
「相親啊!」
一聽這話,我對上官婉清的敬佩程度突然加深了,有些結巴道:「就……就我這樣,誰敢來相……」
「很多人啊,」上官婉清用她手裡的團扇戳我的腦袋,恨鐵不成鋼道,「好歹是楚都第一貴族家的少主,你能對自己有點信心嗎?」
「我對自己很有信心,」我嘆息出聲,「可我對女皇權威也很有信心,敢來挑戰女皇的,我覺得楚都沒幾個吧。」
「傻子年年有,」上官婉清扳著手指頭數給我看,「那些出身名門卻庶出的,指望著靠這麼一搏進你們家當正君;那些小門小戶正出的,其實啥都不懂,就知道你家有權有錢;那些江湖門第,根本就不怕死,講究的就是感覺;那些商賈公子,算得比你我都精,知道只要你咬死了保他們,他們一定沒事兒……現在你的相親對象可多了,這個月都給你排滿了。你瞅瞅……」她拿出一個本子來,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時間、名字,還有一些對方的基本信息,她像一個老鴇一樣認真道,「好的我都給你先排上了,按照你的口味選的,家世、長相、性格我都考慮過了……」
「婉清……」我有些遲疑地打斷她,「那個,你初戀是在幾歲啊?」
「初戀?」上官婉清有些疑惑地回頭,「我不知道啊。從我記事開始,我就在戀愛,我不確定我沒記事時有沒有戀過。」
她的回答讓我心塞了一下,我不由得再次感嘆我的晚熟。我認真思索了片刻,終於還是決定討教,在婉清嘰里呱啦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有些羞澀道:「那你能否告訴我,若是我喜歡上一個人,我是否該去娶他?」
「娶啊!喜歡你就上啊!」上官婉清脫口而出,然而她忽地又反應過來,「你喜歡誰了?」
我的臉紅了起來,支吾著說出蘇容卿的名字。上官婉清沒聽清,我便又說了一遍,小心翼翼道:「蘇容卿。」
「蘇容卿……」上官婉清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片刻后,她拉起我,一臉嚴肅道,「姐姐還是帶你去相親吧,至少靠譜。」
上官婉清風風火火地把我拉出了皇宮,又帶我到她家中梳妝打扮一番。
「舒城啊,聽姐一句勸,這世上哪個男人都能喜歡,唯獨陛下指派來的,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拒絕!」上官婉清滿臉愁容,「世家在她眼裡太張狂了,她容不下的,瞧著吧,她先幹了你們,然後就動我們,所以舒城你一定要挺住!我們都是你堅實的後盾!」
「可是……」我有些遲疑,「她送個人過來當我的正君,又有什麼用呢?」
「用處可大了!」上官婉清手裡的簪子差點捅進我的腦子裡,「他可以下毒,可以給女皇送情報,可以讓你生孩子,然後從小教育這個孩子歸順女皇,長大讓這個孩子繼承家業。往壞里說,他是正君,他甚至可以讓你一輩子都沒有孩子,女皇都不需要動手,你們舒家都得完。正房無繼承人,旁支就得亂來,挑撥挑撥,廢一個大族是分分鐘的事。還記得沈家嗎?當年他家也算是大族了,不就是這樣沒的嗎……」
「你說得……還挺在理的。」
我有些遲疑,上官婉清將最後一根簪子插到我的髮髻上,拉我站起來,一臉堅定道:「不為你自己考慮,你也為舒家考慮一下,娶個女皇的人,值得冒這麼大的風險嗎?」
我沒說話,上官婉清將我拖出房間,一面走一面道:「人我給你安排好了,在醉仙樓頂層,我用你的名號包下了醉仙樓,你今天去見見。世界萬種風情,你還是太年輕。」
說著,她將我推上馬車,扔了一幅畫像在馬車裡,便將我塞了進去。我坐在馬車裡,打開畫像,畫像里是一個身著墨綠色長衫、懷中抱著一把長劍的男人,看上去英俊瀟洒,令我怦然心動。
上官婉清果然了解我,這個樣子的,我喜歡!
於是我突然有了底氣,覺得天下何處無芳草,何必非找有毒的。我放下畫卷,充滿自信地扶了扶發簪,然後撣了撣衣服,仔細揣摩著說辭。想了一路,終於來到了醉仙樓,我直奔頂層。
到的時候,房間里已經有人,我文雅地敲了敲門,聽見裡面傳來一個清亮又熟悉的聲音:「請進。」
我心裡覺得有些不好,但還是告訴自己,這必然是我的幻覺,接著推開了大門。然而推開大門,我立刻屏住了呼吸。
墨綠色的長衫,高束的墨發,懷中抱著一把黑色的長劍,這是和畫中人毫無二致的裝扮,然而,那張撲滿了粉的臉和畫里的人截然不同!
我愣了一秒,立刻打算關上大門,對方卻趕忙上前,一隻手拉住大門,另外一隻手將我直接拉進房中,而後關門。沈夜將我按在牆上,握劍的手撐在我旁邊,一隻手滿是自信地撩起他臉頰旁邊垂下來的秀髮,沉醉道:「城城,原來你喜歡這樣的。江湖俠士,少年意氣,我,感受到了!」
他一說話,粉就往我鼻子里鑽,在他說完的瞬間,我實在沒能忍住,一個噴嚏就打了出來。而他旋身一轉,一隻手用劍指著我,另一隻手低頭扶額,滿臉失望地感嘆道:「看來,你更喜歡過去的我,至少,過去你從不對我打噴嚏。」
說著,他將劍往旁邊一扔,便朝我撲了過來,在我身邊撒著嬌道:「三郎好開心哦!」
「你放手……」我按著他的頭,拚命把被他抱著的手抽出來,滿臉痛苦道,「你滾遠點,那個少俠呢?」
「少俠?」他抬起頭來,有些疑惑道,「你說那個『斷袖』嗎?我已經將他帶到鳳樓去了。」
「斷……斷袖?」信息量太大,我一時處理不過來。然而沈夜一臉真誠地點了點頭:「不信我帶你去看看。」
說著,他便帶著我去了鳳樓。打開門一看,我便瞧見鳳樓大廳中央,一個墨綠長衫的少年滿臉陶醉地左擁右抱幾個少年,時不時還親一口。我一時不能言語,許久之後才反應過來:「還好,我還有下一個相親對象。」
懷著這樣的想法,我熬到了第二天。第二天,不用上官婉清催促,我自己就已經打扮好了,早早地去了醉仙樓。
然而開門之後,我便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沈夜坐在椅子上,將手中的灑金小扇「唰」地打開,羞答答地看著我,嬌笑道:「城城你又想我了……」
「怎麼是你……」我驚得連門都忘了關。他走上前來,溫柔地牽著我的手,將驚呆了的我拉進房間,然後將我按在座位上,替我倒了茶,漫不經心道:「對啊,你今天的相親對象是我。」
「我走錯了,告辭!」聽到他的話,我立刻起身,他卻跪了下來,抱著我的大腿,抬起淚眼,泫然欲泣道:「大人,是三郎做錯了什麼嗎?」
「做錯的還挺多的……」
「對,我知道,三郎不該誤傷大人!」
「不只如此……」
「對,我也知道,三郎不該欺騙大人!」
「還有……」
「對,我還知道,三郎不該敗壞大人名譽!」
「還有……」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該羞辱大人,不該逼迫大人,我對大人做了太多需要道歉的事情!可是——」他猛地抓住了胸口的衣服,一臉痛苦道,「我這都是因為愛啊!正是因為愛情,才會讓人如此迷惑不清……」
「好了,我知道了。」我有些尷尬,拉扯著他抱我大腿的手,將他從地上扶起來,讓他坐在椅子上,安慰道,「既然你知錯了,那就算了,我既往不咎,以後你安安穩穩的,別來找我麻煩。好了,我先……」
「大人!我的錯太多了,我必須給你道歉!」他一把拉住我的手,一副馬上又要跪下的樣子。我嚇得一個激靈,趕忙道:「我不走,你說、你說。」
於是他開始說了。
他開口之後,我才知道,原來這個男人這麼多話。
他似乎是把自己這輩子積攢的話都說了出來,從我們認識到我們相識,他的內心是怎樣的,現實是怎樣的,環境是怎樣的,那天的風是怎樣的,那天的雲是怎樣的……
他說得繪聲繪色,聽得我一愣一愣的,許久后,他終於以一段話結尾:「既然上天註定讓我遇見你,就讓我長長久久和你在一起,我們永不分離!舒城,不要猶豫,不要害怕,娶我吧!」
他說得那麼真摯,那麼認真。我端著茶杯,好久才反應過來,愣愣地說了一句:「你口才真好……」
「大人……」他又要開口。我一個激靈,終於回過神來,趕忙道:「那個……三……三郎,要不今天就……」
「舒大人!您千萬不要拒絕我!」他猛地握住了我的手,我下意識就想抽他。
然而我忍住了,片刻后,我微笑著看他,一點點地抽出我的手,慢慢道:「三郎,今天就這樣,我走了。」
「城……」
「你要是再說一個字——」我微笑著咬牙,「我今天就要破例打男人了,我說真的,我會打你,打死你,活活打死!」
沈夜臉上露出了悲痛的表情,但沒有再說一句。我歡欣雀躍地站了起來,連蹦帶跳地離開。等走出大門,我才想起來,沈夜在這裡,我那相親對象呢?
謎題很快就被解開。
剛回到家中,家僕就給我遞上一封書信,信里的內容很簡單,卻是用駢文寫成的,辭藻華麗,讓我看得很是費力。
看了許久,我終於大概了解了對方的意思,對方把我罵了一頓,說我是陳世美、負心女、壞蛋,玷污了沈夜的貞操卻不負責任,不是個品行檢點的世家女,像我這樣的女人再有錢再有權他都不要,他千里迢迢上楚都就是被騙了,他決定回南方老家,讓我別找他。
看完之後,我忍不住嘆息出聲,管家問我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搖了搖頭:「這位公子不適合我,算了吧。」
管家滿臉憂愁:「少主,你沒文化沒關係,不必自卑,可以學的。」
「他文化水平太高是次要問題,」我皺起眉來,「主要是太蠢了,能被沈夜忽悠,腦子也就我爹那水平。」
聽到我爹,管家臉上瞬間露出了明了的表情,安慰我道:「沒事的,少主,婉清大人說,明天她安排了別人。」
「哪位?」
「燕庄的大公子,無論相貌、品行還是才能,都是一等一的棒!」
燕庄的大公子燕樁,這個人我知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劍客,燕庄正房嫡長子,行走江湖多年,為人精明能幹,在眾多人口中好評如潮,的確是個不錯的人選。我想他必然不會受沈夜欺騙,也不會是個「斷袖」,哪怕是個「斷袖」,也不會在相親時不靠譜地掉鏈子。
於是我嚴肅地點了點頭,感覺這是我僅存的希望。
當天晚上,我緊鑼密鼓地叫了人來,籌劃了第二天的相親日程。為了躲避沈夜,我特意換了相親地點,派了人在周圍嚴防死守,我同時決定帶人親自出城,迎接這位遠道而來的公子。
我所做的一切,都採取了絕對保密措施,辦事的都是我最信得過的手下,我想便是女皇,第二天也攔不住我相親的路。我半夜躲在被窩裡,想起第二天沈夜撲空的表情,忍不住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竊笑出聲。
第二天清晨,我懷著欣喜之情,帶著人去城門外迎接燕樁。
站了一會兒,旁邊忽地來了幾個花枝招展的男人,我心裡不由得有些警惕。
但這些男人和鳳樓的男人不太一樣,他們雖然也是撲粉簪花的,但手裡提著木棍、皮鞭之類的武器,看上去很是英武。我仔細觀察了一下,這些人似乎不是我見過的鳳樓之人,於是我稍微放心了。
再過一會兒,旁邊這樣的男人越來越多,天色泛白,城門外依稀可見掛著燕庄標誌的馬車遠遠而來。
我心跳得飛快,突然有些緊張,不由得問旁邊的侍衛:「這兒怎麼這麼多男人?」
「不知道啊。」侍衛皺著眉頭,「這些男人一看就不是正經人,這麼早帶這麼多人、這麼多武器,也不知道想做什麼。」
話音剛落,人群就鬧了起來,這些花花男人紛紛讓開,一個穿金戴銀的男人走了出來,扛著一根狼牙棒,大喊出聲:「沈三郎,老子帶人來了,你有沒有種,現在還不見蹤影?!」
「什麼有種沒種的,粗俗!」我左邊一個水紅色長衫男子哼了一聲,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對方一番,滿臉不屑道,「尋芳樓也就這些貨色了,打架都不知道找些好看的兵器,人本來就長得跟棒槌似的,還帶個棒槌來,怕沒對比看不出來啊?」
「你說誰像棒槌?」我右邊一個男人立刻叫嚷起來,「以為你好看啊?瞧你臉上那粉!」
對方一回嘴,雙方便叫罵起來,以我為分界線,雙方人馬你推我搡,我在中間故作鎮定地挪移,向燕樁漸近的馬車移去。
「讓一讓……」我和侍衛客氣地推開擠我的小倌,一臉溫和道,「路過,讓一讓,謝謝。」
「鳳樓、尋芳樓群架你不知道啊?還敢路過?!」
「現在知道了,借過,謝謝。」
「沈三郎是縮頭烏龜啊,現在還不來?」
「胡說,你以為我們樓主和你們家那老公雞一樣想見就見啊?!」
「不好意思……」
「樓主來了!」
「沈三郎來了!」
「那個小浪蹄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