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雲詭波譎風雲動(三)
南康府府治,星子縣
巡撫江西、右副都御史孫燧、江西兵備許逵、九江兵備曹雷、九江知府汪潁、江西都指揮同知裴濂、南昌前衛指揮使白席,並三位千戶,室齊聚一堂。
偌大的思補堂里,沉寂無聲。
偶有夜風拂過,帶著濕潤的水氣,將堂內的燈火,吹的明滅不定。
此時天氣尚算得上暖和,思補堂內諸人,卻只覺是通體發寒。
蔣山星夜乘周,橫渡潘陽湖,直抵在都昌巡視的巡撫艨艟座船。次日,孫燧、許逵帥舟師火速北上星子縣。
堂下
興府侍衛將此番所見,細細複述了一遍,駱安手書亦是從孫燧手中,逐次傳遞至南昌前衛指揮使白席手中。
待得白指揮看罷,握著書信的手,已然是隱隱有了幾分顫抖。
倘若是消息為真,頃刻便是潑了天的大事!
逆藩西路軍,若是隱匿於南昌府還好,無非是此番南下,耗費糧餉,徒勞無功罷了。
可一旦逆藩西路軍北上,悄然繞至後方,與南昌府逆軍前後夾擊,腹背受敵之下,全軍傾覆便在眼前!
饒是如此,堂內諸人,包括孫燧在內,俱都陷入了兩難之間。
列座諸人,亦同樣是心照不宣。
與此地諸人而言,除了九江兵備曹雷以外,俱是隨孫、許二人自南昌出師。雖有九江破凌十一賊營之功,南昌、乃至於江西六府的失土之則,是跑不了的。
若能在平叛定亂之戰中,將功補過,有所斬獲,則失土之責,尚是可大可小,一筆帶過亦有可能。
倘若是表現不堪,秋後算賬是在所難免。
上首處,孫燧面色沉凝如水,到底還是存了幾分理智。
輕咳一聲,示意江西兵備許逵,去打破沉寂,率先開言。
按道理講,他孫德成身為江西巡撫,一省封疆,於此時,自應當仁不讓,主持大局。然則如今形式危若累卵,堂內諸人的心思,只怕也未必是眾志成城、上下一心。
一旦他定了調子,諸官必然不敢再有異議,之後的事情變再難有轉圜餘地。
由江西兵備許逵率先出言,他孫德成卻可從容細查諸人心思,留有進退之餘地,最後亦可一錘定音。
「危亡之際,中丞尚且是從容有度,舉重若輕。」
許逵與孫燧對視一眼,對於中丞的心思,許逵是欽佩之餘,洞若觀火。
只是胸中言語尚未出口,心裡愈是覺得兩難也。
不過事到如今,虱子多了不癢,不論是否定亂,逆藩敗亡之後,他這江西兵備的位子也難保住。
躊躇片刻,許逵不再猶豫,越眾而出,立於思補堂下,沉聲道:「不怕諸位笑話,如今我等,以是到了生死存亡之際,兩難之間。
不論逆軍主力是繞道北上,亦或暗藏南昌府外,於我等而言,俱是危若累卵。
若是欲戰,唯恐此戰腹背受敵,傾覆於潘陽湖上。若是欲退,則雲集於吉安府之王師危矣,九江之南,更再非王化。
事到如今,是戰是退,列位不妨暢所欲言。」
言出,思補堂里沉寂了一陣,旋而傳出陣陣私語。
不多時,九江知府汪潁越眾而出,拱手沉吟道:「西路逆軍行蹤,只是出於湖廣安陸興府護衛之口,尚且未曾確證,茲事體大,當慎之又慎才是。」
說罷,看向堂下的興府護衛。
此言一出,堂下興府護衛,俱面露不忿之色。
自護衛中走出一人,眉眼間與蔣山有幾分相像,正是蔣壽。
越眾而出,蔣壽不卑不亢,對堂內諸官行過禮,亢聲稟道:「回稟汪府台,我等察覺逆藩主力,是在都昌左近。為確證逆藩西路軍行徑,又自都昌南下,最終發覺西路軍主力乃是自撫州入南湖。因追尋敵蹤,我興府折損十數護衛,斷斷然不會有錯。茲事體大,豈敢妄言!」
九江知府汪潁眼眸一眯,未曾言語。
倘若是換在以往,重文輕武之下,似藩府之護衛,斷然是沒有與他言語的資格。
斜刺里,江西都指揮同知裴濂見狀,對於堂下出言之人,心裡生出幾分讚許。
區區藩府護衛,能在諸官當面,侃侃而談卻毫無畏色,旁的暫且不說,這份心性膽量,便是不凡。
裴濂一撫長須,見獵心喜,卻對於西路軍之事,不敢有分毫大意,介面問道:「初察逆藩行蹤乃是在都昌?」
「然也。」
「之後南下追尋,察覺逆藩乃是自撫州入南湖?」
蔣山斂目頷首,對於這位都指揮同知的言外之意,心底已然是有了幾分猜測。
他對於逆藩主力的意圖,只怕是與這位都指揮同知不謀而合。
當即回身稟道:「正是自撫州入南湖。撫州南湖入口與都昌,有水路近七十里,逆藩若欲回防南昌府,走陸路自撫州西行百里,一日便至。何須捨近求遠,入了南湖,走了水路?
逆藩既是暗度陳倉,又在都昌左近水面出現,必是存了截斷歸路,再前後夾擊的心思。」
裴濂微微頷首,不再詢問,轉而對上首處孫燧一俯身,「若興府所探為真,卑職之意,乃是趁逆藩合圍之前,火速北上突圍,或有一線勝機。「
南昌前衛指揮使白席,亦在此時越眾而出,「下官以為,如若興府所言為真時,自保尚且不足,再欲南北呼應便是螳臂當車,徒惹笑爾。不論西南諸府援軍是否有變,吉安之事,我等已然是鞭長莫及。
為今之計,唯有帥師北上破圍,再謀其他。」
言罷,此人又看向蔣壽,臉上浮起幾分意味深長的探究,突兀問道:「不知足下何人?」
蔣壽只當是堂內諸官對於自家身份存疑,昂首稟道:「下官蔣壽,乃蔣山之胞弟。」
言罷,疏忽間又補了一句:「興府藩君,正是在下姑丈。」
這一刻,諸人對於興府護衛的言語,已然是信了七成。
逆藩某亂,遠在湖廣安陸的興府,是斷然不會在此等大事上,信口開河的。
便在此時,堂外驟然喧嘩乍起。
不多時,有兩人面含憂色,俱是疾步而來。
一人乃是南昌衛千戶薛凱,另一人,正是蔣山。
疾步堂內,兩人相視一眼,齊齊愕然。
蔣山不敢猶豫,率先對堂內諸官一拜,沉聲道:「夜破星子縣時,曾生擒寧府儀賓李世英。適才,下官去府牢,對這位寧府儀賓審問了一番。「
自袖中摸出一張供狀,蔣山踱步孫燧身前,雙手奉上,「供狀在此,逆藩果欲暗度陳倉,圍而殲之!」
言語擲地有聲,引得一片倒抽冷氣之聲。
同樣也在此刻,薛凱亦疾步上前,「回稟中丞、兵憲,屬下探知,有逆藩舟師現身城外三十里處、麻頭灣之外。」
此言,恍似重擊,狠狠砸在諸人心頭。
堂內諸官,只覺是黑雲壓城城欲摧。
又若山雨之欲來。
風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