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夜破南康大戰起
五更天剛過，廬陵縣縣令陳觀，便自高榻暖被裡爬起來。
待得收拾停當，出的縣衙后宅時，戶房司吏已經在衙前等候多時了。
值此亂局，平素的禮數便也拋開不顧，草草寒暄片刻，陳觀與廬陵縣戶房司吏，領著一種皂吏直奔吉安南門而去。
自吉水陷落，吉安府之北，再無屏障，門戶洞開。
除了最先兩日，有丟田舍業、為避戰亂的流民南下，隨後偌大的吉安之北，也算是堅壁清野了。
在吉安，有句老話，云：東貧西富，南賤北貴。
過了順平坊，便到了南城。
原本熙熙攘攘的南城，如今是家家關門閉戶，閉門不出。
靠近城門好大一片低矮錯亂的民房，已被盡數推平，袁州府知府徐璉麾下的三千殘兵，便正是紮營於此。
行在路上，放眼望去，一片蒼涼凋敝，陳觀暗嘆一聲，便聽戶房白司吏亦是一臉愁容，道：「好教堂翁曉得，自袁州徐府台引著三千殘兵入城，城北是一片哀鴻。」
廬陵縣上下，俱稱縣令陳觀一聲「堂翁」，蓋因廬陵乃是附郭吉安，如今這吉安城裡，品秩在他之上的，不知凡幾。
若稱縣尊，徒惹人笑罷了。
「時勢如此，如之奈何？」
陳觀嘆息一聲，腳下步子不禁快了幾分。
需知城裡四座預備倉，其中之一，恰在這三千殘軍紮營的左近。
而倉內，儲糧一萬二千石！
糧草在側，殘兵嗷嗷待哺，一個不慎，便是潑了天的禍事。
也正如此，這些時日陳觀每日三次巡查，都少不得往城北預備倉跑。
經過南門時，數百兵丁拱衛在城外，執役民壯將一車車石木運進城中。
「不過區區月余，百姓已然是滿臉菜色了。」
嘆息一聲，戶房司吏愁道：「因戰之故，伍府台強征贛江水左近的民船。水路不通，南逃流民多數攜家帶口，經咱吉安府南下，只有少數老弱入了城中。」
言語時，避過一堆巡城兵丁，此人又道:「豪族富戶在賊軍攻破臨江府後，便逃遁一空了。留在城中的，多是生計無望的小民。」
言語著，這位廬陵縣的「財神爺」忽而踱步陳觀身側，附耳正色，沉聲道：「正所謂春江水暖鴨先知，王撫憲與諸位府台高坐衙堂難免疏漏。」
撫憲乃是巡撫敬稱。
陳觀忽聽自家廬陵縣的「財神爺」提及王伯安與諸位知府，心猛地一跳，便聽此人又道：「這些時日，堂翁令看守城北預備倉。是以，吃睡俱在城南。疏忽五七日，竟也有所得。自五日前，北上入城之人，驟然少了九成。
原想戰事一起，吉安首當其衝，北上之人驟減，實屬尋常。
可自前日之後，南門之外，除了兵丁民壯，竟是再無一騎自南而來！」
此言一出，陳觀變色驟變。
江西西南四府的知府，連同諸多佐貳官，俱彙集于吉安城內。
不提自江西西南四府之地運送的糧餉物資，便單單是四府之大，豈能沒有公文呈報於自家知府？又豈會一連兩日通信斷絕？
倏忽間，陳觀想到一種令他毛骨損然的可能性！
就在此時，城外喧嘩之聲，乍然而起。
未幾，便連值守城防的兵丁也都喧嘩起來。
不多時，兩騎縱馬馳入，舉旗高呼道：「廣西援兵到了！」
震天歡呼里，這位陳大令面色，煞白一片。
。。。
南康府府治，星子縣
月黑風高，夜幕深沉。
漆黑如墨的阡陌之前，陡然想起一聲怪異的夜鶯啼鳴之聲。
隱約間，一行數百人趁著夜色，摸黑前行。
在這一行人的前方約莫二三裡外，南康府城的巍峨輪廓，掩映在林立的燈火里，恍若一直沉睡的巨獸。
再遠些的東方，霧氣朦朧。
在潘陽湖上來回穿梭巡視的舟船上，點點火光，宛若水上游龍，與高懸天穹的諸天星辰，交相輝映，倒算得上是頗有幾分美感。
趁夜色潛行，到了方才夜鶯啼鳴之地，自草叢裡翻出一人，迎上前來，聲音壓得極低，「稟千戶，李氏以箭投書，寅時三刻，北城門開，以城頭舉火為信。」
一行數百人，為首的是跟隨許逵北上九江的南昌前衛薛千戶。
此人眉宇一蹙，「許兵憲吩咐，應是丑時開城才是，為何貿然換了時間？」
來人一拱手，扯下夜行衣，「據小人所知，寧府儀賓李世英在城中大宴賓客，李府便在邀請的賓客之列。」
話音一頓，來人忽而輕聲笑道：「薛千戶之憂慮，小人悉知。倘若李氏獻城是假，此刻只需伏以刀兵，諸位豈有倖免之理？」
此言一出，薛千戶身側的蔣山猝然皺眉。
「敢於三更半夜，南康城外，孤身一人，直面我等。行事言辭，沒有半分膽怯畏懼，那麼兄台又是何人？」
語落，數名親衛以將手放在刀柄之上。
如此陣仗，來人竟是分毫不懼。
「小人乃主家長隨，不足掛齒。」
此時，不僅蔣山，便連薛千戶的面色也陰沉下來，口中」拿下「二字尚未出口。
來人欣然自腰間摸出一枚令牌，借著月色，這令牌上，赫然寫著「錦衣衛」三字。
也不理會諸人驟然色變之態，施施然道：「寧府儀賓李世英，舉人功名，屢試不第。此人志大而才疏，好酒色而貪財，肆虐南康旬月，只知強征民壯，劫掠豪富。南康城裡民怨沸騰，望重耆老敢怒而不敢言。」
。。。
寅時，正是人困馬乏之際。
城頭巡防兵卒輪換之後，幾聲悶響，旋即一縷火光乍現。
不多時，北門洞開，隱於城下的數百兵丁，紛紛悄然潛入城中。
薛千戶領著手下兵卒，在內應帶領下直撲兵營而去；蔣山則領著餘下之人，徑直衝入了李世英大宴賓客之所在。
是夜，南康城破。
與此同時，潘陽湖上
九江舟師，拱衛著巡撫江西右幅都御史孫燧的座船，蔽江而下，繞過南康府，星夜直撲南昌府而去。
這一夜，南康府城頭變幻大王旗；
潘陽湖上，火光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