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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閑時忽聞九太歲 玄妙觀里有玄機

  夏四月,天氣逐漸燥熱。

  不知何時起,王府內開始有了絲絲縷縷的蟬鳴聲。

  朱厚熜的早課筵經,也從中正齋,換到了卿雲宮后的花苑。

  進過早膳,朱厚熜和伴讀內官黃錦,早早的便等在花苑月榭里。

  隨侍的小太監斟好茶,擺上兩盤糕點,便四散退了開去。

  晨光熹微,斜刺里灑下一片斑駁。

  卿雲宮后的花苑,草木蓊藹,卻滿園花香。

  月榭里,朱厚熜捻起糕點,送入口中,卻有些神思不屬。

  自從光伏電腦沒了動靜,他的生活倒是回歸了平靜,可心底卻總有幾分怪異的念頭,也有幾許失落。

  說到底,少年人,自有一股銳意進取的朝氣。

  又有誰,放著江山權柄不要,反而喜歡「飲醇酒,近婦人」的混日子呢?

  在小賽的言語里,他是世宗肅皇帝;可在興府,他只是遊離於權色之外的舞勺稚童。

  這個落差,不可謂不大。

  飲了口茶,朱厚熜瞧見,四下里無人,便輕聲問道:「黃錦,你說充電,當如何為之?」

  這些日子,他遍翻典籍,用盡了諸般手段,對於「充電」二字,卻是毫無所得。

  「奴婢愚鈍,哪裡曉得怎生充電。」

  黃錦訕笑著,給朱厚熜斟滿茶,便聽世子笑罵道:「你可不愚鈍,那日中正齋外,你和駱安的言語,我瞧見了,也聽見了。」

  黃錦一驚,面上卻神色不顯,瞧見世子爺沒有惱意,諂笑道:「哎呦,我的世子爺,非禮勿聞,非禮勿聞。」

  朱厚熜也跟著笑了起來,卻笑得有些深沉。

  「我不喜駱安,卻欣賞駱安。黃伴伴與我朝夕相處,我卻不欣賞黃伴伴。你可知為何?」

  黃錦陪著笑,「奴婢不知,謹洗耳恭聽。」

  清風徐來,暗香浮動。

  朱厚熜又復飲了口茶,道:「前些日,父王與我講了士之道。後來我便想,人有高低貴賤,志亦有高遠鄙薄之分。譬如父王時常詠讀的《道德經》雲,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

  又道:「高士之道,或許是佐郡王,匡社稷。那便有下士之道,揣測人心,趨利避害,博高位而固權色。」

  黃錦聞言,心念一動,笑道:「世子爺英明,奴婢權且猜上一猜。」

  沉吟片刻,黃錦一撫掌,「有了,高士,如仁宗皇帝時的閣臣三楊;下士,則似憲宗時的紙糊三閣老。」

  「不錯。」

  朱厚熜話鋒一轉,淡笑道:「我不喜駱安,是因他太過自持,太守本分,事事循規蹈矩,以王府、父王為先。

  在他心裡,父王是父王,世子便是世子,分的太清。可欣賞他,也是源於此。駱安可為純臣、孤臣,可為中士。」

  言罷,看向黃錦,正色道:「黃錦,你事事以我為先,眼裡卻沒有張佐,沒有奉承司,心裡更少了對規矩二字的敬畏,是佞臣,也是下士。」

  聽得此言,黃錦胸中一涼。

  眼角餘光,恰見薄如蟬翼的晨光,打在朱厚熜臉上,原本頗顯稚氣的面容,陡然間,平添了幾分英銳。

  心驚之餘,黃錦不禁自嘲:這位世子爺,雖然年少,卻是個胸中有溝壑的。

  只可惜生在了藩王之家,此生無有展布之地。

  胡亂想著,卻忽覺小腿吃痛。

  抬起頭,便看到朱厚熜忽然輕笑了起來。

  「黃伴伴,我雖不欣賞你,卻與你親近。佞臣,若是用好了,可是尤勝純臣呢!」

  智腦一句「世宗欽天履道英毅神聖宣文廣武洪仁大孝肅皇帝」,彷彿是魔障般,在朱厚熜心底,肆意生長蔓延。

  這也使得,他胸中那種怪異的期盼,愈發的濃重。

  「欽天履道?嘿!」

  當茶換了兩通時,長史袁宗皋姍姍來遲。

  今日一見,袁宗皋身上,多了幾分暮氣,這令朱厚熜頗感唏噓。

  袁師傅的暮氣,蓋因那元貞道人之故,紅鉛、秋石、蟠桃酒、紫河車便是罪魁禍首。

  朱厚熜如是想到。

  不禁便對那「欽天履道」的廟號,愈發不滿,也對求道煉丹更添幾分厭惡。

  早課日講,袁宗皋講的還是《左傳》,中間穿插了些《皇明祖訓》的訓誡。

  只是,人有了暮氣,胸中那股勁氣便少了。

  袁宗皋講的平鋪直敘、毫無波瀾,再不復之前的博古論今、旁徵博引,深入淺出。

  朱厚熜,則滿心想著「欽天履道」的廟號,神思不屬。

  午膳后,朱厚熜捧著智腦鼓搗了半晌,依然是毫無所得。

  索性把小賽置於軟塌,整個人枕著手臂,躺了下來,心忖:幾日沒聽到小賽的聲音,倒是頗有幾分想念了。

  便在此時,外面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須臾,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太監,踩著小碎步進了偏殿。

  「稟世子,未時后,王妃娘娘欲往玄妙觀還願,遣奴婢來請世子隨行。「

  這小太監,是母妃卿雲宮的人。曉得這位小爺,對於還願這等雜事沒甚興緻,素來是不去的。

  便懦懦得諂笑道:「時辰不早了,世子若是不去,奴婢這便去回稟王妃娘娘。」

  「玄妙觀,還願?」

  朱厚熜畢竟少年心性,自軟塌之上一蹦而起。

  「去,去!為何不去?哼!」

  「欽天履道」之廟號,尚且念念不忘,憤懣難平。又想到早些時候,長史袁宗皋的暮氣深沉。

  如今既然是去玄妙觀,他怎能不去?

  「既是欽天履道,何妨便去履一履那元貞妖人的地元大道!」

  冷笑一聲,朱厚熜吩咐小太監,去喚儀衛司駱安前來候命。

  午後,艷陽高照。

  安陸州城裡,也添了幾分暑氣。

  荊楚之地,雖多豪傑之士,可民風卻極慵懶。

  一路信馬徐行,經過府衙、穿過西市,到了利涉橋,一路所見,行人寥寥。

  都說玄妙觀,香火鼎盛。

  可在這炎炎烈日之下,觀前門可羅雀,兩個道童躲在樹蔭里,拂塵胡亂放在身側,無精打采,打著瞌睡。

  利涉橋下、茶攤之內,坐著兩對善男信女,神色懨懨得。

  攤主是一老叟,穿著粗布短衣,裹著頭巾。斟茶倒水間,顫顫巍巍,聲音卻中氣十足,異常洪亮。

  朱厚熜一行人,隔著老遠,便聽老叟抱怨道:「觀里的老神仙說了,今日興王府貴人要來焚香還願,早早便驅散了許多香客。「

  老叟摸了一把頭巾,斟了茶,笑道:「幾位客官,且飲些茶水,趕緊走吧,若衝撞了貴人,反而不美。」

  兩對香客聞言,神色仍舊有些懨懨的,拿起茶碗,默不作聲的牛飲起來。

  朱厚熜見狀,忽而也覺得口渴難耐。

  一行人打馬茶攤前,下馬拴好馬繩,一擁而入。

  老叟上前,幫著栓了馬,招呼諸人落座,見這一行人俱是錦衣華服,便也不多言,斟茶倒水忙了許久,笑道:「諸位客官慢用。」

  諸人也不答話,自顧自牛飲其這粗茶淡水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利涉橋斜刺里,走來一個乾瘦的漢子。這人腰間鼓鼓囊囊,袒露的膀子上,紋著刺青。

  一路信步徐行,經過茶攤時,乾瘦漢子瞥了一眼諸人,便輕車熟路的步入玄妙觀內。

  砰——

  待得那乾瘦漢子不見了身影,原先茶攤里的兩對香客,其中一人將茶碗猛地砸在桌上,憤道:「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我等不得其門而入,那漢子倒好,大刺刺便進去了。」

  見狀,朱厚熜也來了興緻。

  招手喚老叟過來,溫聲問道:「店家,方才我聽說,玄妙觀今日不待客,為何卻對那人,大開方便之門呢?「

  老叟聞言,面色微變,壓著嗓子,道:「這位客官慎言。」

  未說完,便聽得身後傳來一陣輕笑。

  老叟恍然大悟,這一行人錦衣華服,氣度不凡,必定是富貴人家,倒也不會怕了些許青皮刺虎。

  老叟當即告了聲罪,訕笑道:「好教諸位客官曉得,那漢子,名喚狗兒,乃是利涉橋這一片有名的刺虎,平素里無事生非,欺壓良善,難纏的緊。」

  正說著,老叟作神秘狀,一指玄妙觀,道:「咱安陸府一畝三分地上,上有王府清貴,中有青天老父母,下則有郎頭鐵臉九太歲!近些年,狗兒跟著九太歲,可是威風的緊。」

  九太歲之言一出,原先兩對香客,也不再多言。

  似是畏懼這九太歲虎威,須臾便沉默下來,埋頭飲了幾口茶,扔下幾枚銅錢,徑直匆匆離去。

  朱厚熜見狀,不禁笑了起來。

  「什麼九太歲,好大的威風!」

  他生於王府,真真是不食人間煙火氣。

  於朱厚熜而言,上至湖廣巡撫、鎮守中官,下至安陸知州,也未曾見過此等威風。

  朱厚熜也不甚在意,權當是漲了些見識。

  飲了口粗茶,朱厚熜忽然似想到了什麼,肅然問道:「店家,此等潑皮刺虎,因何會來這道家清凈之地?看此人作態,也不像是來焚香祈願的。」

  言罷,朱厚熜轉念忖道:這玄妙觀,難不成是藏污納垢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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