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神物有靈龍獻瑞 驚從心起疑竇生
篝火明滅,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
朱厚熜添了些薪柴,臉上神色,也猶若篝火火光,陰晴不定。
此時,這一片極開闊的溶洞里,其餘諸人早早便被駱安支開,只餘下他和駱安兩人。
發現祥瑞時候的驚喜和興奮,到了此時早已平息下來。
朱厚熜把臉,埋在火光映照不到的陰暗裡,思緒紛亂。
忖道:倘若父王朱祐杬並非憲宗第四子,並非孝宗之弟,也非今上之叔,甚至他若是不姓朱,此番巧得祥瑞,必然是欣喜若狂。
哪怕是「妖妄眉上」,也會將祥瑞獻出,以悅帝心。
偏生,他姓朱。
朱厚熜雖然年幼,但生余皇家,耳濡目染之下,多少對一些事情異常的敏感。
諸如:歷朝歷代,對於藩王都是防範至深,尤以本朝為最。
自成祖之後,本朝藩王,分封而不賜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任事,近乎於圈養。
興王府本便是富貴以極,區區祥瑞不過錦上添花,反而那神物里的五爪金龍,本是帝王象徵,頗犯忌諱。
如今姦邪當道,朝局紛亂,一個處理不好,獻祥瑞之功,怕是頃刻間,便會成為潑天禍事。
便如歸善王,就是前車之鑒。。
一念及此,朱厚熜眼角餘光掃向駱安,胸中不禁湧起一股難言的戒懼!
良久,朱厚熜問道。
「駱安,你覺得此事當如何處置?」
篝火旁,駱安一陣沉默。
火光映照下,駱安神色安之若泰,可心緒卻也是極為複雜。
「稟世子,我初時驚喜,欲連夜飛馬報知王爺。有此等神瑞獻上,今上必然龍顏大悅。「
話音一頓,駱安望了一眼朱厚熜身側、用麻布包裹著的神物,神色多了幾分躊躇,「如今,思來想去卻覺的此舉不妥。」
聽得駱安此言,朱厚熜反而來了興緻,淡笑問道:「哦?有何不妥?」
駱安直起身,正襟危坐,肅然道:「稟世子,其一,獻與不獻,當由王爺定奪,下臣本不便置喙。其二所謂機事不密則害成矣,此時於王府而言,牽扯甚大。
故而眼下應當秘而不宣,待回王府之後,由王爺一言而決。倘若是走漏了風聲,我只會託詞尋到了一塊明珠美玉,以掩人耳目。」
言罷,駱安暗暗長嘆。
他話說的含蓄,卻也不指望一個不經世事的少年人,能領會他的言外之意,只盼這位世子殿下不會節外生枝便好。
「獻與不獻?」
朱厚熜輕笑一聲,向後挪了挪身子,靠在洞壁上,換了個略微舒緩的姿勢。
看來他想到的,這位王府儀衛副駱安也想到了。
如此行事,倒也算是守了屬臣本份。
如此想著,先前的戒懼之心,倒是淡了幾分。
轉念又忖道:正所謂人心難測,駱安行事雖沉穩達練,卻不防再敲打一番。
思及此,朱厚熜忽而輕笑起來,道:「去歲父王曾與我言及一件舊事。駱安,你可知是何事?」
正俯身添薪的駱安,聞言一陣錯愕。
正談著祥瑞之事,這位世子忽而又故左右而言他,著實令他疑惑。
不及回話,便聽朱厚熜說道:「去歲重陽時,父王說了件正德九年的舊事。當是時,吏部主事梁谷,告高乾、趙岩諸人謀反。而歸善王朱當沍與趙岩親善。
魯王府長史馬魁,又素與歸善王有怨,便以此做局,誣陷歸善王朱當沍與高乾、趙岩等輩為叛黨主謀。」
講到此處,朱厚熜長嘆一聲,「不久,真相水落石出,謀反實乃子虛烏有。歸善王,卻以違祖制私藏兵器之罪,奪去爵位,貶為庶民,囚於鳳陽高牆,最後含冤撞牆而亡。」
「當時,父王便嘆聖人垂拱於上,姦邪弄權於廟堂,以至於宗室因莫須有而亡。」
說罷,朱厚熜忽然對駱安笑道:「魯王府長史馬魁,亦是可恨的緊。」
。。。
此後兩日,朱厚熜一行人,若無其事照常縱馬山林。
對於祥瑞之事,朱厚熜與駱安兩人絕口不提,隨行數十人雖偶有疑惑,卻也沒當回事。
唯獨駱安,在區區兩日間,對於自家少年世子的感官,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日王莽洞內,世子言外之意、話外之音,他真真是洞若觀火。
其一,五爪金龍不比其他,頗犯忌諱;
其二,安陸州興王府,作為今上宗室近枝,不缺祥瑞之聖眷,獻上祥瑞反而會橫生枝節,平添變數;
其三,魯王府長史馬魁,因私怨背主,以至於宗室藩王含冤而死。世子提及歸善王之事,實則是在敲打自家。
雖然如此行事,未免令人寒心,手段也稍顯稚嫩,卻將這位少年世子的胸中溝壑,展露無遺。
而自發現祥瑞之後,也不知世子對蔣山、蔣壽吩咐了什麼,平素里任事不理的兩兄弟,行事驀然沉穩周全起來。
隨行的儀衛司兄弟里,他和自家的幾個心腹,均被二人有意無意盯的死死的。縱馬山林、追鷹逐兔時,兩人也遠遠吊在最後面,絲毫未曾鬆懈。
這種隱晦的變化,以及提防的感覺,著實令駱安著惱。
羞惱之餘,卻對少年世子,更添了幾分畏服。
三日後,一行人春蒐歸來。
方進王府,朱厚熜便揮退諸人,急不可耐的直趨中正齋而去。
進門時,朱厚熜掃了一眼中正齋外當值的眾多仆婢內官,揮手召黃錦進前,吩咐道:「讓外面的人散了,閑雜人等斥退,只留你和駱安外面候著。」
言罷,徑直步入中正齋內。
如今距離發現神物,已有數日。
此刻,朱厚熜胸中的驚奇,早已是按捺不住。
打開嚴絲合縫的包裹,一抹柔和白光,躍然而出。
朱厚熜輕捧著神物,端坐軟塌之上,懷著極複雜的心情,俯身細細觀之。
前番在王莽洞內,火光明滅晦暗,看不真切。此時再觀,朱厚熜陡然發現了諸多異常之處。
只見琉璃中的畫面,仍然是龍翔于山水之景,只是有一片片圖案各異的小方塊,均勻的分佈畫面之上。
諸多小方塊下方,則赫然是許多怪異的文字。
「這。。。字體似乎是雕版常見的方體,行書筆畫卻粗陋怪異,似是而非。」
沉吟著,朱厚熜略一琢磨,卻大致能識得這些文字,可組合在一起,卻是一頭霧水。
「網路,這是何意?」
話音方落,琉璃之上一道白光,乍然而起。
旋即,便見畫面正中,出現一泓猶若漣漪般的光影,最後彙集成一個方圓寸許的光圈。
下一刻,一道呆板卻怪異的女聲,陡然出於其上。
「你好,主人。網路,是由若干節點和連接這些節點的鏈路構成,表示諸多對象及其相互聯繫。」
怪異的女聲,突兀的在中正齋內回蕩。
朱厚熜一個激靈,頓覺通體生寒。
驚慌之下,手中神物跌落軟塌之上,也來不及擦拭額頭浸出的冷汗,抽出腰間短匕,色厲內荏的喝道。
「汝,是何方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