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敲打

  「十年了。」


  酈書雁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淡淡道,「倒是不短了。」


  鋤紅只覺得,酈書雁的每句話都藏著深意。他全身如被冰雪,恨不得發抖,膝蓋不由動了動。


  他正跪在銅壺滴漏旁邊,這一動,就不當心帶倒了一個盛水用的銅杯。噹啷一聲,那隻杯子倒在了鋤紅腳邊,灑出好大一灘水漬。


  一聲巨響,酈書雁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卻徹底摧毀了鋤紅的意志。他篩糠一般地哆嗦起來,慘叫出聲:「大小姐饒命!大小姐饒命啊!」


  「饒命?」酈書雁困惑地揚了揚眉,「我什麼時候說過,要為難你了?」


  確實,仔細想來,酈書雁還什麼都沒有說,是他自己先慌了陣腳。鋤紅擦了把冷汗,戰戰兢兢地道:「是,全憑大小姐吩咐。」


  酈書雁站了起來,輕輕鬆鬆地吹了吹指甲,吹下了沾在上頭的一片細碎花瓣。


  「這幾天,你在酈敬容和父親之間通風報信,做得怎麼樣了?」她淡淡地問道。


  鋤紅一愣,口吃起來:「大……大小姐……」


  她怎麼會知道的?這件事,明明就不該有任何人知道才對!

  一時間,鋤紅方寸大亂。前幾天,酈國譽確實交給了他這麼一樣特殊的活。不過,以前他也沒少替主子做過這些臟事。他本以為,這一次,這件事也能善始善終,沒想到……


  「真可惜,我還以為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酈書雁搖了搖頭,沒有說完這句話。她把鬢角散下的碎發攏到耳後,微微一笑,「抬起頭來。」


  鋤紅心跳如擂鼓,順著酈書雁的意思,慢慢抬起了頭。


  酈書雁的表情仍然溫和從容。恍惚間,鋤紅竟然覺得,她和辭世半年的蘇太君有些相似。


  不,或許不是相似。酈書雁的手段,比蘇太君狠上太多了!

  「你不聽我的話,我也沒有必要留你。鋤紅,你心思機巧。我的規矩,你總該懂的。」酈書雁溫聲道,「你是願意去莊子上領個閑職,還是想忠心到底,一直跟在父親身邊?」


  她的聲音像一把把鋼刀,剜著鋤紅的耳朵,剮得生疼。


  死到臨頭,鋤紅的心思反而忽然活泛起來。他換了個表情,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說話也利落了不少。


  「大小姐,先前是小的說話不中聽了。」鋤紅恭聲道,「在這府里,老爺是主子,大小姐也是主子。只要是主子,奴才都是用心伺候的,沒有什麼分別。」


  這句話的意思很明顯,鋤紅讓步了。


  「不錯。」酈書雁象徵性地拍了拍巴掌,從手腕上脫下一隻成色上好的玉釧子,放在鋤紅面前,「是個知趣的。這些日子,聽見什麼消息沒有?」


  鋤紅心思一動,拿起那串玉釧,放在懷裡,順勢站了起來。


  「回大小姐的話,沒有。」他垂手答道,「堂小姐那裡,連一隻鳥兒都飛不出來,密不透風得很。咳,要不是這樣,她想迎回夫人的消息,還能漏不到老爺那?」


  確實如此。酈書雁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這幾天,酈潤卿去做什麼了?」


  「那位三小姐啊。」鋤紅的臉色古怪了一下,如實回答,「她……被韓夫人關院里,出不來呢。」


  果然應了她先前的猜測。酈書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繼續說。」


  鋤紅又想了想,眼前一亮:「對了!——兩天之前,韓夫人的貼身侍女去了一趟買賣斜街。小的讓底下人一路『照看』著她,看見她在一家首飾店裡,買了一堆亂七八糟的義髻之類。」


  義髻就是假鬟,是梳頭的時候用的。今年,長安的貴女裡頭,流行的是一種名叫「驚鵠髻」的髮髻。這種髮髻華麗繁複,要用到不少假鬟,就算韓氏派了侍女出去,也沒什麼可出奇的。不過,鋤紅既然把這件事拿出來單獨說明,就一定有他的深意。


  酈書雁問道:「這件事有什麼不妥么?」


  鋤紅用力點了點頭。


  「大小姐,您有所不知。那天,韓夫人是悄悄把貼身侍女派出去的。而且,那侍女在出去之前,跟旁人只說是要買幾尺布料。」


  不知怎的,酈書雁驀然想起了酈潤卿。她挑了挑眉:「哦,看來確實是不簡單。」


  被她誇了一句,鋤紅心口的大石也算落了地。他精神一振,又恢復了眉飛色舞的樣子。


  「還不止呢!」鋤紅添油加醋道,「韓夫人空有個名頭,實際上,還不是一直被那位堂小姐壓著?大小姐,小的斗膽勸您一句。您想知道東府那邊的事,就從堂小姐身上下……手……」


  話音未落,鋤紅一抬頭,恰好撞上酈書雁帶著笑意的眸子。說來奇怪,那雙眼睛明明是帶著笑,鋤紅卻總覺得,酈書雁根本不是在笑。


  不止如此,她簡直比發怒的酈國譽還要可怕。


  鋤紅咽了一口唾沫,垂下頭,不敢再說一句。


  「不錯。」


  酈書雁站了起來,撣了撣裙擺上不存在的灰塵,「現在,帶我去父親那裡吧。再不去……父親就該等急了。」


  「是。」


  鋤紅應了一聲,大氣也不敢出地默默地走在酈書雁後頭。


  ……


  正院。


  酈國譽焦慮地搖著頭,在花廳里踱來踱去。


  此時此刻,他的內心充滿了矛盾——既想把酈書雁找來,和她細細商量一番;又想讓酈書雁跪在堂下,好好罵她一頓出氣。


  眼看著一抹淺碧色的清瘦影子過來,酈國譽一愣,臉色漲得通紅。


  「逆女!」他快步走到酈書雁面前,罵道,「還不快跪下!」


  ——他倒是很久沒有發過這麼大的脾氣了……


  酈書雁有些意外地抬起頭,盈盈一笑。


  「父親,怎麼生了這麼大的氣?」她完全沒把酈國譽的話放在心上,對他略一福身,就算行過了禮,「不知父親叫女兒來,所為何事?」


  罷了,他確實不該和她一般見識的。


  酈國譽努力控制著自己膨脹的怒火,安慰自己。眼下,最重要的還不是和這個逆女算賬,而是讓她找出一個解決的法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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