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焚衣

  酈書雁溫柔地笑了笑,搖頭道:「一言難盡。」


  獨孤夫人知道,酈書雁說出這句話,就是不打算繼續對話的意思。見酈書雁不鬆口,她也不強求,只是惋惜地搖了搖頭。


  「我也不喜歡慕容英媚。」她輕聲道,「人太輕浮浪蕩,又瘋瘋癲癲的。」


  說到瘋瘋癲癲,酈書雁就不免想起酈府那顆血淋淋的眼珠子,還有盛夏時微冷、帶著腥氣的洗手蟹。她微微皺眉,岔開了話題:「也不知今天的宮宴上,內命婦們會來多少。」


  內命婦就是妃嬪。獨孤夫人明知她有心打岔,倒也不揭穿,只是笑道:「既然連二品官員的女兒都來了,內命婦無論如何,也是都要來湊湊熱鬧的。——說起來,對於某些低位的妃嬪來說,這也是她們一年之中難得的歡宴時光了。」


  酈書雁眯起眼睛,隨意地笑了笑。


  她對低位嬪妃的日常生活,連一點興趣都沒有。現在的她,只想知道金仙公主下一步要怎麼走。


  金仙公主的到來,就像在油鍋里加了一把鹽。原本死氣沉沉的她,也因公主的到來而重新有了生氣。——要是按這個角度來看,金仙公主來得反而是一件好事。酈書雁不無諷刺地想。


  不過一會,一群穿得爭奇鬥豔的妙齡少女們列成兩隊,有序地走了進來。她們都是正當韶齡,最大的也不過二十五、六歲,容貌還都很好。


  獨孤夫人認出了領頭的年輕女子,低聲介紹道:「這是李婕妤,正三品。」想了想,又道,「往後,清兒說不得也要有這麼多嬪妃的。」


  酈書雁纖長的睫毛輕輕一顫,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男子。


  他很少認真動氣,哪怕處在生死關頭,也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要不是那一天,他們的爭吵……她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個彷彿從《楚辭》里走出來的人,也會有那樣的情感。


  「你怎麼了?」獨孤夫人眼光一轉,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狀態不對。


  酈書雁抬起眼光,看向那排嬪妃,低聲道:「沒什麼。——她們的年紀好輕。」


  這話倒是真的。皇后今年已有三十六七,長孫貴妃似乎比皇后還要大上兩歲。至於那位久病不愈的王貴嬪,也是皇帝還在做秦王時的老資格了。


  「這也不奇怪。」獨孤夫人道,「上皇並沒有薨逝,陛下即位之後,皇后就選了幾個嬪妃為他充實後宮。」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語氣急轉直下,涼冰冰地說道,「打腫臉充胖子。」


  說話間,一行嬪妃已經為皇后見了禮。過了一會,王貴嬪、許貴姬等地位高些的嬪妃也來了。就連一向足不出戶的太后,也賞臉來到了延福宮裡。整個偌大的正殿里,只剩下皇後身邊的一個空位。


  眼看著一邊的銅壺滴漏上,水位已經要淹沒了那支計時用的銅筷,皇后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她看向秋英,冷冷道:「長孫貴妃呢?今日是什麼時候,她怎麼還不來?」話裡帶著隱隱的怒氣。


  這情景和去年的似乎沒什麼不同,只是周貴妃變成了長孫貴妃。


  秋英跪下,惶恐道:「奴婢不知。」


  「去催。」皇後幾乎忍不住噴薄而出的怒氣,手一抬,明顯是想拍桌子,又忍住了,「今天是什麼時候,由得她使小性子?」


  「皇后。」


  太后看到這裡,終於開了口。她徐徐說道,「近些天長孫氏身子有恙,遲到些許,也不是什麼大事。本宮看啊,你也不必多等了。該做什麼,咱們就做吧。」


  話里竟是明顯地袒護了長孫氏。殿中眾女幾乎都同時意識到了一件事——太后對長孫貴妃,還是多有袒護的。


  酈書雁卻眨了眨眼,心中疑惑起來。


  太后一向是個做事不留首尾的人。她說話的時候,從來都是潑水不進的縝密、妥帖,今天卻露出了破綻。


  明面上看,她這樣說話是在捧高長孫氏,讓皇后別和她一般見識。實際上,只要是知道宮闈內情的人,就應該知道,在上巳節上,太后自己也遇見過周貴妃遲來的事情。所以,太后就算對寵妃挑戰皇后權威這種事沒什麼感覺,在這個敏感的時間點上,也不應該再保持沉默了。


  「是,兒臣聽娘娘的就是了。」皇后一愣,忍氣吞聲地看了秋英一眼,「有什麼就做什麼吧。」


  秋英道:「是。」


  她站了起來,正要下令,只聽門外傳來小太監尖銳的聲音:「長孫貴妃到——」


  皇后的臉色頓時一沉。太后卻不以為意,拍了拍手,道:「傳進來吧。」


  在她身邊,孟女官行了個禮,道:「是。——傳長孫貴妃上殿。」


  須臾,長孫貴妃踏進了正殿。


  她剛一進殿,酈書雁幾乎是立刻發現了她身上的不對勁。長孫貴妃一向是個極重整潔的人,穿衣打扮上,也是素樸多於富貴。今天的她,卻鮮見地戴了全套鎏金的翡翠首飾。金絲累就的鳳凰壓在鬢邊,沉沉地墜著穗子,此外,還有兩顆拇指大的翠玉耳墜在臉邊晃動,襯得她的臉頰更加白皙無瑕。


  皇后最討厭長孫貴妃的容色。她冷冷道:「貴妃,你今日來遲了。」


  「見過太後娘娘,見過皇后。」長孫貴妃福身行禮,行過了禮,她才抬起頭,淡淡道,「回娘娘話,保管禮服的房間走了水。」走水就是著火。


  「這……」皇后一愣,頓時不好再繼續發作。


  太後接過了話頭,關心地問道:「什麼時候走水的,本宮怎麼連一點兒消息都沒有聽見?可別出什麼別的亂子。」


  「謝娘娘掛懷。」長孫貴妃低頭道,「剛一起火,臣妾宮裡的內監就發現了。好在發現得及時,只燒了幾口箱子。」她抬起頭,無奈道,「只可惜,臣妾宮裡的禮服是全都沒有了。」


  「人沒事就好。禮服再裁就是了。」太后慈祥道。


  皇后也見縫插針地安慰了幾句,長孫貴妃低頭謝過。


  酈書雁冷冷瞧著,越看越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長孫貴妃的衣服早不燒、晚不燒,偏偏到了要用的當兒,被人燒得一乾二淨——這絕不是什麼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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