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上巳
從長孫貴妃和皇後起了衝突那日起,宮裡就恢復了風平浪靜。日子如流水一般的過去,就連浪花兒也不曾起一個。轉眼間,就到了上巳節。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畔多麗人。」這首詩是杜甫的《麗人行》,說的是前朝長安仕女去曲江遊玩、踏青之時的盛景。
「……我倒是覺得,本朝讓女眷入宮歡宴,比前朝在風流上差得遠了。」
酈書雁一邊繫上下裙的帶子,一邊評價道。
倪媽媽笑道:「小姐是文雅人,這才顧得上什麼風流不風流。奴婢們是粗人、俗人,只要有肉吃、有衣穿就好,哪裡管得什麼風流不風流。」
酈書雁嫣然一笑,理了理髮髻上的垂珠。
轉眼間,又是一年過去了。她還記得,去年的三月三,她以未嫁之女的身份進宮,被周貴妃為首的人群起而攻的情景。今年的內宮還在,卻早就物是人非了。
「今年,皇后召了二品以上文武官員的女兒,進宮去與女眷們同樂。」酈書雁若有所思,微微眯起眼睛,「倪媽媽,你說說看,這到底是皇后的意思,還是太后的意思?」
她嘴上問的是倪媽媽,心裡卻已經揣摩上了這件事。皇后好大喜功,這事不假;可太后也未嘗不會這樣做。
「您可是問著老奴了。」倪媽媽一邊為酈書雁整理碎發,一邊笑道,「奴婢哪裡知道這些啊。」
「嗯。」酈書雁莞爾,又自問自答道,「是太后做的。」
「……」
倪媽媽一怔。太后和皇后同是久居深宮,酈書雁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
「沒什麼。」酈書雁放下梳子,淡淡道,「這就走吧。」
三月初的天氣里,宮人們都換上了春衫。不過,今年的春衫卻比去年的樣式寬大、婀娜一些。
走在宮中的路上,酈書雁冷眼看去,看見一群群宮女們成群結隊地走過。今天,宮裡來往的人不少。到處都是穿著華貴的女眷們四處走動,裙裾間帶起陣陣香風。
面前就是延福宮,她卻連一點進去的慾望都沒有。酈書雁在門口佇立了一會,所幸身邊人來人往,也無人注意。忽聽身邊有人笑著說道:「這不是弘農郡主么?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
酈書雁蹙眉,往旁邊看去。只見一個梳著高高的髮髻、面容艷麗得出奇的女子笑吟吟地站在那裡,手上還挽著長長的披帛。
「獨孤夫人?」酈書雁不動聲色地見了禮,「倒是好久不見了。」
「是啊,許久未見過了。」
獨孤夫人主動牽起酈書雁的手,一邊往延福宮裡走去,一邊興高采烈地說道,「你不知道,我這趟去江南,遇見了多少新鮮事。北地的風光人物,和江南的竟然有這麼大的差別,造物真是神奇。」
酈書雁笑笑,禮貌地回應了幾句。
走到延福宮中庭時,獨孤夫人看了看正殿,惋惜道:「近些年來,皇家上巳節的時候,已經不再有騎馬遊獵了。真是可惜可惜。」
酈書雁順口問道:「過去有過么?我倒是不知道。」
「怎麼沒有!」獨孤夫人來了興緻,道,「現下的女眷們,騎射大多都不行。二十年前,皇室還是很重騎射功夫的。我的騎射只是一般而已——你的母親,長孫小姐,那才叫好呢。」
「……是嗎。」
酈書雁斂眉,收起神色間的驚訝。
這些日子,她從旁人口中知道的長孫綏的細節越多,就越是為她感到不值。想來,長孫綏如果現在還活著,也會後悔嫁給酈國譽吧。
「不說這些了。」
獨孤夫人見她有些消沉,還以為是自己提及她的亡母,觸到了酈書雁的傷心事,急忙道,「時間到了,咱們也該進去了。」
酈書雁微笑:「好。」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正殿,果然看見殿內坐了不少女眷。其中,張雲珠、獨孤青薇等人赫然在列。就連靖陽公主,也早早坐在了主位旁邊的座位上。
獨孤夫人漫不經心地選了一根柱子,在柱子旁邊站定。她指了指場中的眾家千金,道:「今天啊,不出意外的話,又有樂子看了。」
「什麼樂子?」酈書雁目光微動,笑著問道。
她還以為,獨孤夫人掌握了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誰知,她只是聳了聳肩:「哪一年的上巳節,都要出些事的。不出事的上巳節,便不算上巳節了。——說起來,去年的上巳節,出了什麼事?好像是有一個昭儀活活被炮烙了一個月才死,是不是?」
酈書雁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算是驚心動魄了。」獨孤夫人嘆道。
她們正說到這裡,忽然間,「啪」地一聲,靜鞭的聲音在正殿中猛然炸開。
剎那間,原本有說有笑的眾人全都安靜下來。
緊接著,靜鞭又響了兩聲。三聲過後,皇后扶著兩個大宮女的手,從後殿走了出來。
獨孤夫人輕輕撇了撇嘴,一言不發地隨著眾人跪下。
酈書雁在她身邊,也隨著她一起跪下了。大殿上,眾人斂息屏氣,一言不發。
皇後用笑意盎然的聲音說道:「都起來吧。」
殿上的眾女齊聲道:「謝皇后!」
「眾位都該知道,」皇后在主位上坐了下來,笑道,「今年的上巳節,是蒙太後娘娘的恩典。今日,太後娘娘也要與咱們一起同樂。」說到這裡,她的笑意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滿目肅殺,「誰若是在今天惹得太後娘娘不痛快,別怨本宮也讓她不痛快!」
頓時,場中起了一片低低的議論聲。
「這話也太狂浪了。」獨孤夫人蹙眉道,「太後娘娘還是皇后的時候,權力比她只高不低。太後幾曾這麼說過話?」
皇後會這麼說話,倒也不奇怪。酈書雁安靜地笑笑,沒有接獨孤夫人的話。
這些天來,皇后在宮中做的安排,太后也該多少知道一點了。而且,有長孫貴妃在內宮處處和皇後作對,皇后的日子,也該輕鬆不到哪裡才是。因此,皇后借著訓斥女眷的功夫撒一撒火,實在是再尋常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