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蘭堂紅燭
酈書雁令獨孤信想起山澗的冷泉。清冽之餘,另有韻律悅耳,猶如天籟。她形狀娟好的眉頭不耐地皺起:「獨孤公子,我不擅長猜謎。請你直接告訴我,我到底能做什麼?」
獨孤信沉聲道:「好,我直接說。這件事要從一旬之前說起……」
正院。
酈國譽的卧房裡,案上紅燭正在盈盈墮淚,恰如壽春縣主此刻的心境。
壽春縣主蜷縮在床角,神情像一隻受了傷的小獸。她的手上包裹著厚厚的雪白布條,酈國譽看在眼裡,有些過意不去,故意問道:「壽春,你的手怎麼樣了?」
壽春縣主強忍淚水,朝酈國譽看了一眼。若是周姨娘來做這個表情,酈國譽早就把她抱在懷裡好生安慰。可惜壽春縣主皮色黝黑,酈國譽看了,在同情之餘,又有說不出的荒唐可笑。
「老爺,您……您叫妾身瑞芝就是。」壽春縣主的方臉上,顯出無數的柔情悱惻,雙眼水汪汪的,看上去也有幾分可憐。
酈國譽僵著臉:「哦,瑞芝。」他木訥地念出了這兩個字,「你好好休養。書雁畢竟還是個孩子,你可別和她一般見識。」
壽春縣主委屈地看向酈國譽:「是……」她拖長了音調,柔軟嫵媚的聲音搔得人心裡發癢。
酈國譽忍無可忍,猛地站了起來,向門外大步走去:「我今天去周姨娘院里歇著。壽春,你且好好的。」
「……」
壽春縣主僵住了。她黑黢黢的臉上忽紅忽白,咬牙切齒。
見酈國譽走了,她身邊的老年婆子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勸道:「縣主,您何必這樣呢。」
「我不甘心!」壽春縣主口中一陣腥咸漫開,疼痛不堪,卻還死死地咬著牙,「憑什麼,我明明也是十六七歲,身份高貴啊?那個周氏低賤不堪,憑什麼她就要被抬成平妻,和我平起平坐?!」憑什麼她連撒嬌也無人理會!憑什麼!
婆子道:「縣主,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羨慕不來的。」她低嘆一聲,「您的容貌既然是樸實剛正、貴氣十足的,就不要再去模仿那個姓周的小南蠻子惺惺作態了。」
這話不啻是打在壽春縣主臉上的一記耳光。她號哭起來:「我好恨啊,吳媽媽!」
「縣主,別哭了。酈家本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那婆子道,「這個周氏,還是他們大小姐捧上去的呢。也不知羞。」
「對,是他們大小姐捧上去的……」壽春縣主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她重重地一掌拍在錦緞被面上,「我一定要讓那個不知廉恥的丫頭付出代價!」
吳媽媽沒奈何,只好哄道:「縣主,莫要難過了。媽媽陪你一起,去把這個大小姐整倒。您不要喪氣了。」
壽春縣主失神地望著罩在床上的錦繡承塵。那承塵上,細細密密地綉著百子迎春圖,本來是個極好的象徵,如今看來,卻只有莫大的諷刺。她還是個處子之身,何來多子多福一說?
她收了收心神,哽咽道:「吳媽媽說得有理。明天的事情,可安排好了?」
「是,安排好了。」吳媽媽連忙道。
壽春縣主道:「準備好了就好。我要叫那個不要臉面的大小姐付出代價!」
「這就是父親寫出的青詞?」
次日清晨,酈綽早早到訪。酈書雁稀奇地看著他帶來的紙箋,讀完上頭的幾行蠅頭小楷,問酈綽道。
酈綽神態安閑,長發不束,如水一般流瀉在肩上:「是啊。」
酈書雁皺著眉頭,把紙箋上的文字讀了出來:「岐山丹鳳雙呈祥,雄鳴六,雌鳴六,六六三十六聲,聲聞於天……」
酈綽笑道:「如何?」
「文理很通,可情理上說不過去啊。」酈書雁看了一會,把花箋遞給酈綽,「假設有兩隻鳳凰,雄的叫了六聲,雌的叫了六聲,加起來怎麼就是三十六聲了?不是十二聲嗎?」
酈綽大笑起來。他笑得流出了眼淚,長長的頭髮覆在臉上。良久,他才笑完,說道:「你這是望文生義。」
「你還沒見過什麼是望文生義呢。」酈書雁輕嗤,「我問你,孔子七十二門徒之中,加了冠的有多少?童子有多少?」
酈綽道:「不知道。七十二應該是隨口一說,不是認真的。」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酈書雁面無表情地背了一段《論語》,又道,「五六三十,六七四十二。所以,加了冠的是三十人,童子四十二人。」
酈綽當即笑倒:「果然牽強。」
「所以啊……」酈書雁掩住嘴唇,打了一個呵欠,「大哥,這就是父親忙活了一早上的結果?」話里對酈國譽十分不以為然。
酈綽眯起雙眼:「不錯。父親資質所限,只能寫成這樣了。」
酈書雁毫不惋惜,說道:「那也很好。」這樣一來,她就有足夠的理由勸慕容清趟這局渾水了。
酈綽也不多問,把逸散在耳邊的長發捋到耳後。
春柔進來,笑道:「正院的吳媽媽過來,問奴婢,能不能給她一碗桂花。」
「她要桂花做什麼?」酈書雁問道。
春柔回答:「吳媽媽說,她也只是想念家鄉的桂花湯圓罷了。」
酈書雁聽罷,全沒放在心上,點頭道:「可以。」
春柔笑盈盈地出了花廳,揀了一小籃乾淨桂花,遞給吳媽媽:「媽媽,您拿著。」
吳媽媽有些愧疚,雙手接過了那籃桂花。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吳媽媽越發不敢看春柔,胡亂道:「多謝春柔姑娘。」說完便急匆匆地轉身就走,顯然不想聽春柔再說話。
「哎?」春柔愣住了。過了一會,她才疑惑地搔了搔頭,喃喃道,「這到底是怎麼了?」
這件事到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春柔也沒有多想,進了房去看小丫頭們洒掃。
半個時辰之後,酈書雁和酈綽被叫到了正院裡頭。壽春縣主放下白瓷小碗,微笑道:「過上一會,我的家人就要來探望了。本來三朝應該回門,可我的娘家遠在洛陽,也只能讓他們來看我了。」她放下的碗里,幾個雪白滾圓的湯糰正在不住滾動。
酈書雁淡淡道:「嫡母客氣了。」雖然她報復了壽春縣主一道,可梁子也結下了。她可不會幼稚到認為自己和她「冰釋前嫌」、「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