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離心離德

  蘇太君沒想到他會在自己面前動手打人,不由怔住了。回過神,她怒道:「國譽,你這是做什麼?我這清輝苑什麼時候成了你抖威風的地方!」


  「娘!」酈國譽又是委屈,又是憤怒地轉過頭,「您知道她今天都做了什麼嗎?我們酈家詩禮傳家,什麼時候出過這種不要臉的事!」


  酈書雁蒼白細膩的面頰上,很快浮起一個血紅的掌印。她半邊臉痛得麻木,抬手用衣袖輕輕擦拭破裂的嘴角,帶下幾滴殷紅的鮮血。看到血跡,酈書雁杏目微眯,目光落在酈國譽身上,尖利如刀。


  「父親不愧是經歷過金殿傳臚的飽學之士。」酈書雁輕柔地開口,語氣中帶著幾分嘲諷,「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您遠在戶部衙門裡,居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酈國譽被蘇太君罵了幾句,本來生出了幾分愧疚和遲疑,聽見酈書雁的譏諷,他的火氣燒得比之前更旺了。


  「你這逆女!」他憤怒地瞪著酈書雁,又想打她一記耳光。


  酈書雁敏捷地伸出手,用力格住了酈國譽的手掌。她淡淡道:「父親,我倒想問問您。宮裡的事,外頭人是怎麼知道的?如果有人知道了您的私事,您會高興么?」


  酈國譽動作一頓,怒氣消去了不少。他皺眉道:「皇上是明君,應該不會計較這些。」


  聞言,酈書雁輕蔑地彎起了唇角。


  明君?如果皇帝是明君,呂昭儀怎麼會成了那個樣子?

  蘇太君高高舉起手邊的茶盞,用力往地上一摜:「你給我跪下!」


  酈國譽聽見瓷器破裂的聲音,回頭又看見蘇太君的臉色,不敢再在母親面前造次。他看了看碎瓷片的位置,一撩袍角,在蘇太君旁邊跪下:「娘,兒子知錯了。」


  按理說,酈國譽下了跪,酈書雁身為晚輩,應該和他一起跪。可酈書雁全然沒有一點站起來的意思,只是坐在一邊,眼神幽森,深深地看著酈國譽。


  「天威難測。你要記得,國譽。」蘇太君失望之極,慢慢地說道。這些天,酈國譽的表現越來越不像一家之主了。她想起最近受寵的周姨娘,一雙褶皺叢生的老眼微微一眯,把怨氣撒在她身上,「周氏最近見了紅,你就不要去她房裡了。」


  蘇太君說得直白,酈國譽聽得老臉通紅。他低下頭:「兒子不孝,讓娘擔憂了。」


  「你肩負著的,可是一家的興亡。」蘇太君語重心長,「國譽,起來吧。你不要太孩子氣了。」


  酈國譽順從地站起身來。酈書雁看向刻著蓮花紋樣的地磚,沒有說話。艾姨娘得寵多年,蘇太君都沒有管過她;現在周姨娘不過和酈國譽蜜裡調油了一個月,就被蘇太君排擠到了一邊。


  酈書雁眼神微涼。她心裡清楚,蘇太君這樣做,其實是在削弱她的力量。以前的她,會全盤接受蘇太君的安排。可現在的她,絕不會繼續那樣做了。


  她抬起頭,問道:「父親,您從誰那裡聽說了我的消息?」


  酈國譽對酈書雁仍然沒什麼好氣,恨聲說道:「你做了不要臉的事,還指望人不知道?現在人人都說你輕浮浪蕩,還未出嫁,就要往夫家面前湊!」


  酈書雁輕笑一聲,道:「是夫家,亦是天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去上巳節,是皇后的命令。君有命,臣豈能不從?」


  酈國譽憤怒地看了酈書雁一眼,卻發現自己已經無話可說。他又羞又惱,暴跳如雷:「你不能不從,名節就不要了嗎?」


  「名節自然是要的,」酈書雁的嘴角又開始滴血,她輕輕一抹唇邊的血跡,若無其事地笑道,「父親,皇後娘娘今日居然對我讚譽有加,你說奇怪不奇怪?想來,她一定不如您的同僚通曉婦德罷?」


  她的笑容燦爛如霞,酈國譽卻分明從她的眼中讀出了冷意。他就算再不了解婦人的手段,也聽出了酈書雁話里的門道:「皇后既然誇了你,那麼……貶損你的,另有其人?」


  「女兒不敢胡思亂想。不過,左右不是皇后。」酈書雁安然道。


  「國譽,你不要聽風就是雨!」蘇太君喝止了父女二人的對話。她嘆息一聲,「女兒家的容顏何等重要,你一進來,就往雁兒臉上打。你還想不想讓她出嫁了?」


  酈國譽也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卻又死不認錯:「酈家的女兒,也不止有她一個。她嫁不出去,就讓萱兒待嫁便是。」


  他居然還打了這個主意?酈書雁暗自冷笑。


  蘇太君不敢置信地看著酈國譽,雷霆震怒,拿龍頭拐杖劈頭蓋臉地朝他抽了過去:「你長本事了!你真是長本事了!你這畜生,要害得我們酈家抄家滅族才甘心啊!」


  酈國譽不敢躲,站在原地受了几杖。他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低頭道:「兒子一時動氣,這句話不會在外面說的。」


  到了這裡,酈書雁明白,今天與酈國譽的談話不會有什麼進展。她淡淡道:「皇家的面子,比什麼都重要。父親,希望你今天的許多話,都只是在家裡說說而已。」說完,揚長而去。


  酈國譽回過身,瞪著酈書雁的背影,氣得全身發抖。他顫聲道:「我還沒讓她走,她好大的膽子!」


  「夠了!你還沒看出來嗎?」蘇太君喝止了他,「雁兒已經和你離心離德了。你不要以為自己是她的父親,就可以為所欲為!要知道,長孫氏的……」她說到一半,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及時止住了自己的話頭。


  酈國譽回過頭,問道:「長孫氏怎麼了?」


  「沒什麼。」蘇太君冷聲道,「你不要以為,在家裡就能為所欲為。不要忘了,雁兒以後是君,而你還是臣。」


  能夠官居二品,酈國譽絕不是蠢人,只是在家裡肆無忌憚慣了,又不願被人頂撞而已。他聽了蘇太君的話,全身一震,恭敬道:「是。兒子受教了。」


  蘇太君把眼光轉向一邊,心下嘆息。


  如果酈書雁最看重的是骨肉親情,那麼,她一定會恨上自己和酈國譽。畢竟長孫氏死得太慘……


  她出了一會神,對酈國譽道:「明天,你讓艾氏過來一趟。我有些事要和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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