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婦人之仁

  酈國譽正在氣頭上,根本沒能注意到她的聲音。酈書雁提高了聲音,叫道:「父親。」


  「什麼事?」酈國譽不耐煩地一甩袍袖。


  酈書雁道:「照女兒看,這事未必是錢媽媽做的。出了這種事,誰都會懷疑在她頭上,她又何必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呢?」


  錢媽媽一激靈,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掙扎著跪在地上,磕頭道:「老爺,確實如此!老奴給大小姐泡了紅花,把茶壺放在灶上,看著大小姐喝完,回去就把紅花倒進了火里,中間離開了一會,萬萬沒想到就出了這樣的事情!」


  生死關頭,錢媽媽的反應快得出奇,幾句話的功夫,就猜到了這事和紅花有關。她臉上雖然痛如刀割,卻還是強忍著,給酈國譽把整件事情解釋得一清二楚。酈國譽聽得半信半疑,道:「你為什麼不當場把它燒了?」


  「這……老奴只是圖個方便,誰知道……」錢媽媽的身體僵在原地。


  紅花這東西與其他不同,一旦乾涸,茶漬就很難洗掉了。如果她先銷毀了紅花,就要洗上兩遍茶具。銷毀紅花之後再把茶具一起洗了,只洗一回,也就得了。


  酈國譽聽得冷笑不止,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給我去浣衣房幹活罷!」


  錢媽媽肥胖的身軀一抖,哭了起來。浣衣房是苦役,哪怕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也吃不消。她已經五十多歲,怎麼受得了干這種活?

  酈國譽不願再看她一眼,讓貼身的小廝把錢媽媽拖走了。他努力平靜了一會,才道:「書雁,這件事到底是誰做的?」


  「女兒並不知情。如果我知道,那麼不論如何,我也會下手阻攔的。」酈書雁眉頭微顰,清麗的杏眼上,如同結了一層薄冰。


  酈國譽懷疑地看了她一眼,按捺著開了口:「書雁,我知道你很恨我。捫心自問,我這些年確實對你不住。我心裡也不是毫無愧疚的。」


  「別說了,父親。」雖然這些都是事實,酈書雁也早就知道,可猛地聽見這些,她心裡也有些難受,「我對你沒有什麼怨恨可言,人不是我害的。」


  從頭到尾,酈國譽的選擇都只忠於他自己的仕途。至於他偏愛酈碧萱的事,她對酈國譽沒有希望,自然也就沒有失望。


  酈國譽的眼光里仍是帶著些不信任。酈書雁泰然自若地回望著他,語氣平淡如水:「我與周姨娘合則兩利,分則兩害。她又沒有害我,我為什麼要害她?」


  「碧……」酈國譽本想說酈碧萱也沒有害她,忍耐了一會,才把這句嘴邊的嘲諷咽了下去。


  酈書雁是知道他要說什麼的。她冷聲道:「父親,不論你信與不信,我都沒什麼害人的本意。可是,如果有誰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


  她確實不是什麼惡人。可是,如果有誰讓她甘心作惡,這種後果,他一定也承受不起。


  酈國譽看了她半天,嘆道:「我明白了。」


  酈書雁起身,優雅地對酈國譽行了一個禮,道:「父親如果有心,不如查一查這南薰苑裡,到底有多少旁人的眼線。」說罷,她自顧自地轉身離去,不再看酈國譽一眼。


  回到夜雪春雲,酈書雁安排紫藤收起剩餘的藏紅花,又嚴格地限制了能夠接近小廚房的幾個人。


  春柔見她神情鬱郁,想了想,寬慰酈書雁道:「小姐,您也想想好處。至少錢媽媽這煩人精走了。」


  酈書雁臉上毫無歡愉之色,道:「也是。」


  春柔又要說話,酈書雁卻直接道:「我去書房看書。」就往書房走去。


  她在書房裡待了好一陣子,連晚膳也沒叫。直到四更天,酈書雁才回房歇下了。次日一早,春柔和紫藤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好些笑話,酈書雁卻都不為所動。


  春柔和紫藤正在一籌莫展,忽然聽見外頭一聲朗笑:「妹妹,出了什麼事,你又這麼不痛快?」


  聽見這聲音,酈書雁轉過眼珠,看著酈綽。酈綽像是預料到了她要說些什麼,舉起手道:「熟不拘禮、熟不拘禮。」他一邊說,一邊坐在桌邊,對紫藤笑道,「丫頭,拿一副碗筷給我。」


  「哥哥還沒用過早膳么?」酈書雁收回目光,問道。


  酈綽也不客氣,伸手抓起一個玫瑰蒸餅:「確實。我聽說昨天你這出了事,過來看看。」


  酈書雁笑了笑,道:「真是多謝你了。——我倒還真有一件事,想求哥哥幫忙。」


  「什麼事?只管說罷。」酈綽道。


  酈書雁遲疑一會,又道:「算了,也說不準。如果這事到時候真發生了,我再問你就是。」


  酈綽調侃道:「好。如果我做不到,就從世子那裡借人來做事。」


  酈書雁冷哼一聲,諷刺道:「你大可直接說自己做不到。」


  酈綽接過紫藤手上的碗筷,盛了一碗碧粳米粥,笑道:「那多丟面子。」


  近來幾天,酈綽似乎心情很好。酈書雁看了他臉上的笑意一眼,問道:「到底是什麼事,讓你這麼高興?」


  酈綽正要回答,外間卻毫無徵兆地傳來了春榮的聲音:「大小姐,奴婢奉老夫人之命求見。」


  酈書雁放下筷子,道:「讓她進來。」


  春榮進來后給酈書雁和酈綽見了禮,道:「今早,老夫人聽說了昨天的事。她老人家說,畢竟錢媽媽也是在家裡伺候了幾十年的老人。就這樣處置,不免寒了下人的心。」


  聽到這裡,酈書雁看向春榮,眼光如兩道冷電一般。春榮似乎無知無覺,繼續說道:「老夫人讓我把人帶來小姐院子里,說,就讓她做個尋常的管事婆子好了。」說到最後一句,她的語氣略含慈悲,把老夫人的腔調學得惟妙惟肖。


  酈書雁注意了春榮一段時間,始終不知道她是真木訥,還是真精明。她的唇角展開一抹微笑:「春榮,我這裡成什麼地方了?菩薩普度眾生的道場,嗯?」


  春榮道:「奴婢不知。不過,這是老夫人的命令。」


  酈綽的眉頭也皺了起來。這丫鬟看似蠢笨,卻把壓人的帽子扣在了最關鍵的時候。


  春榮見酈書雁不說話,行了一個禮,道:「時候不早了,奴婢還要回去伺候老夫人。」她不等酈書雁回答,擅自出了門。


  「你們都出去。」酈綽看了一眼兩個丫鬟,說道。


  紫藤和春柔不知所措,看著酈書雁,不敢輕舉妄動。


  酈書雁點頭道:「出去吧。去看看錢媽媽在哪裡。」兩個丫鬟得了主人的命令,這才出去了。


  「我真不明白,你到底為什麼要對這老婆子死心塌地的?」外人走了個乾淨,酈綽也不再掩飾自己對蘇太君的感情,帶著厭惡說道。


  到了這個地步,誰都看得出蘇太君是為了監視這裡,才把錢媽媽送了回來。


  酈書雁沉默一會,說道:「我知道了。以後我會多加小心。」


  「你……但願吧。」酈綽氣得搖頭,「你的婦人之仁還要持續多久?她到底給你下了什麼迷魂湯?」


  酈書雁輕聲道:「在你舉目無親、孤立無援的時候,如果有人幫了你一把……哥哥,或許你也會這麼感激一個人吧。」


  蘇太君沒有變,是她太幼稚了。那時她在徐府受盡了欺侮,連丫頭都能給她臉色,是蘇太君的一封信,把她救出了那種境地。


  她當時單純得很,以為蘇太君是心裡有她,才會這樣做的。在那之後,她也從未懷疑過。直到現在,她仔細想來,才覺得蘇太君肯幫她,恐怕是為了不讓酈家丟人。


  她還是感激蘇太君的。不過,從今天起,她這份感激就永遠只能埋在心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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