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冷清落照

  「你們年紀輕,總得吃些苦。」蘇太君話裡有話,「在家裡這麼安逸,倒可能養出事來。」


  出事?酈書雁聽見祖母的話,並沒有預料之中的傷心和失望,反而有點想笑。


  她早就知道,蘇太君寵著她,無非是因為她既聽話、又能為酈家帶來光彩。但是,她也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她不聽話了,蘇太君的態度居然會變得這麼快。


  不,蘇太君可能根本就沒有變。自始至終,變了的都是她自己。


  「祖母說得是。我們做小輩的,確實應該聽話。」酈書雁放下茶盅,笑容和婉,手腕上套著的纏絲玉鐲在桌沿上敲了兩下。


  這就要開始了?酈綽流麗的鳳眼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說道:「妹妹這話說得很對,我一向聽說妹妹雖然身為女子,但讀書、見識都不輸給男子。」


  酈書雁辭謝道:「在大哥面前,我怎麼敢這樣自誇?大哥才是正經的讀書人呢。」


  酈綽像是聽不懂她話里的意思,笑道:「妹妹總是這麼小心翼翼的。為兄前幾天在書上看來一句話,想向妹妹討教。」


  蘇太君看著他們一來一往,提起的防備也降下了些許。酈碧萱幸災樂禍地看著酈書雁,還以為酈綽是要讓她出醜。酈國譽不以為然地看著酈綽,也沒有覺察出異常。只有艾姨娘心裡始終不安,很想阻止他們的對話,又找不出辦法。


  老不死的當真糊塗!艾姨娘恨得牙根發癢,這兩個一肚子壞水的鬼東西湊在一起,還能有什麼好事不成?趕緊打發出去,不就完了?

  酈書雁星眸一動:「什麼話能讓哥哥也為之發愁?」


  「言必信,行必果。」酈綽含笑道,「我一直在想,如果這人身上發生了天災人禍,答應過的事情確實做不到了,又該怎麼辦?」


  酈綽長得俊美至極,他一笑,邊上伺候的幾個小丫鬟紛紛臉紅起來。酈書雁不明其意,答道:「雖然他食言了,但事出有因,想必事主也不會怪他。」


  酈國譽撫著鬍鬚道:「你這話是從《墨子》上看來的?學問很不錯。你妹妹說的是對的。」


  這下就看不成酈書雁的笑話了,酈碧萱有些失望。


  「原來如此。」酈綽作恍然狀,「如果他平時的一言一行都說了實話,仍然不失為君子。」


  原來如此。酈書雁會意,原來酈綽的埋伏是在這裡。她答道:「正是。我雖然身為女子,卻從來也沒對人說過假話。比如先前長孫家的表哥來,問了許多有關娘親的問題。雖然娘親出嫁已久,不關他們的事,可我想著事無不可對人言,也就照實說了。」


  酈國譽不知道這裡邊的彎彎繞繞,點頭道:「咱們家從來都沒對不起你娘的地方,你說得對。遮遮掩掩的,還讓人以為咱們做了什麼。」


  聽了酈國譽的話,酈綽幾乎笑出聲來。「既然這樣,我就明白了。」他向酈書雁輕輕拱手,「多謝父親和妹妹為我解惑。」


  蘇太君面色一黑,問道:「大丫頭,你都說了什麼?」如果不是在場的人太多,她簡直想罵酈國譽一頓出氣。后宅這種地方,哪來的正人君子?


  「也沒什麼……」酈書雁對蘇太君細細數著她說過的事,「說的是娘的祭祀禮品、牌位擺放,還有逢年過節派誰燒紙供奉,只是這類小事而已。過去表哥來,我也說過的。」


  這些話題倒是還好。蘇太君和艾姨娘聽見,都鬆了一口氣。


  「不過,上一次表哥來,我還說了娘親的嫁妝。」在燭光下,酈書雁清清楚楚地看見,艾姨娘的身子微微一晃。


  「你說了什麼?」蘇太君只覺得自己的左胸一陣疼痛,撫著心口問道。


  酈書雁笑道:「也沒什麼。他們要我把娘親的嫁妝數清、造冊,明天送到長孫府上,讓他們看看。」


  長孫府上?


  蘇太君冷汗長流,幾乎坐不住椅子。長孫氏的親哥哥現在已經是從一品的驃騎大將軍了,比酈國譽還要高了半級。他的兩個兒子也都是有出息的,不過二十齣頭,已經是四品的宣威將軍、懷化中郎將了。更何況長孫家還承襲著許國公的爵位!

  這也就是說,酈家絕對惹不起長孫氏。想到這裡,她恨不得把艾姨娘拖出去打死。她怎麼敢給自己惹出這種事來!


  蘇太君又氣又急,捂著胸口癱在椅子上,白眼一翻,暈厥過去。酈國譽注意到了蘇太君的動靜,立刻沖了上去,扶著蘇太君叫道:「娘?」


  酈書雁看著蘇太君的樣子,心裡想起了不少過去的情景。


  她也曾經對蘇太君充滿孺慕之情,蘇太君也不是沒對她好過。即使重獲新生,她在開始的時候,對蘇太君也只有思念與感激。


  是什麼時候,這種感情開始發生變化了?可能是蘇太君決定讓她去做慕容清妾室的時候,也可能是蘇太君把她和酈碧萱同時作為貨物,思考著選誰去更好的時候。她當時選擇了順從,可心裡也有了芥蒂。


  酈綽吩咐春榮去找大夫過來,轉頭看見酈書雁怔怔地站在一旁。他拽了酈書雁一把,悄聲道:「哭。」


  「……」酈書雁茫然。


  「快點哭!」酈綽眯起眼睛看著酈書雁,「你沒發現,她們全都在哭么?」


  全都在哭?酈書雁看了看周圍,發現幾個姨娘和酈碧萱果然都在嚶嚶啜泣。


  清輝苑的地龍仍然燒得火熱,酈書雁卻只覺得一陣冰冷。她低下頭,掏出身上的手帕,擦了擦眼眶。酈綽也裝模作樣地皺緊了眉頭,對酈書雁說道:「往後你就知道了,這種事情還多著呢。」


  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從沒想過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酈書雁看了看酈綽悲憤莫名的表情,問道:「祖母不會有事吧?」


  酈綽和酈書雁成了同盟之後,說話直接了不少。他攤開雙手,眉宇間儘是糾結,似乎是在說自己也對蘇太君的病束手無策。實際上,他的話異常冷漠:「老人都是這樣,隨便發生點什麼,就要準備出殯的儀仗了。不過,這一位平時都是好吃好喝,底子強健,應該只是氣急攻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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