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無妄之災

  皇后的話鋒戛然而止,臉沉了下去。


  她已經明示過貴妃不要在除夕生事了,貴妃這可倒好!當她是死人嗎?

  皇后是這裡地位最尊的人,她不說話,自然沒有人再敢說一句話。一片寂靜之中,酈書雁暗暗叫苦,滿心不情願地走了出來,福身道:「臣女酈氏,見過貴妃娘娘。」


  貴妃用指甲挑了挑髮鬢,道:「你抬起頭來。」


  酈書雁依言抬頭。看來貴妃今天確實是打定主意要為難她了,那張紙條說的居然是真的。可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貴妃偏要為難她?


  貴妃的眼神在酈書雁臉上轉了幾轉,語氣里暗含輕蔑:「倒是有點名不副實。這位酈小姐確實是個清秀可人的姑娘家,這不假,但也絕對看不出什麼艷冠群芳、國色天香來吧?」


  皇后眉頭緊皺:「貴妃!」她眼看著貴妃越說越不像話,連連給孟女官打眼色,讓她上來倒酒。


  貴妃對皇后的話充耳不聞,繼續說道:「只是,酈小姐情態楚楚,確實添了幾分可愛。——哎呀,也難怪秦王世子喜歡你呢。」


  這話說得太過分了!蘇太君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起來,雙手緊緊握著拐杖,心想貴妃若是再說一句,她就少不得要站出來倚老賣老,請貴妃慎言慎行。


  皇后被這句話氣得半死,眼光掃過底下被這句話嚇住的諸位閨秀,又氣了個半死。她覆著胭脂的兩腮隱隱透出一片鐵青,惡狠狠地看了孟女官一眼。


  孟女官會意,笑著上前給皇后倒了半杯酒,又給貴妃倒酒。抬手時,孟女官的袖子不經意帶過了貴妃身邊的酒杯,酒杯向下一倒,裡頭的酒水全都潑在了貴妃的裙子上。


  貴妃看了看自己的長裙,又看了看孟女官,大怒之下,抬起了手,想打孟女官一記耳光。皇后看得分明,一把握住貴妃的手,手上加力,柔聲說道:「妹妹,何必和一個奴婢置氣呢?走,咱們去換衣服。」


  皇后出身將門,年少時也曾經舞刀弄槍,手勁很大。貴妃掙脫不開皇后鐵鉗一般的手,只能假笑著和皇后一起去更衣,在心裡把皇後母家的族譜罵了個遍。


  孟女官向眾人行了個禮,笑著說道:「皇後娘娘的意思,是請各位自在一些。趁著過年,大家好好樂一樂。奴婢還要伺候皇後娘娘,先向小姐、夫人們告罪。」


  孟女官說罷,也離開了。殿內安靜片刻,立刻沸騰了。


  雲英未嫁的千金小姐們仍然各自交頭接耳著,只是都在或明或暗地對酈書雁指指點點。蘇太君看得心肝脾都是一陣疼痛,恨不得立刻回家去,再也不受這種閑氣。


  酈書雁獨自一人站在大殿中央,背脊挺得筆直,神情坦然。


  前世的事情比今生的要慘痛百倍千倍,她也撐過來了。現在,不過是貴妃說了幾句風言風語而已,她當然也能撐過去。


  她在心裡不斷重複這段話,原本緊張的心情也放鬆了不少,坦然的表情漸漸真誠。


  「你別聽她們說的那些。」


  酈書雁正在不斷對自己重複那段話,根本沒注意到旁邊有人接近,被嚇了一跳。對方懷著歉意,扯了扯她的衣袖:「嚇著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沒有。」酈書雁費了點力氣才想起這女孩的名字,「張家姐姐,我很承你的情,可我也不想讓你變得和我一樣。你還是回去吧。」


  張小姐毫不在意:「和你一樣什麼?和她們說不上話么,我本來也和她們沒什麼可說的。」


  酈書雁還要再說,張小姐拉住她的手,直接說道:「叫我雲珠就好。我今年十五,是四月的生日。」


  「……我閨名書雁,今年十四。」酈書雁低下頭,本來以為自己早已遺忘的前生種種,突兀地浮現在她眼前。母親搗碎了鳳仙花汁,為她染紅指甲,紫藤當時也只有五六歲,在邊上伸長了脖子看著。表哥當時住在街對面,常常來看她,遇見酈國譽時,也總是向他討教功課。


  她早就對苛酷的現實習以為常,全然不記得自己也有過美好的過去。


  張雲珠以為酈書雁因為貴妃的話而難過,壓低聲音安慰她道:「其實,現在人人都知道,貴妃娘娘又愚笨又自大,往後的日子很可能會不好過。她們不理你,只是因為她們也沒有膽量反駁貴妃罷了,不是真覺得你不好。」


  酈書雁抬起頭,說道:「雲珠姐姐,謝謝你。」


  她說過很多次謝,卻沒有一次比這次更真心實意。


  張雲珠被她這樣一說,有些難為情地笑了笑。


  轉眼到了賜宴的時候。方才鬧出了那樣的事,皇后唯恐貴妃和酈書雁撞見,兩人都尷尬,特地讓孟女官好言安慰酈書雁一番,再特地為她準備一份飲食。


  酈書雁坐在延福宮偏殿的暖閣里,夾了一箸香蕈入口。她看見門口有一道人影,咽下菜肴,回頭問道:「是哪位——怎麼是你?」


  慕容清意態閑雅從容,頂著酈書雁鋒利如刀的眼神,說道:「我給你留了紙條,讓你小心貴妃娘娘,沒想到你還是中了她的招。」


  「哦,那世子爺不妨教教我不中招的法子?」


  慕容清徐徐道:「其實,貴妃想把她娘家侄女嫁給我。——唔,而且我最近剛剛以八字不合的理由拒絕了丞相,你自然就是正妻的人選。」


  酈書雁胃口全無,把筷子重重地往碗碟上一拍。


  「我自問對你不算差,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慕容清皺眉。


  他從來沒有經受過這樣的挫折。旁人討厭他多少還有理由,這位酈小姐卻更像毫無來由地厭惡著他。他到底做了什麼?

  「世子,一時對人好是很容易的事,這一點,黃口小兒也能輕易做到。」酈書雁難得擺出了認真的態度娓娓而談,「真正難的是時時對人好、一生都對人好。世子太出色了,我本來就配不上您對我好。何況我自分不算懷春少女,世子何苦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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