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騎士永不死

  城堡後方的訓練場。

  訓練場旁邊，有一排低矮整齊的營房，總共有六間，這裡是黑鷹騎士團的宿舍。

  莫里斯身為騎士長，獨自擁有一間營房。

  其它十個人，每兩個人居住一間。

  此刻，營房外面的訓練場，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位於中間的第三個營房之內，莫里斯帶著斑馬等九名見習騎士，神情肅穆的站在房間裡面，替逝去的巴奈特收拾遺物。

  斑馬和巴奈特住在同一個房間，他清楚房間裡面，有哪些東西是巴奈特的。

  他將屬於巴奈特的衣物、盔甲、武器信件之類的遺物，一樣一樣的摺疊好，然後整齊的擺在空蕩蕩的床上。

  床邊放著一具漆黑的棺材，這是他們早就準備好的。

  像莫里斯他們這些職業騎士，都有這麼一個傳統，只要受聘於一個領地，都會提前為自己準備好一口棺槨，因為他們隨時要做好替領主戰鬥至死的準備。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如果不敵，就以生命來捍衛和彌補。

  這是職業騎士的操守，也是職業騎士的榮耀。

  巴奈特的屍體被那頭魔獸拖走了，除了樹林里遺留下一些血跡和破損的衣甲，其它東西根本就找不到。

  巴奈特雖然不是死在戰場上，但也是為了守護領地而犧牲，同樣值得尊敬。

  沒有找到同伴的遺體，只能用他生前的遺物來替代，這也是職業騎士的傳統。

  很快的，斑馬面色凝重的將巴奈特的所有遺物，全部都整齊的擺放在了逝者的床上。

  這時候，他對莫里斯點了點頭，「可以開始了！」

  莫里斯深深吸了口氣，準備開始進行送別儀式。

  突然，

  就在此刻。

  外面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緊接著一個熟悉而又威嚴的聲音，傳進眾人的耳朵。

  「莫里斯，為什麼不叫我？」

  屋內眾人心神一凜，紛紛轉頭看去，只見肖恩男爵穿著一套肅穆的黑衣，出現在了門外，就連平常有些微卷的頭髮，都被梳理得整整齊齊。

  見此情景，眾人不由得愣了一愣。

  這種內部形式的送別儀式，不會通知外人，外人一般都不願意來，因為，幾乎在所有僱主領主的眼裡，他們這些職業騎士，都是為了金錢而來，談不上什麼真正的忠誠和信仰。

  他們拿了錢，為自己戰死，那是應該的，再說以領主高貴的身份地位，是有些瞧不起這幫實力卑微的見習騎士的，就好像瞧不起那些骯髒低賤的農奴一樣。

  莫里斯沒有邀請肖恩，首先他不想讓外人摻和此事，更主要的是，他怕領主大人會輕蔑的拒絕。

  身為一支職業騎士隊的首領，他也是有尊嚴的。

  如今肖恩領主的突然到來，讓莫里斯等人十分的意外。

  但是很快的，他們就反應過來了，準備上前行禮。

  「領主大人……」

  「不用管我，繼續。」肖恩擺了擺手，制止了他們。

  這時候，莫里斯再次轉身，所有人站在他身後，自覺的列好隊形，氣氛再次變得哀重。

  在莫里斯的帶領下，九名見習騎士，緩緩的單膝跪地，右手握拳，橫放與胸前，慢慢的將目光投在擺滿遺物的空床上，彷彿看著正在安詳入睡的生前夥伴。

  房間內一片安靜，只有莫里斯神情肅穆的用那只有自己才能聽得見的聲音，默念著屬於職業騎士的送別悼詞。

  過了良久，送別悼詞終於念完。

  這時候，莫里斯緩緩抬起頭，看著掛在床頭的那枚刻有巴奈特名字的備用徽章，眼神中透露出罕見的悲涼：「騎士永不死，只是化朝陽！」

  「騎士永不死，只是化朝陽！」

  九名騎士紛紛跟著響應，低沉有力的聲音，瞬間傳遍整個訓練場，就連旁邊的肖恩，也跟著念了起來。

  聽到肖恩的聲音，眾人回頭一看，發現領主大人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單膝跪地，橫拳於胸，跟他們做著一樣的送別動作。

  「領主大人，您…………」

  莫里斯等人愣了一愣，先是震驚，再是難以置信，最後在心裡化為前所未有的感動。

  這一幕，讓眾人終身難忘。

  他們從來就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有一位身份尊貴的領主，眼神誠摯的單膝跪地，跟他們一起送別逝去的隊友。

  而且還是送別一位實力低微，出身貧寒的見習騎士。

  終於，他們眼眶泛紅，想要開口，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莫里斯喉結滾動了好久，深深的看著肖恩，「謝謝！」

  「說謝謝的應該是我，」肖恩緩緩站了起來:「你們為我戰鬥，為守護我的領地而犧牲，我應該感謝你們。」

  面對領主大人真誠而平靜的眼神，眾人沉默無聲。

  過了好久，莫里斯嗓子有些嘶啞的道：「收斂遺物吧……」

  眾人開始將擺放在空床上的遺物，一件一件，小心翼翼的放入了棺材之內。

  這時候，斑馬拿出一把帶有血跡的連弩，眼圈泛紅的遞到肖恩面前，「領主大人，這是巴奈特的連弩，他現在不在了，這把連弩應該歸還給領主大人。」

  肖恩看著連弩上的暗紅血跡，嘆息道：「都裝進去吧，畢竟它曾陪他一起戰鬥過。」

  「謝謝領主大人!」

  斑馬聲音有些哽咽，他小心的將染血的連弩放入棺材，然後和大家一起，將棺蓋慢慢的蓋上了。

  眾人抬起棺材，小心翼翼的離開營房，朝著西南邊界的鯪魚河而去，在哪裡有個小山坡，上面埋葬著許多人，都是一些為保護領地而犧牲的勇士。

  像農奴那些普通人，是沒有資格舉行葬禮的。

  他們死了之後，都是用火燒化，將骨灰灑遍生前耕種過的土地，期盼著魂歸天國以後，那些被骨灰籠罩的地方，都是屬於他們自己的土地。

  山坡之上，有個新挖的墓坑。

  墓坑周圍聚集著很多人，他們都是黑鷹領地的民兵隊成員，其中就有小皮爾斯和黑狗。

  神父馬修斯捧著聖典，神情莊嚴的等候在墓坑旁邊，準備為逝去的勇士，做最後的祈禱和送別。

  山坡下，莫里斯等人抬著棺材，看著等候在山坡上的人群，眼睛不知不覺就濕潤了。

  很明顯，這又是領主大人通知大家來的。

  他們這些實力和出身都低微的見習騎士，習慣了戰死沙場，馬革裹屍，習慣了簡陋而又悲涼的葬禮，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被隆重的對待。

  這讓他們的心情越發的感動而複雜。

  莫里斯回頭看著跟在身後的肖恩男爵，忍不住想要說話，「領主大人……」

  然而，他才剛剛開口，就被領主大人伸出手指制止了，「噓，他在沉睡，我們不要驚擾他。」

  很快的，棺木被安放進了墓坑之內，並且填蓋好了泥土。

  神父做完了最後的祈禱和送別，又頌唱了一首安魂曲，最後，他緩緩對著墓碑拋灑了幾滴聖水：「願魂歸天國，永享神的庇佑。」

  此言一出，參加葬禮的民兵們，紛紛神情肅穆的齊身彎腰鞠躬。

  葬禮結束，民兵隊護送著神父離開了。

  莫里斯和九名見習騎士，站在巴奈特的墳墓跟前，目送神父遠去，腰桿挺得筆直，久久沒有動彈，這是他們對大家的感謝和敬意。

  生平第一次，他們深切的體會到了，原來他們這些見習騎士的葬禮，也可以這麼的隆重而神聖。

  肖恩站在坡頂，整個山坡周圍，布滿了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墓碑，有殘缺破舊的，有腐爛不堪的，還有雕著精美花紋的石碑。

  望著這些墳墓和埋葬於地底下的亡魂，他看了莫里斯等人一眼，緩緩道：「在這座山坡之上，埋葬著黑鷹領地一百多年來的領主和騎士，他們都是為了守護這片土地而犧牲，都是值得尊敬的勇士。巴奈特為了這片土地，長眠於此，是它們的榮耀，也是他的榮耀，我會記住他，也會讓這片土地的每一個人都記住他，因為他曾勇敢的守護過我們……」

  頓了一下，他又把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眼神誠懇的道：「像這樣的葬禮，我真的不願意再參加一次，所以，在以後的日子裡面，你們不僅要守護這片土地，更要守護好你們自己。」

  山坡之下，小皮爾斯已經牽馬而來，站在路上等待。

  肖恩再次看了眾人一眼，然後緩緩的朝著坡下走去。

  突然，就在此刻，身後傳來呼喚。

  「領主大人……」

  肖恩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只見原本站的筆直的見習騎士，突然全部單膝跪地，雙手托著長劍或者長刀，面對著他低著腦袋。

  緊接著，以斑馬隊長為首，九名見習騎士，同時神情莊重的開口朗讀誓約：

  「偉大的騎士之神在上，我們願意永遠追隨肖恩.尼古拉斯，以後無論貧窮或榮耀，兇險或坎坷，我們都將與領主大人同在，絕不背棄，如果違背誓約，願生生世世永受詛咒，靈魂不得安寧…」

  「你們……」

  肖恩萬萬沒有想到，他們會突然宣誓效忠，不由搖頭道：「你們知道這個誓約意味著什麼嗎？希望你們考慮清楚！」

  九名見習騎士齊聲回答，語氣很堅定。「領主大人，我們考慮的非常清楚，請接受我們的效忠！」

  肖恩望著他們，沉默了片刻。

  然後對他們行使了點肩接納儀式，但並沒有讓他們行吻手之禮：「起來吧，我接受你們的效忠！」

  聽見領主大人接納了他們效忠，其餘八人紛紛起身，神情也顯得有些激動，但只有斑馬隊長依舊跪在地上，始終都不肯起身。

  肖恩不由疑惑道：「斑馬隊長，我已經接受了你的效忠，你為什麼不起來？」

  斑馬道：「領主大人，是否覺得我們實力低微，想以宣誓效忠來博好感和賞賜？」

  肖恩怔了一下，沒有說話，因為他心裡，剛剛確實有這麼想過。

  「能夠獲得你們的效忠，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這樣想。」肖恩急忙否認道，「斑馬騎士，快起來！」

  斑馬依舊不肯起身，他雖然臉上有道猙獰的刀疤，但是眼神卻異常的明亮。

  「領主大人，也許在您心中，我們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微不足道，但從今天開始，我們會竭盡全力的熱愛這片土地，忠誠無悔的守護這片土地，不惜一切的為這片土地拋灑熱血。」

  說到這裡，他緩緩抬起頭，迎著肖恩的目光，一字一句的道：

  「我們實力低微，出身貧寒，但我們並不懦弱。也許有一天，我們會為了這片土地戰死沙場，到那時，請把我們埋葬於此。因為，我們也曾為了這片土地勇敢過，驕傲過，我們，並不是懦夫。」

  聽聞此言，肖恩心中非常震撼，看著斑馬那明亮堅定的目光，他突然覺得很羞愧。

  深深吸了口氣，肖恩整理了一下儀錶著裝，神情莊嚴的將右手背抬起，態度誠懇的道「尊敬的斑馬騎士，請原諒我剛才的傲慢和無禮，現在我懇請你們加入我的領地，成為我尼古拉斯家族的一份子，因為，我真的需要你們！」

  現場寂靜了好久，終於……

  「我願追隨！」

  神情虔誠的親吻了領主大人的手背，斑馬咧嘴笑了，笑的眼泛淚花。

  其餘的八名見習騎士，再次單膝跪地，他們臉上的嬉笑輕浮不在，眼神變得堅定，前所未有的堅定……

  看到這一幕，肖恩心靈被深深的觸動，他終於明白，再低微的騎士，也有屬於他們的驕傲和尊嚴，他們的驕傲和尊嚴，決不允許被輕視和踐踏。

  突然間，肖恩看到旁邊不遠處有一塊斑駁的墓碑，上面印刻著一句墓志銘：

  」有一種勇敢，叫做騎士的精神，有一種鮮血，叫做騎士的忠誠…」

  遠處的天邊，朝陽早已經升上半空，光芒萬丈，耀眼之極。

  肖恩忍不住抬頭仰望，卻被耀眼光芒照的睜不開眼睛，忽然間，他終於明白了那句話的真正含義。

  騎士永不死，只是化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