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白髮人送走黑髮人
孟筱婕的悲痛從心口溢出,連帶著絕望憂傷:「我的心好痛,我多想體會那種閉上眼睛世界就與自己無關的生活,可我就是做不到,上天對我太不公平。」
聽著孟筱婕聲聲的凄厲話語,歐少宸恍如聽到了天地崩裂的聲響,感覺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好像全世界的蛇膽都在自己腹內翻騰般欲吐不能,從而空留他滿腔苦澀。
他控制住悲哀與痛惋,停頓片刻,難過道:阿晴,你知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眾叛親離嗎?為什麼收穫不到你夢想中的美好人生嗎?那都是出於你心裡隱藏的仇恨。
如果你願意放下,當初在美國和雷逸安然本份生活著,不懷有歹心,不奢望奪取他人財產,你的人生絕不會如眼前這樣破敗零碎。
恐怖襲擊縱然可怖,但卻令你不費吹灰之力脫離了牢獄之災,如若你肯捨棄怨恨,靜心安胎,獨自撫養孩子,即便你會成為單親媽媽,生活亦比現在豐富多彩許多。
縱使你回國並被沈行長收為義女后,但凡你不再產生報仇的念想,便仍然可以依靠沈鬱馨的樣貌重啟自己千金小姐的華貴生活。
其實你完全可以活在一片無憂無慮世界里,可就是你的偏執在拖累別人的同時,亦害苦了你自己。
萬般美幻場面皆是虛構,人生沒有假設,筱婕,能夠再見你是相當歡悅的事,孰料一份恨即毀了彼此間所有的甜妙回憶。
聞言,孟筱婕眼裡現過凄美的珠光,她按住心口,淚流滿襟問道:「阿宸,你愛過我嗎?」
「以前的確深愛著你。」歐少宸英俊的臉旁浮起幾抹傷悲,轉而又嘆惋連連,「然而我們人生的軌跡自從九年前分道揚鑣后就漸行漸遠,再無交叉重合的時刻,說到底咱倆還是有緣無份。」
他的話讓孟筱婕發出撕心裂肺的狂笑,只是那笑聲背後掩藏著無邊無際的悲哀,一種由嫉恨引發的心情悲痛境界,在她的胸腔里,即便灌滿了溶化的鉛,也達不到此樣的痛苦。
「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刻,你能不能最後抱抱我?」孟筱婕敏銳感覺到一個黑漆漆的槍口對準了自己,臉上立馬掠過瀕臨死亡時方有的絕殤笑顏。
「既然妾有意郎又有情,那你們應該一起赴黃泉,在那裡重新開啟新的人生,在那裡不會再有仇恨,在那裡你們可以雙宿雙棲並完成在人世無法續的緣分。」一陣低沉入魔的男音於黑暗中悄然響起。
緊接著,空氣里發出一個手槍才會有的「砰」聲,「啊!」孟筱婕慘叫過後向地面直挺挺倒去,那瞬間她美麗的身影宛若輕巧的棉絮般飄零而落。
歐少宸還未來得及回頭看身後的人,頭便被一記悶棒擊中,頃刻間,天旋地轉,一汨溫熱的紅色液體從繁茂的髮際間滾滾流下,他驟然癱倒在地。
眼前模糊一片,眇眇忽忽之中,歐少宸好像看到一個男人俯身察看自己的傷勢,不多時,他更是道出一句:「先留你一條性命,等到日後再殊途相搏;而且你先做替罪羔羊吧!」
囂張的言語還在半空久久迴響時,那位如鬼魅般陰狠的男人將槍塞進歐少宸的手裡,便揚長而去。
趁著大腦還有意識,歐少宸手指在滾落於地的手機上一按,一個緊急電話就撥了出去,等到對面傳來「喂」的詢問聲,他的嘴唇無力地翕合:「藍,額,啊,藍,老婆!」
「阿宸,你怎麼啦?烈,說話呀!」電話那頭的珞藍聲色急切,然後縱使她一遍遍呼叫,丈夫也沒有了絲毫反應。
不安感籠罩心頭,她趕緊掛斷電話,打開手機定位系統,查詢丈夫所在的位置,手機在人便在。
「公司?」珞藍心下一緊,隨後衝出房子鑽進蘭博基尼,便把它駛向目的地。
S.E集團內,燈光昏暗,完全與他寬敞華美的布局有著霄壤之別,灰濛的燈光給人一種頹廢驚悚的感覺,空氣中甚至還彌散著隱隱的血腥味。
夏風卷著濕熱氣息從敞開的窗戶吹入偌大的員工區,颳走辦公桌上的文件,讓它揮灑出凌亂飄揚的韻態。
珞藍站在通往公司的長廊處,每邁出一步都覺得脖子上有股涼颼颼的感覺,讓其毛骨悚然,若在平時,她一定不敢觸碰那片未知恐懼的空間,但現在她身涉千鈞一髮的關口,絕不可退縮。
走到辦公區,兩具觸目驚心的人體歪躺在地,地上兩灘血跡表露受傷的人性命危如累卵,而那把殺人工具就歪斜在歐少宸右手不遠處。
她連忙奔到丈夫面前,抱起他的頭,使勁搖晃尚帶著熱度的身體,呼喚道:「阿宸!烈!醒醒!」
可是歐少宸半點反應也沒有,反倒是珞藍捧著他腦袋的右手傳來絲絲黏濕感,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她展開手放到眼前,便看到掌上一朵殷紅邪魅的血花綻放在上面。
她的左手在惴惴不安的心緒下哆嗦著探向歐少宸的鼻頭之際,幸虧還有微弱的呼吸,她沖向辦公桌找到一把剪刀,撕開裙子的下褶,包紮在他流血的傷口處。
趕緊救人!珞藍的腦袋裡蹦出這些字眼,她顧不上擦凈手上沾就的血跡,瞬時抓起手機打通了醫院的電話,將自己面遇的緊急狀況告知了救護人員。
不遠處,傳來女人痛苦的呻吟聲,只緊張丈夫安危的珞藍猛然意識到旁邊還有一個人躺著,遂輕輕放下歐少宸,蹲到斜側身子的女人一邊,當發覺是沈鬱馨時,心房深處酸痛欲裂。
「沈小姐,你怎麼樣,堅持住,醫院的車就快來了。」珞藍看著沈鬱馨倒在血泊里凄憐的面容,一時間倒失了言。
聽到身邊細微的聲音,沈鬱馨混沌迷糊的神智逐漸清醒,她慢慢動彈著手指,慘白的嘴唇張啟:「扶,扶我。」
珞藍來不及多思索,將耳朵貼近沈鬱馨嘴邊,又聽到細弱的語音流出:「以,以敏,扶,我!」
在聽清沈鬱馨斷續說出自己的另一個名字時,珞藍有瞬間的震愕,但回想到那串玉兔珠鏈,又覺安然,她擁住手上的女人,手指按住她出血的傷口,語氣輕柔道:「你有什麼話就說吧!我一定盡我所能滿足你!」
「以敏,姐姐對不起你!」蓄起所有的氣力,孟筱婕就像有天神相助般,有種迴光返照的樣態,口齒清晰道,「姐姐透徹悔悟,可是太遲了些。」
「你真是筱婕姐?」珞藍緊摟著孟筱婕漸漸失去體溫的身子,使勁搖著頭語聲呢喃道,「你回來了為什麼不和我相認?你要什麼我都可以讓給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傻?姐姐,我送你去醫院。」
珞藍哭得整個身子都在顫抖,眼淚猶若露珠顆顆滑脫臉龐,在她白皙的玉臉上留下彎折的曲線滴在孟筱婕冰冷的容顏上。
眼見妹妹為自己落淚的楚楚可憐模樣,孟筱婕臉上綻放出一抹欣慰的溢彩,她伸出纖長的手指阻止住珞藍拼力想扶起自己的舉動,以絕望的口氣說道:「來不及了,姐只想和你說說話,活了三十多年卻從沒有和你這樣親密的交談過。」
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孟筱婕此時此刻的狀態便應了這句諺語,只聽她語氣沉落輕迷:「以敏,不要哭,我不值得你為我落淚。子彈打在我身上是肉體傳達出的疼感,卻始終不敵心裡那種痛不欲生的感受,永遠失去親人的心靈折磨。」
珞藍緊擁著已如秋季落葉的孟筱婕,近乎嘶吼地哭道:「嗚嗚,姐姐。啊,為什麼要讓我一回回體會親人棄我而去的感覺,我受夠了,姐,你不能死,夏爸很想你哇!該死的槍,是誰殺了你?」
「他,不要怨……」話到這裡突然噎住,孟筱婕死死抓著珞藍的手背,眼睛瞪得碩圓,直盯著歐少宸躺倒的方向,瞬間斷了氣。
孟筱婕的身體開始顯出一種漫無邊際的冷感,那是一絲絲往骨髓深處滲透的冰涼之態。
面對著姐姐漸硬的身子,珞藍嘶啞著嗓子發出艱難地哭泣聲,抱著她的手亦隨痛哭而不停顫動。
呆坐在公司的角落裡,珞藍感覺自己每一塊骨頭都好像湧起一種崩碎鑽心的撕疼,她不僅無法呼吸,更是備受煎熬。
大約二十來分鐘后,樓下傳來救護車的聲響,隨後一幫醫生抬著救護架趕至S.E集團內,將傷口正在潺潺出血的歐少宸抬下了樓。
聞訊趕來的孟震東目視著眼前的慘狀,抑制不住地衝上大女兒身邊,望著她已如死灰的面色,頓時老淚縱橫:「筱婕哪!都是爸爸糊塗啊!」
提到父親的慟哭,珞藍的淚水再度加猛流下的速度,她努力從地上掙紮起,扶著他的後背,勸道:「夏爸,讓醫生到姐姐走吧!她累了要休息,咱別叨擾!
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一遍遍噬咬著孟震東的心,隨後又將那種凄殤感送入他的骨骼,鑽進他的血管,再瀰漫全身。
他腮邊叢生的白鬍渣瞬時咧開,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他表情極盡憤怒,摻著白絲的眉毛抖得彷彿發出吼叫聲,兩眼更是噴射出通紅的色芒,他逼視著小女兒問道:「是誰殺了筱婕?是那個臭小子對不對?」
父親怒火衝天的質問讓珞藍不由地想起了孟筱婕臨死前的那句話「不要怨……原……」。
回想著,珞藍黛眉緊鎖,暗思道:姐姐沒說完的話終究是什麼?到底是不要怨恨阿宸,她的死不關他的事呢?抑或是不要原諒他,他就是殺人兇手咧?還有那把槍就躺在阿宸旁邊,人到底是不是他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