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最後一面
祝御看著翻倒的座椅,面無表情,澀聲道:「老關大叔……」
關向東冷然截道:「別這麼叫,我當不起,怕折壽!從今天開始,祝御,你是你,我是我,咱們之間不再有任何的關係,你大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最多也就是稱呼一句『關老闆』,就可以了。」
「我不是什麼大人物,也不是大英雄。」祝御無奈的搖頭:「有很多事,也有很多誤會,我一直沒辦法和你們解釋清楚……」
「那樣最好!」關向東冷笑道:「如果能解釋清反而麻煩!再說,我根本就不想聽你的解釋。祝御,我關向東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也絕不是非要把你逼的走投無路。小瑩去加拿大讀書這件事已經無法更改,那麼她要臨走前見你一面,我本該不再阻攔……可是,你就連最後見她這一面都不配!」
「我怎麼就不配了?」祝御心頭突然騰起一股怒火,提高了聲調。
「問的好!」關向東勃然喝道,一把摟住了關小瑩肩頭:「就在剛才,我還接到張泰堯的電話,閑聊里才知道,你在新單位發展的不錯啊。不但把他視作親生兒子一般的副手毛偉毅壓制的狼狽不堪,還和女上司主管眉來眼去打的火熱!」
祝御吃了一驚,分辨道:「張泰堯那是含血噴人!他縱容毛偉毅胡作非為,看著他剋扣員工薪金、刁難下屬,甚至公然騷擾單身女職員而不聞不問……最後又陰險的擺了我一道,騙得我向他辭職離任!」
「不然你還有臉在人家那幹下去啊?」關向東咄咄逼人:「張泰堯那是和我說的委婉客氣,實際上人家要表達什麼意思,你當我聽不明白嗎?幾十年的老交情了,你說我應該信他還是信你?」
祝御的目光中泛起一抹鋒銳,果然森森改口:「關老闆,這麼多年來,我其實一直想告訴你一句話,一個人、一件事你怎麼去看待,不是憑感覺去確認『該』與『不該』的,只有痛痛快快的『信』或者是『不信』!當初你離開村裡去外面闖蕩,說是要做生意,全村的人都不看好你,他們都認為你『不該』出去,也一定不會出人頭地,現在回過頭來看,到底是誰錯了?」
關向東渾身一震,沉默不語。
祝御的聲音里全是冷意:「可是就有那麼一個人,我表叔張典君,他非常堅定的支持你,對你信任不疑。他認為你為人穩重,頭腦靈活,一定能闖出門道來,一定能成功!我沒記錯的話,你臨走的前一晚,表叔帶著我去了你家,他把全部的積蓄都拿了出來給你,一共是三百零六塊錢!」
關向東的身軀再次一震,眼中濕潤起來。黯然垂首:「典君和我情同兄弟,他的這份情誼我會銘記一輩子!」突然話鋒一轉:「可是親財兩分,我也沒辜負他,後來我把他給我的錢加倍奉還,而且……這也始終是我們倆之間的事,和你小子無關!」
「關老闆!我沒想著說這事和你拉什麼香火之情。」祝御淡淡道:「我只是想把道理和你說明白!你那句所謂的『情同兄弟』也就是用來自欺欺人罷了,除了表叔,你自家的親哥仨是不是兄弟?他們當時對你要出去闖蕩又是怎麼表的態?」
「你……」關向東臉憋的通紅,再次火冒三丈:「我特么一把年紀的人了,和你表叔同輩!要怎麼做人,要怎麼聽道理,還輪不到你這個小兔崽子來教訓!」飛起一腳,又踹翻了一張桌子,嚇得關小瑩和章環玉一聲尖叫。
祝御無力的低下了頭,心中憤懣悲涼。他再一次看到了自己和關向東之間這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罷了罷了,既然始終是水火不容,那就繞開吧,躲開吧,若能再不相見,那就不見!
他低低的、徐徐的、異常平靜的開口:「關老闆,帶著小瑩走吧。有些結果既然無法避免,這最後一面不見也罷。但是……我要向你陳述最後一句話,聽不聽、信不信都隨你:小瑩和我從小一起長大,她沒看錯人;而你,看錯我了。並且,無論是現在或者將來,我都不屑於向你證明這點!」
「做你的清秋大夢吧!」關向東呸的一聲狠狠吐了口口水,轉身扯住關小瑩的手推門而去。
這次關小瑩沒有悲戚落淚,而是在離去的剎那間,無比深情、無比眷戀的回望了祝御一眼,彷彿要把這個人、這個畫面複製、定格,永遠的鐫刻在腦海中……
祝御看到了她這個震撼、凄美的眼神,只覺得心頭在這一刻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揪緊,攥碎!再也忍耐不住,淚盈滿眶,飛快的轉過身去,肩頭無法自控的抖顫。
老黎大叔默默走過來,伸出手僵在半空,想了想還是落下,摁在他的肩頭,輕輕拍了拍。
祝御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扶在牆壁上,手背處濕了一片,低頭道:「黎大叔,記得……記得好好照顧小瑩,讓她在加拿大……安安穩穩的讀書,生活!」
「我會的,你放心吧!」黎大叔又輕拍他的肩頭:「年輕人,多保重,有機會再見。」轉身掏出錢包,把兩張百元大鈔留在了吧台,對章環玉歉然額首:「關老闆情緒不好,打壞了桌椅,十分對不住!這些錢留下,算是賠償吧。」默默推門而去。
章環玉目瞪口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好好的一場「阿哥會阿妹」竟然演變成這般局面。看著背身佇立的祝御又是同情又是氣苦,不知該如何搭言。
房間內足足沉悶了五分鐘,章環玉越呆越難受,思忖了半天剛待張嘴說話,祝御卻先低沉的問了一句:「玉姐,房后那條小溪,是不是已經沒有了?」
章環玉連忙點頭:「是啊!四年前郊外建起了化工廠,本來清澈見底的小溪水就開始被污染,到後來排出的廢水越來越多,整條河道都是臭氣熏天,大夥實在受不了去政府反應情況……水利局和環保局派人來實地勘察,最後改了河道,拉來土方把這裡填平了。」
祝御回過了身,臉上猶有淚痕,淡淡一笑:「還記得你和我們說,因為你初中都沒念完就輟學了,沒有文化,所以裝修好了咖啡店要起名字的時候費了好大的勁,後來看著這條小溪突然靈感迸發,於是就有了這家店的名字……」
「呵呵,是啊。」章環玉搖頭嘆道:「誰知道這麼多年真叫出去了,好多人不知道蜀水路,但是必然知道小溪咖啡,就是去查網上地圖,我這家店都是地標性建築,哈哈。」
祝御淡淡道:「其實這就叫積澱,未必是玉姐你把店面經營的多興隆多出彩,它只要靜靜的每天都矗立在這裡就行了。關老闆這麼多年對我的印象根深蒂固,又何嘗不是這樣?」
章環玉臉現愁容,問道:「祝御,那你接下來要怎麼辦啊?」
「接下來?」祝御抬頭看著她,無奈的一笑:「要酒!」
「啥?」章環玉沒聽明白。
「要酒!」祝御呵呵一笑,回身扯過一把椅子大馬金刀的坐下:「你這裡是咖啡店,不過肯定也有酒的對吧?六年沒來消費了,今天好好給玉姐捧場!」
……
黃昏時分,祝御在小溪咖啡的一隅,已經喝掉了兩瓶白酒!
章環玉以「酒喝光了」為由,藏起了所有的白酒,在祝御的一再催促下,給他換上了最淡最無味的一種啤酒。還跑進廚房,特意炒了兩個菜端來,陪坐在一旁。
祝御此前從沒一頓喝光兩瓶白酒的時候,這回算是創了記錄。他心頭煩亂鬱悶,情緒降到了冰點。每多喝一杯酒,就感覺身體輕盈了一分,那些糾結在心底的壓抑也隨之被抽絲剝繭般的帶走一分。喝到後來頭暈眼花,搖搖晃晃,已然是酩酊大醉之態。
章環玉看著桌上兩盤一筷未動的炒菜,愈發的提心弔膽。祝御原來什麼酒量她是知道的,就算在部隊這幾年「歷練」過,提升了酒量,也不會大到空腹連喝兩瓶高度白酒吧?
一句話,他這不叫喝酒,也不叫逞強,而是名副其實的「借酒澆愁」。因為思維和意識的不受控,再加上酒精越來越明顯的催發,再這樣繼續下去,後果堪憂。
好在祝御已經醉的不輕,只知道仰脖喝掉杯里的液體,分不清是什麼味道了。章環玉找來服務員,囑咐她去馬路對面的小旅館定一間房。天色馬上就黑了,祝御又喝成這模樣,指望著他清醒的離開幾乎不可能了,穩妥的辦法就是把他安頓在這裡,大睡一宿后第二天再說。
誰知這時祝御口袋裡的電話響起,他醉眼迷離的摸出來接通:「喂?誰啊……呃,知道了。嗯,你不打電話……我就忘記了……去!幹嘛不去?等我!」
章環玉嚇了一跳,小心翼翼的問:「祝御,你接了誰的電話?還說要去……去哪裡啊?你喝成這樣走路都走不動了,我可不能讓你一個人在出去瞎轉了!」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祝御眯起了眼,舌頭髮大:「是我的女上司找啊……她要請我吃飯哩,可是我去吃不吃都無所謂的……我只想著,幫她一個小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