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兵蟲的回歸
「關小瑩!關小瑩,你聽我給你解釋!」
祝御直挺挺的站在一座三層豪華別墅下扯著脖子大叫,腳下綠草茵茵。
六月的天氣已經很熱了,上午時分太陽就十分的毒辣,他的額頭脖頸大汗淋淋,完全暴晒在半人高的木柵欄外,表情又焦急又無奈。
「關小瑩,你下來聽我給你解釋!」祝御抬起胳膊擦了一下額頭,不小心汗珠擠進了眼裡,又痛又澀,扶住柵欄不住的揉眼睛。
清水蕩漾的泳池邊,一位四十多歲的大叔頭戴草帽,扶著剪草機,叼著半隻牙籤,不勝其煩的斜睨向祝御。他已經關掉了剪草機的引擎,搖頭苦笑:「小夥子,你站在這裡喊了半個鐘頭了,聲音都蓋過了我的機器聲,還讓不讓人幹活了?」
祝御還在揉眼睛,另外一隻則向大叔怒目而視:「你那是機器,我這是人嗓子,怎麼就不讓你幹活了?要不是你那破玩意一個勁的突突,我還要和它比賽,犯得著這麼嚷嗎?」
他趁著這會清靜,趕緊的又抬頭大叫:「關小瑩!」
「呵呵。」草帽大叔繼續搖頭苦笑:「小夥子,我都和你說過幾遍了,別做無用功了,關小姐真的不在,她最近報了一個舞蹈班,每天上午都去練習的,今兒一大早就走了。」
「你少來騙我!」祝御放下了手:「那個舞蹈班我去過了,這兩天都休課,據說領舞老師意外懷孕了,做了人流手術在家靜養呢,關小瑩不在家裡還能去哪?」
草帽大叔哈哈大笑:「我也真服了你,為了關小姐,居然把她所在的舞蹈班老師都摸清了底細,人家懷孕流產這樣的事你都知道,調差工作做的真周密,哈哈!」
祝御執拗的挺直了身體,忿忿道:「大叔,我知道你是關老闆的隨從加司機,我和關小瑩談戀愛,她爸爸現在死活都不同意,你也和他穿一條褲子的,就是不待見我對不對?」
「年輕人!」草帽大叔取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臉:「這個罪名太大,你不要亂扣啊,我可擔當不起。老闆和關小姐的私事,輪不到我來過問,咱就是一個司機加跟班的,從來不發表意見。」
話音未落,別墅正門突然洞開,一個五十餘歲的禿頂男人滿面怒容的快步而出。
他身穿華貴的條紋居家服,手腕上的大金錶熠熠發光,腳上趿拉著高檔的真皮拖鞋,手裡倒捏著一把掃帚,遙遙指向柵欄外,粗聲喝道:「祝御!小兔崽子,看在咱們是同一個村裡出來的,看在你表叔的份上,你現在馬上滾蛋還來得及!再要鬼哭狼嚎的死賴在這裡,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老關大叔……不不,關老闆!」祝御緊張起來,雙手抓住柵欄苦著臉哀求:「我和小瑩一直在談戀愛,從村裡那時候我們就好,這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表叔還找過你商量我倆的事,當時你也沒有反對意見的對不?小瑩和我是真心相愛,我只不過當了幾年兵而已,才一回來您怎麼就翻臉不認人了?」
「怎麼滴?」關老闆把掃帚舉得老高,咬牙切齒:「我們家閨女讓你包產到戶,定下來了?這輩子就鐵定是你的人了?你是有契約啊還是有結婚證啊,拿出來給我看看!還有臉說你當了幾年兵……小兔崽子!你要真把這個兵當的好好的,最後光榮轉業回到地方,我還能考慮考慮。可是你個慫兵蛋子這幾年在部隊是咋表現的?窩窩囊囊、不求上進,好好的一個汽車兵愣是被你當成了養豬做飯的后廚兵!你丟的是自己的臉嗎,丟的是你表叔的臉,丟的是全村老少爺們的臉!」
「養豬做飯怎麼了?」祝御的臉漲的通紅,據理力爭:「部隊有上千官兵,那就是上千張嘴,一日三餐都得吃飯得喝水吧?再牛的首長和戰士,也不能靠喝西北風活著!做飯餵豬的活計是不咋滴,可是也不能沒人干!」
「你放屁!」關老闆怒意更盛,猛的把掃帚狠狠丟了過來,額頭的青筋根根崩起:「你還舔著臉犟嘴!我問你,就算是養豬做飯總得有人干,你祝御又偉大無私,又不怕犧牲,非要干這些臟活累活也行!可是最後呢,最後你干出個啥名堂來?一個連的戰士出去搶險救災,幾天幾夜沒命的奮戰在第一線,好不容易回到部隊了,你給做了一頓加餐,好嘛,一百多人吃的上吐下瀉……你就是這樣款待英雄戰友的?」
祝御閃身躲開了掃帚,無奈的低下了頭,滿臉羞愧。
「還有!」關老闆佔了上風,不依不饒:「眼看著要離開部隊了,你卻連最後一班崗都沒站好。清洗個豬場,那活能有多難?你就愣是拿著水管佌水,佌掉了房樑上的高壓線……六十多頭膘肥體壯的大豬啊,活活被電死了二十多頭!這還算老天爺開眼,主電流沒碰到你,水裡的余電把你電昏過去!要是當時你沒那麼好的運氣,早就搭上了小命,到陰曹地府繼續喂你那二十多頭白白胖胖的大肥豬去吧!」
「高壓線是自己掉下來的!」祝御亢聲爭辯,眼裡已經轉起了淚花:「不是被我佌下來的!二十多頭豬損失掉是可惜,可那不是我的錯!那只是個意外!」
「意外是吧?」關老闆怒道:「你看看部隊是怎麼處理你接連犯下的這兩處錯誤的,算不算意外!當個養豬做飯的兵已經夠窩囊的了,最後還被開除軍籍,別說轉業了,連個復原你都不算,回到地方整個一無業小青年!這幾年兵算是白當了!」
祝御的淚水終於沒能忍住,無聲的滑落下來。
關老闆陳述的這些事實,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無情的戳在他心窩裡,殘酷而又無奈。
部隊召開大會,當眾向全體官兵宣布開除祝御這個決定的那一刻,他整個人都懵住了,如遭雷擊。
那瞬間的感覺,甚至比豬場積水裡襲來的余電,把他擊潰到昏厥、近乎窒息還要恐懼,還要可怕。
無論如何,這樣的處罰決定,是不是太過了?
一百多人吃了祝御做的飯集體食物中毒,好在搶救及時,並無大礙,沒有造成嚴重後果;
二十多頭大白豬固然被電死了,造成了經濟損失,但畢竟是「豬命」,不是「人命」。
何況祝御也差點被電到灰飛煙滅,賠上自己的小命。部隊首長們,難道就不能做出一個寬容點的處罰決定嗎?六年的兵齡,四年風雨無阻的養豬做飯,默默無聞的埋頭奮戰在後廚里,沒有功勞至少也有一份苦勞,部隊這樣對祝御,是不是太殘忍點了,一點活路和機會都不給他?
事實上,不論祝御相信與否,這個處罰決定生效了,並且馬上執行。
首長們的臉色一個比一個嚴肅,一個比一個發黑,他們顯然是不打算給祝御任何挽救機會了。
最後,祝御是怎樣離開部隊的,已經無從想起。他的記憶都很模糊很朦朧,好像沒有太多刻骨銘心的傷痛,那幾天他精神恍惚,不吃不喝,有的只是無邊的麻木和迷惑。
一直到回歸地方,置身於茫茫人海和這個匆忙的社會上,祝御才一點一點復甦,清醒。這個時候,他才感受到被開除軍籍給他帶來的痛苦是何其強烈,何其難承。
不單單是失落和孤寂那麼簡單,他覺得被整個世界都拋棄了,天下之大,卻無處容身。
看看曾經的夥伴和戰友,人家回歸的時候,誰不是興高采烈,意氣風發的?
就算不是「衣錦還鄉」,至少他們也還能找到那份心安理得的歸屬感。
可是自己呢?哪裡有什麼心安理得,有的只是無邊的委屈、憤懣,孤單和無助。
如果戲劇點說,很多「兵王」回歸都市,不是保持著深藏不露的大高手風範,就是懷著一顆遠大抱負的決心,在接下來多姿多彩的生活里,大顯神威、大展身手,斗強敵泡美女,成就他們的一番人生偉業。
同樣的,祝御也是個當兵的……好吧,曾經是。
現在他也回歸到了都市,那麼他算不算「兵王」呢?
肯定不算!
要是知道他的底細以後,十個人里有十個人都堅決不會認同祝御是什麼「兵王」,只能算「兵蟲」。
因為別的「兵王」都有足夠的資本,要麼在曾經的槍林彈雨中九死一生,要麼在危險的腥風血雨下殺敵蕩寇。練就了一身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強本領和鋼鐵般的意志,想恣意花都似乎並不是一件多困難的事……可是祝御就太慘了點,他只是一個養了四年豬、做了四年飯的「兵蟲」。
積年累月下來,他除了最開始學會了開車,其他的特長跟「兵王」這兩個字根本就不挨邊。
有做的一手好飯,喂得一手好豬,卻既不懂拳腳也不熟悉槍械,還對軍事知識一無所知的「兵王」嗎?這簡直能把人笑掉大牙。
眾多的美女少婦都肯定青睞無所不能的「兵王」,卻絕不會賞識祝御的餵豬做飯。
一個炊事兵,沒上過戰場沒打過仗,混到被開除軍籍,恐怕那些「逃兵」的命運都比他要強很多。
祝御就連現在想見一見青梅竹馬、一個村子長大的戀人關小瑩,恐怕也成了一個可望不可即的奢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