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第一劫老朽枯榮
第二百八十五章 第一劫老朽枯榮
天子山上。
齊晨睜開眼睛，覺得右手手心刺痛。攤開右手，手心多了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黑點。
同時，空曠的宮殿裡面瀰漫著一股花朵腐爛的味道。這一股味道的來源正是齊晨本身。
這兩種都是天人五衰的具體反應。
沒想到劫力會來得這麼快！
手心黑點以極快的速度擴散，很快變成一塊圓形的黑斑。
只是黑斑也就罷了。齊晨的容顏也在這個瞬間蒼老了十歲不止。從二十齣頭的樣子變成了三十多歲。一頭原本烏黑的秀髮也花白了一些。
外相上的變化，誰都看得出來，這下想瞞都瞞不過去了。
齊晨嘆一口氣，走出宮殿。
外面太陽正高，天子山上一片生機勃勃。
有生就有死。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修仙就是人與天爭，爭得過的人，就能得到成仙。
齊晨一度以為羽化登仙之說虛無縹緲，不過是人類對於永恆的一種嚮往。直到看到了《前世書》裡面仙人的戰鬥畫面，又從釋空那裡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原來，人真的可以成仙的啊！
手心的黑斑已經不再蔓延，這黑斑是死氣凝結所至。生死玄牝，齊晨早幾經看透。可是身為凡間生靈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此——看得透，卻跳不出去。
看得再透徹，你也只是區區人類。生、老、病、死、七情、六欲……這些都是跳不出去的東西。
嘆息一聲。
院子里大樹枝繁葉茂，如同華蓋，地上一片陰翳。
齊晨抬頭看太陽，陽光熾烈，不由得眯起眼睛——
也許這是一個契機。我已經懶散了這麼多年。在這種強大的壓迫下，說不定能突破那一層壁障，成為仙人？
道家有九界的說法。凡間以上有仙界、神界、聖界、恆界。
成仙再成神，成神再稱聖。最後凌駕於永恆之上？
只是想一想，都覺得會征程漫漫，一萬年都不夠呢。
再看手心的那一抹黑。
哎，還是先降服這本身凝聚出來的死氣再說吧！得認真想一個辦法出來。不然死氣繼續凝聚，撐不過半年就會死掉。
齊晨將右手藏進寬大的衣袖之中。
宋依兒正從龍訣宮裡面出來。姚小蝶的日常治療，聚魂的工作都是她在主持。和齊晨正好在長廊上相遇。看到齊晨眼角生出的細紋，以及突然出現的表情紋。最後注意到齊晨的頭上突然生出了許多的白髮。
「你怎麼了？是在青嶼山吃癟了嗎？」宋依兒巧笑道。
「是。我的分身被李秀青一劍殺了。」
「什麼！這丫頭好大的膽子！我去幫你處置了她。」宋依兒睜大眼睛，一臉怒容。齊晨是她的夫君，怎麼容得那些小女子欺負？
齊晨苦笑道：「這件事無足輕重。現在還有另外一件事發生了。」
齊晨攤開手心，露出那一塊黑斑，「我在青嶼山見到釋空了，他和我單獨說了一些話。原來調停者還有一份工作：通知那些大聖級別的修士什麼時候死期會到。和傳說中的報死鳥一樣，真是不討喜的工作呢。」
「齊晨你說什麼胡話！這種事情能開玩笑？」
「我怎麼會騙你，你自己看。」
宋依兒握住齊晨的手，用指尖輕輕觸碰齊晨手心的黑斑，「這是你本身凝結的死氣。你怎麼會……你修鍊的功法有什麼問題嗎？」
齊晨搖搖頭。
宋依兒道：「總會有辦法的，區區死氣而已。找一點天材地寶吸出來不就行了。」
齊晨再次搖頭：「如果這麼簡單就能解決，也輪不到釋空親自來通知我了。你看我的樣子，是不是老了很多？厲害的不是死氣，而是衰老。」
「衰老？」
一般的修士都會修行一點駐顏術，保證容顏不衰老。這些駐顏術也不複雜，魔教裡面就有好多門類。作為絕頂的修士，宋依兒從未將衰老看成敵人。
可這一日間，齊晨的樣子明明已經蒼老了十歲不止。如果她知道齊晨變老只是一個瞬間發生，估計還會更加吃驚。
齊晨可憐兮兮地道：「我的樣子還會持續地老朽下去。如果我老到牙齒都掉光了，你還一如往西地寵我嗎？」
宋依兒道：「那我給你煮粥呀，你喜歡什麼口味的……哎呀，真是受不了你的眼神，你現在知道我對你最好啦。我們老夫老妻多少年了，這種問題還是去問問你從外面帶回來的幾個小美人吧。」
齊晨連忙搖頭，「我才不要去見她們。如果她們看到我現在的樣子，大失所望怎麼辦？齊晨就應該是英俊瀟洒、風流倜儻的樣子啊。」
「明天還有朝會，你要去么？」
「我不去，如果底下的教眾看到一直敬若神明的教主老朽成這個樣子了，肯定也會大失所望的啊。」
宋依兒皺眉道：「三道六派裡面能人也有不少，說不定能想出什麼辦法呢？」
齊晨搖頭，「反正我不去，你代我去不就行了。」
齊晨放不下偶像包袱，這一點也在宋依兒的意料之內。這死鬼雖然一貫胡鬧，卻極愛面子。
宋依兒道：「道門不是有利用天上星辰的續命術法嗎？會不會有用？」
「不會有用，我的情況比較特殊。什麼換命、借命的法術都不會有用。你聞到一股糜爛的氣味沒有，是我身上發出來的。我身上呈現的是天人五衰之相。凡人的法術對我毫無作用。凡人也不能借昆蟲、螻蟻的性命啊。」齊晨道，「這一劫又叫老朽枯榮。一棵大樹樹榦上生出許多皺紋，樹葉從綠變成枯黃。這些都是自然之理，想要逆天而行，談何容易。」
「那佛家呢？佛門會不會有解決的方法？天人五衰也是佛家的說法。」宋依兒道，「不管怎麼樣，我們一定能找出一個解決的方法。」
齊晨別過頭去，「反正我也活夠了。享盡人間所有的美好，就算死，也夠本了。」
宋依兒瞪了齊晨一眼，「少胡說！這件事我會解決的。」
怎麼解決？
不是要對戰某個強大的修士。
也不是要和某個勢力進行陰謀上的對決。
而是要面對不可避免的「衰老」。
宋依兒問齊晨，「話說回來，你這是打算去什麼地方？」
「準備和你說這件事，你以後可能要做寡婦了。我怕你以後難過，就來先通知你一聲。」
宋依兒噗嗤一聲笑出來，「你倒是心態很好啊，齊教主。」
「依兒，你不明白。雖然我看上去笑嘻嘻的。但是這一劫數比起從天而降的雷劫要可怕得多。」齊晨道，「總之，我很不喜歡軟弱的自己。」
「嗯。」宋依兒柔聲道：「這件事一定解決的。」
「好，既然有你這句話，就交給你想辦法了。我下山去碧雲潭釣魚了。」齊晨洒脫地道，表情轉換之快，連宋依兒也很愕然。
既然劫力這麼厲害，隨時可能會要命。不如我下山去釣魚吧。這是什麼鬼邏輯？
宋依兒覺得不可思議，可齊晨真的就去釣魚了。
好像事不關己，應劫的是別人一般。
一條輕舟晃晃蕩盪。
涼風徐徐，吹皺潭水。
齊晨坐在舟頭，手中還有一根魚竿。
身邊一個小木桶，裡面已經裝了三尾鯽魚。
釣魚能讓齊晨變得放鬆，放鬆的時候正好能想下解決的辦法。可是不論是法術、巫術還是道術，都被齊晨一一地推翻。釋空那本《成仙錄》上預說的是：齊晨會死於五蘊盛苦，天人五衰。
這才第一劫「衰老」，便要繳械投降了么？
齊晨沉思之際。
水面盪起奇異的波紋，魚線飄忽不定。
小舟晃蕩，龍宮的郡主綠蘿從水裡冒出來，如同一尾美人魚。綠蘿雙手伏在小舟上，笑意吟吟地看著齊晨。天藍色的瞳孔，如同最迷人的寶石。笑容純真，兩腮之間有淺淺的梨渦。
無論從哪個角度，任何苛刻的眼光來大量，綠蘿都是無可挑剔的美女。是上天賜給凡間的精靈。
突然冒出來的綠蘿對齊晨來說，是一個不小的驚喜。釣魚最開心的，當然就是釣到美人魚啦。
本來陰霾的心情，因為綠蘿的突然出現而扭轉，變得高興起來。可這高興只是維持了短短的一個瞬間，想起自己容顏已經蒼老了許多，頓時又有一點苦澀湧上心頭。
綠蘿輕巧地一蹬，從水裡躍起來，旋身坐到船板上。濡濕的秀髮貼著身子，穿著的特製水靠勾勒出完美的身體曲線。她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齊晨。呼吸之間，清純的面容與妖冶的身體有強烈的反差感。
綠蘿本來就是龍宮的郡主，水性不在話下。這個出場方式是她想了很久才想出來的，滿心想要給齊晨一個驚喜。
「呀，你在釣魚啊，我也很喜歡釣魚的。」綠蘿看到木桶裡面三尾鯽魚，十分興奮。
對於齊晨面容的改變，頭上的白髮似乎一點都不在意。
齊晨有些感動地問：「你怎麼來了？」
「唔，是大夫人告訴我，你在碧雲潭釣魚的。還說你心情苦悶，需要一個高貴的龍女陪一陪。」綠蘿道。
從魚竿上傳來掙扎的力道，齊晨收起魚竿，「又釣了一條鯽魚，今天有福了。」
綠蘿幫忙將鯽魚從魚鉤上取下來，放入木桶之中。
齊晨問：「你很熟練嘛，在龍宮也經常釣魚？」
「那都是我小時候的事情了，我會偷偷和哥哥一起跑出去釣釣魚，捉捉螃蟹什麼的。」
齊晨笑道：「我還以為你們龍宮貴族有三萬五千套禮節呢。我在龍宮的時候，看你幾個姐姐真是有夠誇張，吃飯的時候，嘴張開不過一丟丟，真是奇怪，你們龍宮的人以為大小姐就不應該吃飯嗎？」
「哪有！」綠蘿被齊晨逗得笑出聲，在齊晨的身上輕錘。
齊晨道：「好啦，收工。」
「怎麼我一來你就不釣魚了？」
齊晨道：「四條魚就夠了。」
齊晨說完從木桶中捉出一條魚。在船板上一磕，本來掙扎的魚昏迷了過去。對綠蘿露出一個笑容，接著雙指之間凝結一層刀氣，將鯽魚剖開肚子，掏出各種內臟丟入碧綠潭水之中。接著又用刀氣快速地刮完魚鱗，白色鱗片簌簌落下來。
完成之後，齊晨將魚放到一邊，一套動作一氣呵成。
「你殺魚的動作好快呢。」
「嘿。庖丁解牛，熟能生巧而已。」
四條鯽魚很快被齊晨弄得乾淨。多餘的內臟丟入潭水中，又打了一桶水，洗凈了四條魚，然後將其中三條魚丟入木桶中，接著從船艙內拿出一罐子精鹽，灑在魚上，用手將鹽塗抹均勻。三條魚就腌制好了。
「你做家事好厲害啊。」綠蘿露出崇拜的目光。
「以後如果不做教主了，還可以以此謀生嘛。做人都要未雨綢繆的嘛。」齊晨拿起剩下的一條魚。
船艙裡面早就備好一個小炭爐，紅黑色的小案几上還有一壺酒。
將魚用鐵簽串起來，架在烤架上。
「你愛吃烤魚嗎？」
綠蘿點點頭，眼中幾乎冒出星星，對齊晨已經不只是崇拜這麼簡單，齊晨這個男人呀，真的好像無所不能呢。
「大夫人說你好像有一些煩惱呢。我看你頭上也多了好多白頭髮。」綠蘿雙手托腮。船在水上顛簸，船艙內的光線也在晦明之間不斷地變化。可不管光線如何變化，齊晨看到的都是綠蘿的絕世美顏。
「呵，年輕真是好呢。」齊晨道，「是有一些不開心的事情發生。但是我覺得一切都會過去的。不是么？」
綠蘿眼巴巴地看著烤魚，有一縷青煙冒出來，齊晨撒上一些鹽之後，香味更加濃郁了。綠蘿吞了吞口水，期待地看著齊晨。這眼神讓齊晨的內心幾乎融化，別說是區區烤魚了，就是天上的星辰也願意為綠蘿摘下來。
魚烤得很快，其實早就熟了。不過按照齊晨的口味，要烤得焦焦脆脆些，口感才是最好的。
魚烤好之後，放到盤中，齊晨用劍氣一分為四。綠蘿徵詢地看了齊晨一眼。
「哎呀，我又不是大魔王。你這麼可憐地看著我幹嘛，喜歡就自己拿啊，真是個小笨蛋。」齊晨給自己打開酒壺的蓋子，飲了一口酒。
烈酒入口，喉嚨如同火燒。
綠蘿吃烤魚的樣子十分開心，齊晨沒什麼食慾，看綠蘿吃得開心也跟著開心起來。
可是綠蘿吃到第二塊的時候，眼睛突然一紅，豆大的淚珠從臉頰劃過。第一顆淚珠出現之後，後面的淚珠怎麼都止不住了。
「怎麼了？」
「太好吃了……嗚嗚……」
「也不至於這樣吧。」齊晨不由得覺得好笑。這魚不過加了點鹽，隨便用炭火烤熟，肯定算不得什麼珍饈。說東西好吃，大半還在於做的人是齊晨。
「你是不是遇到什麼重大問題了，雖然大夫人沒說，可我也不是笨蛋，我……我也是你的娘子，你什麼事情都不應該瞞我的。」綠蘿看著齊晨。幽藍的眼睛裡面寫著關心。
齊晨小呷一口酒，淡然道：「遇到天劫了。」
「啊？！」驚得綠蘿烤魚掉到案几上。
「沒事的，活得久的老傢伙都會遇到的。」
「那你還喝酒？還釣魚？」
齊晨洒脫道：「我不釣魚，不喝酒，天劫就不來了嗎？人生在世，不就求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瀟洒嗎？難道你要我挖個洞，把自己藏起來。老天就找不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