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在這裡等你
第二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在這裡等你
私塾還是當年的大小，只是老舊了不少。
牆上滿是坑窪，甚至不少地方還長出了雜草。當年的朱紅大門，如今也是紅白相間，說不出的衰頹。
院子里，梅、蘭、竹、菊凋謝了三者，唯獨那叢青竹依舊挺立，卻也開出了雪白的繁花。
院子里已經很久沒有書聲傳來，只有一把破舊的搖椅。夫子躺在上面，微微晃動，發出吱呀的聲響。
當年被驍峰以為是天人的夫子，如今也走到了暮年。他躺在那裡，似乎是知道有人走進了自家院子，卻不知道來的人是誰。
他的年齡，超過百歲。若不是因為心中一口氣咽不下，早已化作一抔黃土。他在等一個人，和一個答案。
「夫子，弟子回來了。」驍峰抱拳，恭恭敬敬的一拜。
霓裳沒有說話，卻同樣尊敬拜下，絲毫不覺得自己是仙人，向凡人下拜折了身份。相反，她很感激眼前這人。
是他，讓她和驍峰相遇。也是他，讓驍峰能夠直面心中的困惑，兩人才能最終走到一起。
夫子的身軀顫動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掙扎著坐起來看看驍峰，最終還是歸於平靜。
「當年的問題……你有答案了嗎？」用盡全身力氣，他終於將這個問題說出來。
這是他心中的執念，是支撐他堅持到現在的信念。
「弟子已有答案。」
「天地是什麼？」
「年幼時，弟子以為，天地是一切，是蒼生的主宰。二十年前，弟子以為，天地是普通的生靈，與我等並無差別。」驍峰頓了頓，接續說，「可就在不久前，弟子才最終明白，天地，就是我自己。」
「天地是您，也是我，是芸芸眾生所有，也是蒼生中的每一個。有天地，才誕生世間萬物。但同樣，因為有眾生百態，天地的存在才有意義。我們每個生靈，都是一方天地。」
聽著驍峰的話，夫子會心的笑了起來。笑容中有明悟，也有欣慰，更多的則是解脫。
「你能有此認識，則天下蒼生有望矣。」
說完這話，夫子消失了。周圍的院子，眼前的一切，全都消散了。猶如微風過處，帶走滿地塵埃，沒有留下絲毫。
「弟子，恭送夫子。」
兩人再次抱拳。抬起頭來的時候，眼前變成了一片空曠的荒地，沒有絲毫建築存在。而在他們頭頂，站著個身上散發微光的男子，慈祥的看著他們。
離開后，他們找到了王大金和王大銀兩兄弟的墳墓，祭拜一番。兩人在他們的墳前坐了許久，才轉身離開。
「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裡？」霓裳問。
「去蓉城，我要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兩人再度出發，朝著蜀國京師趕去。不過這次，他們沒有使用法術，而是雇了輛馬車，緩緩前行。
半年後，他們終於到了蓉城。
此時節正值清秋，滿城的芙蓉開得如此爛漫，仿若走進花的海洋。濃郁的香味在挑逗著味覺，錦簇的花團讓這座屹立了無數歲月的古城煥發著生機。
再次回到這裡，已經很少有人能認出他來。
走入城中，驍峰帶著霓裳朝當年的私塾走去。
私塾四周已經完全變樣，恢弘華麗的閣樓替代了當年低矮的莊院。不難看出，那些閣樓是皇家之物。
讓他欣慰的是，他的私塾，還是老樣子。
走進院子，沒有聽到朗朗書聲，唯有兩個老人坐在院子當中。在他們對面，擺放著兩把空著的椅子。
幾年前，驍峰這樣迎接到來的白彩和白靈。如今，他們又以這樣的方式來迎接他。
「你來了。」白彩率先開口。
「我回來了，我說過會來找你的。」
「你怎麼知道我回來的時候會是兩個人？」
「二十五年時間，足夠讓我看透你。」白彩笑著開口。
「這就是我跟你說起過的那位智者。」驍峰對霓裳說，然後又轉頭看向白彩，「她才是你真正的救命恩人。」
「你是那個小光頭！」霓裳驚呼一聲，捂著小嘴，滿臉驚訝。
「看來真是你救的我。」白彩依舊在笑。
驍峰兩人，誰救的他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知道對方的心意。
所謂知己，只是因為一切盡在不言中。一個眼神，甚至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能明白對方的一切。
四個人，小酌的同時說著當年的趣事。驍峰沒有問白彩當年去找白靈發生了什麼，白彩也沒有問他這些年去了哪裡。
「對不起，讓你的小院子被那些東西包圍了。」白彩說，「不過好在，我終究還是將這裡保留了下來。」
「這不怪你，世界變遷太快，我們都老了……」
「當年宰相，可還健在？」驍峰問這話的時候，心中有了一絲緊張。
「一年前，宰相李文軒去世。臨走前三天，到這裡來過一次。他說要找你……」
「我來晚了。」
李文軒墳前，驍峰和霓裳，白彩帶著白靈依次而立。
「文軒，對不起，老大來晚了。大金和大銀也走了，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會來陪你們。」
「我來給你引薦，這是霓裳，你的大嫂。還有他們，你的四弟和弟妹。其實你當年不辭而別，我們都沒有怪你。我們早就知道，你必定能成為一方人物……」
幾人在李文軒的墳前喝了很多酒，驍峰第一次喝醉了。
他指著天，醉醺醺的說：「你以為你很了不起，是世界的主宰，可以隨便安排我們的命運。你以為，這樣做一切就能圓滿嗎。你欠我們的，永遠都還不清，還不清……」
霓裳彷彿聽到空中傳來一聲滄桑的嘆息。
回到蓉城，白彩和驍峰都不再講學。他們的私塾，沒人敢來拆。四個人就坐在院子里喝酒，欣賞無處不再的芙蓉。
春去秋來，蓉城的芙蓉開了又謝，謝了又開，輪迴了十次。
驍峰和霓裳在這裡停留了十年。除了霓裳，每個人的身軀都十分虛弱。但無一例外，他們的眼神都很明亮，充滿智慧的光芒。
這段時間，驍峰總喜歡抬頭看天，說霓裳和白靈聽不懂的話。
白彩懂，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看著，偶爾嘆息。
「你還不肯出現嗎？」驍峰喃喃，「我會在這裡等你，等到你出現為止。」
霓裳也會偶爾抬頭看去，她能隱隱看出，天空好像變得不一樣了。但到底是哪裡不一樣，又說不出來。
時間又過去了三年，驍峰幾乎每天都在看著天空。
這時候，霓裳終於知道天空有什麼不同了。原本一望無際的碧藍漸漸被繽紛的色彩取代，當她將神識散開，驚恐的發現，他們生活的世界只有方圓百丈大小。
百丈之外，一切都消散了。
「這麼多年了，你依舊不肯出現，到底是在懼怕什麼。你自詡強者，是要逆天而起的修士，卻連面對心中的痛苦都不敢嗎。還是，你根本不愛她們？」
驍峰的聲音，似乎穿透了時空。聲音落下的同時，周圍的場景急速變幻，最終完全演化為五彩的世界，看不出天地，也不見了日月。所有的一切都消散了，唯獨她們四個人還在。
渾濁的目光盯著前方，雖然空蕩蕩的，但他知道那裡有人，一個創造了他，創造了這個世界的人。
哎……
又是一聲嘆息傳來，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聲音落下，眾人眼前憑空出現一個男子。俊朗的五官，挺拔的身子，一襲白衣無風自動，說不出的飄逸與出塵。
他的眼中，帶著淡淡的憂傷。這樣的感情，濃郁到化不開。
霓裳獃獃的看著那男子，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表情，眼淚卻止不住的流下。
眼前的男子，很像第一次與她相遇的驍峰，也像幾十年前她問道的驍峰，眼神卻又何如今的驍峰那麼像。
同樣的哀傷，相同的智慧。在她看來，這兩個都是驍峰。
「你終於還是出現了嗎？」驍峰說。
「你既然知道這是個虛幻的世界，又何必執著。」白衣男子嘆息，淡淡道。
「你覺得，一切圓滿了嗎？」驍峰眼露精芒，問道，你因為自責將災難帶給天石鎮，所以為大金、大銀和周萍安排了平凡的一生。你想讓周萍忘了你，卻又為他的孩子起名憶峰。
你覺得虧欠了紅衣，所以在這個世界創造霓裳，讓我去陪她。你以為感情的債，是這樣就能彌補的嗎。
你不知道楊玉玲的來歷，只知道她喜歡彼岸花，所以讓她成為一株彼岸花，被你所救，結下緣分。可你覺得，事情真的是這樣嗎？
小白主動陷入這個虛幻的世界，難道只是為了幫你圓滿因果嗎？
通過這場夢，你圓滿了因果，看透了生死，掌握了歲月，控制了空間。五行之力，在這個世界演化，陰陽二氣，同樣在這裡誕生，還有那湮滅眾生的毀滅之力，殺戮本源，你都已明悟。
可你，真正明悟了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