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黎鎮舊事五
……
張素蓉的墓前,擺放著一個香台,香台之上插滿了大大小小的香,這是村民輪流祭祀所用。
張子沖身裹白布,身著白袍,跪在張素蓉墓前一動不動。
距離張素蓉死已經過去了七日,這七日里,張子沖不吃不喝,只是守在張素蓉的墓前為母親守墓。
村民都曾來勸解過他,讓他歇一歇順便吃點東西,但他卻並未聽村民的勸解,仍舊一動不動地在墓前侯著。
一個六歲的孩子,七日時間不吃不喝還能夠活下來,著實不易,可見其執念之深。
七日過後,張子沖總算從張素蓉的墓前起身,他知道,自己的母親,斷然不會希望看到自己這個模樣。
他要去找他的父親,而他父親的一切,都在張素蓉的信封當中。
「娘,我聽你的,直到現在才把信拆開。」張子沖喃喃了一聲,在張素蓉墓前將信拆開。
信的內容,是一個故事。
「從前,有個鎮子,有一個好高騖遠,異想天開的女子,她不甘平凡,每天望著窗外,幻想著有朝一日能有飛天遁地的修士能帶她離開鎮子,過不平凡的生活。」
「但她知道如此想法並不現實,因而她除了自顧自的臆想外,倒也並未為此做出格之事。」
「直至後來,有個受傷的老者,倒在了她的面前,她知道這個受傷的老者不簡單,便偷偷把他帶了回去。」
「為了能過上不尋常的生活,她偷偷在這個老者的葯中下了尋歡散,背棄倫理,與其行男女之事,從而逼迫這個老者把她從鎮子帶走。」
「老者傷好后,確實把她帶走了,她也如願,過上了所謂的不平凡的生活。」
「老者沒有待她不好,但卻心存芥蒂,不與她相見。」
「那個女人知道,這是她自作自受,但她卻沒有後悔,如果能重來,那個女人還會這麼做的。」
「後來,那個女人發現自己有了老者的身孕,她知道老者不會讓她生下這個孩子,於是她選擇逃離了老者帶著她的地方,到了一個小村子把那個孩子生了下來。」
「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便是娘,一切的根源,一切的罪惡,都盡歸娘所為。」
「而這個老者,便是在修士界中赫赫有名的玄殷書院中的玄虛長老。」
「望子莫怪,一切都為娘所為,他甚至連你的存在都尚不知曉。」
「這枚玉戒指,是昔日娘從她身上所取下的,等你到了玄殷書院后,想辦法見到他,把玉戒指遞給他看,他便會明白一切。」
信的內容,到了這裡就結束了。
張子沖原本因為傷痛而已經有些麻木的內心,卻在此時赫然再次顫動起來。
「娘。」淚水再次潸然落下,這一次,他沒有選擇忍住,而是趴在了張素蓉的目前嚎啕大哭。
一人,一墓,以及樹上烏鴉的叫聲,將此處映襯的分外凄慘。
好在張子沖的性子足夠堅強,嚎啕大哭了一陣子后,便漸漸地靜了下來。
他將信在張素蓉的墓前燒掉,隨後便決然轉身,從張素蓉的墓前離去。
他拿著村民變賣玉鐲所得的盤纏,隻身一人毅然離開村落,踏上了前往玄殷書院的道路。
幾百里,說遠不遠,但卻也不會太近,尤其是張子沖還只是一個六歲的孩童,在遇到一些崎嶇的山路時,更是顯得艱辛無比。
但雖如此,在水泡幾乎長滿雙腳並被張子沖磨破時,他總算抵達了玄殷書院。
這個她母親所說的不平凡的地方,這個他生父所在的地方。
但到達了玄殷書院后,望著玄殷書院蒼梧的大門,張子沖卻忽然變得有些不知所措,不敢貿然上前。
在到達玄殷書院前,張子沖有過無數種和玄虛見面的畫面想象,但此時真要見著了,他卻有些猶豫了。
他在害怕,張素蓉曾說過,玄虛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害怕玄虛不認他,到時候他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因此,張子沖便坐在了書院大門外的一個石台上,滿是躊躇之意。
此舉,自然被守門的弟子發現了,兩名弟子眼見張子沖坐在他們大門的石台上,面面相覷,便決定一同上前詢問。
「小孩,你哪的?」
「啊?」張子沖抬起頭,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二人。
「別怪他哪的,多半是胡亂跑,想跑進書院去遊玩,去去去,小孩,快回家去。」
「唉,等等,你看他的腳。」
「嘿,好傢夥,怎麼被磨得這麼嚴重!」
「他會不會是來找人的?」
「不能吧,找人找到玄殷書院來?還是一個小孩?」
二人不斷扯皮著,張子沖看在眼裡,想要介面,但卻不知從何接起。
而就在此時,正好從外界歸來的明月,偶然路過了此地,正好碰到兩弟子在不斷扯皮著。
「不好好看門,在此作甚?」明月綳著臉問道。
「明……明月長老。」二人見明月到來,頓時面色緊張起來,明月的性子,他們可是知曉的,若是惹惱了她,那麼自己吃不了兜著走。
「怎麼回事?」明月追問道。
「是……是這樣的,」一名守門弟子隨手指了指張子沖,道:「這有個凡人小孩,不知為何,跑到了玄殷書院。」
「還磨破了雙腳。」另一名弟子也出言附和道。
「嗯?」明月這才注意到,在她身旁的張子沖的身影。
一見到張子沖,明月便感覺到,張子沖,特別像一個人,一個她很熟悉的人。
是玄虛,明月赫然反應過來,乍一看,她還以為這是玄虛兒時的模樣呢。
一股不祥的預感,頓時從明月心頭湧現,她不由得再多看了張子沖幾眼。
這一看,越看越像玄虛,尤其是眼神,幾乎和玄虛一般無異。
「你叫什麼名字?」明月不由得多問了一句。
「張子沖。」
「張子沖……張素蓉……」明月喃喃了一句,頓時驚上心來,她忽然想起來,當初張素蓉忽然離去,會不會和眼前的孩子有關,從年齡上看,確實也對得上。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明月拉起張子沖的手就要走,臨行前,明月不放心轉頭對守門弟子撂下了一句話,「此事你們不得想書院任何一人提起!」
「是。」兩名弟子兢兢業業地應了一聲。
明月這才放心下來,帶著張子沖,迅速朝玄虛的居所飛去。
張子沖抬頭看了一眼明月,清幽的香氣,絕美的面容,儼然是一個絕世美女,只是此時她的表情當中,卻充滿了焦慮。
「是因為自己么,」張子衝心中不由得暗想道。
他倒也沒有害怕,他總覺得他眼前的女人不會害他。
轉眼間,明月便將張子沖帶到了玄虛面前。
「他是……」一進屋內,玄虛便發現了張子沖的蹤影。
明月淡淡道:「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心理準備?」玄虛聞言不由得一愣。
明月轉頭直截了當地問道:「張素蓉是你什麼人?」
張子沖打轉著手指,有些口吃地說道:「是……是我娘。」
「砰!」
玄虛身前的靈石台,頓時被其一拍而碎。
玄虛猛地起身,愣愣地看著張子沖,驚道:「張素蓉是你娘?」
「嗯。」張子沖小心地點了點頭,隨手從袖子里取出玉戒指,遞給玄虛。
「……」玄虛只感覺彷彿一道晴天霹靂轟在他頭上,令他整個人都蒙了。
他萬萬沒想到,當初張素蓉離去,居然是因為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
恥辱!奇恥大辱!
他,玄虛,堂堂玄殷書院大長老,一個幾萬歲的人了,居然和一個凡人女子,生了一個孩子。
這種事,他怎麼可能接受得了。
「啊!」
玄虛忽然發狂似的,猛地對天吼叫了一聲,以此泄憤。
隨後,玄虛猛地催動玄力,化出一道白光,驟然在此處消失,只留下一臉茫然的張子沖,和滿是無奈的明月在原處發獃。
……
三日後。
天樞院內,眾人齊聚一堂。
玄乾、玄貧、玄鈞以及玄丘也知曉了此事。
過去,玄乾還能嘲笑玄虛,笑他為老不尊,幾萬歲的人還和凡人女子有肌膚之親。
但如今,他卻笑不出來了。
玄虛和張素蓉,在錯誤的地點,錯誤的時間,錯誤的行為下,生出一個錯誤的人。
而這個錯誤的人,便是張子沖,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個世上的人。
「孽緣啊。」玄乾不由得嘆息一聲,苦笑道,「這算個什麼事。」
玄鈞將目光放在了張子沖身上,淡淡道:「這消息要是放出去,只怕我玄殷書院就要顏面盡失了。」
「絕不能把消息放出去!」玄丘沉聲道:「此事暫且就我們幾人知曉,不如將張子沖送到別的地方去!」
「不妥啊,不妥。」玄貧也嘆了一口氣,道:「如此,等於將他往死路上逼。」
「但也不能把他留下。」玄鈞沉聲道:「若是留下他,我玄殷書院的名譽不保!」
玄乾將頭偏向玄虛,「你怎麼看?」
此時的玄虛,經過了三日的沉澱,已經冷靜下來了。
玄虛看了目露怯意的張子沖一眼,道:「此事因我而起,既然他已經出生,那我應有責任,這樣吧,從今日起,我退出玄殷書院,不再是書院長老了,我會負責將他養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