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翼王宇文恪
「不要哭,忍著痛,處理好你的傷口。不然,明天再來一場,你就死了。」
這個聲音如同從地獄里傳出來的一樣,又彷彿,那個人就是從地底下爬出來的。
姬長空循聲看去,黑暗的角落裡,一個草席上,坐著一個披頭散髮的人。
姬長空被嚇了一個趔趄!因為他似乎看到的不是正常的人,而是一個筋骨寸斷、渾身是血的老人。他的身上纏繞著三叉的蛇形鎖鏈,鎖鏈的終端牢牢的鑲嵌在密室的牆壁內,另外兩端,則是一對穿骨爪,一左一右,正穿老人的琵琶骨。
這能不怕么。
這個非人的地方,或許比姬長空經歷中的巫山詔獄還要更加黑暗,更加無情。
老人笑道:「哈哈,老夫有那麼可怕嗎?嗯?」
姬長空緩緩走進,隔著微薄的光芒,他看清了老人的五官。那是殘缺的五官,或者說是醜陋,興許是因為同情的緣故,姬長空並不認為那醜陋。
獨眼、平鼻、刀疤嘴,這些辭彙都拼湊起來也無法形容老人的面貌。這是姬長空第一次見到過最駭人的面容,比失去鼻子的霍玄庭還要恐怖。
「小子,好看嗎?」老人突然問道。
姬長空這才意識到,老人說話的聲音是從腹部傳出來的,也就是江湖中流傳的奇門術法,腹語。
在江湖或者是朝堂還有軍營中,具備學習腹語的人,至少都是神骨四重以上的高手,而且這還需要講求一定的天賦。
這個老頭的腹語講的如此清楚流利,他的修為境界也不會差到哪去。
「老前輩,晚輩多有叨擾,還請莫要見諒。」姬長空施了個禮,就沒有下文了。
姬長空清楚,老者被打成這樣,要是一般人,早就死過無數次了。再有,利爪穿鎖骨,卻跟沒事人一樣。這種人,絕非善茬,是他惹不起的。
可因為老者的那句鼓勵,姬長空有種莫名的欣慰。此刻的他,竟跟老者有著同樣的想法,療傷,等待下一波私刑。
文淵閣,此時亂成了一鍋粥。
司馬卿跟著白長老四處詢問,到了黃昏時候,總算是打聽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當他們得知,門下的兩個弟子,是被驍騎營給帶走的時候,臉上的憤怒消失了。
驍騎營,如果把那一支軍隊當做小規模的勢力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別看驍騎將軍只是六品管轄,可是,他們是為王后服務的,他們代表的是威后,那個垂簾聽政、挾天下兵鋒為自己所聚的女人。
跟驍騎營對剛,他們兩個綁起來,都不夠資格,簡直是炮灰級。加上一個諸葛雲,也充其量能講個話,僅僅是說個話而已。至於人家聽不聽,那是人家的事情。
文淵閣的三個長老,如熱鍋上的螞蟻。
丞相府,董監生帶著古手羽登門及第。
霍光面色蒼白,披麻戴白,老慕遲遲。霍玄庭雖不是他的兒子,他也沒有黑髮人送白髮人的那種痛徹心扉的傷感,但是,對於一個剛從武檀山上死裡逃生的人來說,該做的還是得做,否則的話,他一點安全感都找不到。
每每想起那個可怕的武庚,他就感覺自己的腦袋時刻是懸著的。
古手羽喪失了父親,今天被董監生的帶領下,到丞相府,自然少不了一番安慰。畢竟姜還是老的辣,三個人一番言語,董監生從中教唆,霍光表現的慈悲滿溢,就這樣,古手羽認賊作父。三人結成生死同盟。
「賢侄啊。你的父親是因為姬長空那小子而死,老夫的兒子也是因他而故。喪子之痛,失父之仇,讓你我重聚在此。」
古手羽悲痛道:「義父,此仇不報非君子。只是那姬長空現在不知去向,定是回西岐去了。」
霍光神秘兮兮的說道:「不。賢侄,你難道還不知道嗎?姬長空已經被我們控制了。」
古手羽起身,迫不及待的問道:「在哪?帶我去,我要將他碎屍萬段。」
霍光摩挲著自己的山羊鬍子,眼睛賊溜溜的對董監生使了個眼色。
董監生立馬會意,接道:「是這樣的,據可靠消息,姬長空已經被下了鐵堡。」
霍光接道:「沒錯。」
古手羽臉上的驚喜頓時變成了失落,他無奈的說道:「大周鐵堡,比天牢都堅固。而且,我聽家父說,那個地方是由驍騎營跟典史司徒府共同守衛的,滴水難入,固若金湯啊。姬長空到了那,豈不是跟進入最安全的堡壘中一般無二了嗎?」
「賢侄,你似乎忘了一個問題。那是我們的人。」董監生得意的小聲提示道。
「什麼,你……」古手羽咽了口唾液,喜道:「驍騎營跟典史司徒都是我們的人?」
董監生有點得意忘形,笑道:「那是。」
霍光不悅的說道:「不要鋒芒畢露,就算本相在驍騎營面前也得平起平坐。準確的說,我們都是威后的人,不要太自大了。」
「是。下官謹遵相爺的教誨。」董監生臉色尷硬,低頭反思。
「義父,那如此這般,姬長空豈不是有死無生了?」古手羽道。
霍光道:「那是自然。鐵堡是地獄,進去的人,活著的幾率微乎其微。不出三天,那小子就會受盡折磨而死。老夫已經跟翁將軍打了招呼,到時候,他會把姬長空的項上人頭給我送來。以報玄庭的生死之仇。」
霍光這般說著,心中卻是惱羞無比。他這麼做,完全是為了取悅武庚,用姬長空的人頭換取一生的平安,這樣做,是非常值得的。
「前輩尊姓大名?不知為何被囚禁在此。」鐵堡內,姬長空看著老者的慘狀,還是忍耐不住好奇,率先打破了沉默。
老者抬頭,凝視著冰冷的銅牆鐵壁,嘆道:「老夫的名字?嗯,宇文霸天還是宇文恪?記不清了。」
「宇文恪?霸天神將宇文恪!」姬長空下意識的說道。
這個名字,在他的記憶中印象太深了。在巫山詔獄,這個人的名字跟另外一個人,在母親的故事中,多次出現,以至於聽著故事長大的姬長空對兩個人的印象極為深刻。
一個便是宇文恪,一個便是秦淵侯。
他記得母親說過,那兩個人就是他們家的救命恩人,如果當年,沒有他們。就沒有他。
姬長空看著這個老者,就在他話音剛落的瞬間,陰暗的角落中一股狂暴的氣流就迎面而來。
那個老者虎軀一震,目光如兩團幽曳的鬼火,在姬長空上下打量,說道:「小子,你是何人?怎知老夫的名號?」
「恩人!」姬長空下跪,他的舉動讓老頭更是大驚,他掙扎著鎖鏈,似乎靠近姬長空,想要看清楚這個年輕人的真榮。
姬長空撣淚,拜道:「霸天神將移山嶽,秦侯浴血舞深淵。岳父祭天豪氣在,舉杯把酒結金蘭。」
老者聽聞此詩,身形爆裂,鎖鏈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他虎軀威震,以至於密室都跟著撼動了三分。
他神色悲愴,神情蒼然,就像是一個瘋子,被一道驚雷擊中,然後整個人變得豁然開朗。
他低沉的,宛若狂獅般的聲音,吼道:「魯王?不,你不是魯王。他早死了。你沒有他的英明神武,你沒有霸王之氣,你連他的萬分之一都比不上。你到底是誰?怎麼知道那麼多的事情?」
「叔父,真的是你?我是姬長空,我娘說過,我的名字就是你起的啊。」姬長空雙膝挪動,跟老者促膝面對。
「長空?姬長空!」老者陷入了沉思,他的眼眶深陷,眸光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波瀾。
「是,是我,長空啊。」姬長空抓住老者的雙手,說道。
正在這時,沉重的鐵門打開,門外,站著一個冷麵男子,開啟閘門的獄卒說道:「廖司徒,就是他,據可靠消息,他是主謀,那個胖子是行兇者。」
典史司徒廖青石瞥了一樣,隨口淡道:「帶出來。」
姬長空再度被帶走,開始了疾風驟雨般的忍辱負重之路。
宇文恪睜開眼睛,低沉的鐵堡密室內,回蕩著他的嘆息。
「魯王,您的兒子居然長這麼大了。是時候讓他傳承你的衣缽,傳承你的信仰了。你我義結金蘭,情同手足。到你兵敗被俘的那一刻,我都不相信。我不相信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鼠輩會打敗我們的魯王!我也不相信,你會死。我帶著大軍,衝擊宗周。雖然沒能為你報仇,也算是步了你的後塵,兄弟我沒有給你丟臉。可恨的是,那個人,那個叛徒!」
宇文恪的目光盯著牢門,他聽到了皮鞭打擊在人體上的聲音,他知道,魯王的後人又在遭受非人的摧殘。可是他無能為力,他只能笑,用堅定的信念去支持這個身陷囹圄的小主人。
鞭撻之聲終於平息了。
鐵堡的閘門開啟,昏迷不醒的姬長空再度被扔了進來。
宇文恪的目光中,露著不為人知的鋒芒,他那一顆快要『死去』的心,正在蘇醒,就像,一個失去了自由的鷹,垂死掙扎著,穿過了泥潭跟生命中的低谷后,豁然就看到了一片浩瀚的天空。
鷹擊長空,翼王崛起。
宇文恪看著姬長空,他的眸光慢慢的閃著青芒。他身上,毛髮皆張。彷彿在說:「龍神殿,泰岳諸門,你們的王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