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同是天涯淪落人
西門,兩名神武者把陳長老的屍體給抬了出來。
神武者步如滑翔,走的極快,姬長空一時心急,連奔帶跑的緊追不捨。
姬長空,祟頭祟腦的跟著神武者到了峰凌後山,放眼看去,山腹中一片翠綠,綠竹烏央烏央,長的極為濃密。
尤其那林外有一塊巨石,上書『宗堂』二字,鮮紅的字跡極為醒目,像兩個血腥獠牙,吞噬到了這兒的一切生靈。
姬長空恍惚之際,神武者已經消失在竹林之中。
他健步跟上,也要進入。
就在這時,一隻手放在他的肩上,姬長空一驚,倉促回頭,眼前一黑,一隻肥大的手掌就拍在他的頭上。
掌力不輕不重,似是責怪。
姬長空看到面前的人正是胖子,奇道:「咿?你不是被他們抬走了么?」
胖子一臉黑線,沒好氣的說道:「那個人是西凌社的二當家,我再差也不會變成他那樣。快隨我離開,這裡可是西凌社的禁地,沒有特權,進去就是死路一條。」
禁……禁地?姬長空一步三回頭的看著那清翠的幽寂林,他隱然有種直覺,好像那裡面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在召喚著他。
「快走,被發現就來不及了。」
被胖子那厚實的手握著,姬長空反而沒有了之前對胖子的那種鄙夷感,他心中一暖,沉聲說道:「我叫姬長空,你呢?」
姬長空?有點陌生,卻帶有一種莫名的震撼。胖子想了半晌,耷了耷鼻尖,腦海中默念著這個名字,脫口答道:「叫我姬長空,啊,不,某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關名雲飛,綽號酒顛。嗝,不不,酒顛是沒眼界的人喊的,我綽號酒仙。」
恍恍惚惚,倒倒顛顛,胖子的神情,有點傷!
蘭幽花香的小院,一桌美酒佳肴。幾個歌姬婢女舞蹈助興。姬長空跟關雲飛舉杯暢飲。
姬長空長這麼大,未曾過上如此舒坦的日子。可他並不覺得舒心。每每想起陸九淵為救他,葬身巫山峽谷,內心就萬般焦躁。
關雲飛喝的滿臉漲紅,這個傢伙用大碗跟姬長空的小杯對峙,尤其海量。喝到痛快的時候,他也表現出一副老大哥的關懷,問道:「你說你是來找人的?找……找誰呢?」
姬長空垂目微坐,茫然說道:「是西凌社,具體是誰我也不知道。」
啊?啥?不知道?關雲飛搖晃著笨重的腦袋,眼珠子都不帶打轉的,疑聲問道:「那是誰讓你來的?」
「陸九淵!你聽說過他嗎?」
關雲飛的額頭上浮起一團熱氣,他眼睛一掃,一絲不為人知的精芒閃過。忙道:「不,沒聽過。」
姬長空語氣一抬,急道:「你不認識,別人肯定知道。」
「唉,我說沒人認識那什麼九淵,一定沒錯。西凌社十二位長老,現在只剩十一個了。我對他們了如指掌。再者,我們西凌社的成員,是不允許跟外界交往過密的,尤其是那些諸侯方國的人。所以,你找錯地方了。我估計你是聽錯了。」
「不會的,那這個東西你認識嗎?」姬長空說著,從囊中取出那一冊草木殘本。
關雲飛臉色一紅,情不自禁的喊道:「靈海印!」
姬長空一把抓住關雲飛的手,迫切的追問道:「怎麼?你知道?」
「知道,這是文淵閣內的一門小眾的印絕秘籍。你要找的人,興許就在文淵閣。」
「文淵閣怎麼走?」
關雲飛端起一碗酒,猛啜一口,意味深長的問姬長空,道:「你想去?」
「嗯。我必須去。」
「文淵閣,可是大周的帝國學院。培養高精尖才學大師的地方。如今,黎元世界的神武者、才子、文生、賢者、素王、學者、真人,乃至聖人,有三分之一都出於文淵閣。若要覺醒才氣,修鍊證道,那是最好的學院。只有在這裡取得好成績,才有資格進入六大門派跟三大宗門。不過,文淵閣的門檻是極高的,要想到裡面,修為至少得到了神骨三重的凝元境界。而且那還得講究機緣。」
說起文淵閣,關雲飛神色傲然。
姬長空問道:「神骨三重境,那你現在屬於什麼境界?」
「關某不才,前不久才突破到神骨三重之境。」
「哇,厲害。」姬長空豎起大拇指,瞠目結舌的說道。
看著姬長空那能塞下一整個鴨蛋的嘴型,關雲飛更是神采奕奕。
「那你應該是文淵閣內的佼佼者了吧?」
額,這……
關雲飛撇了撇嘴,不是滋味的回道:「佼佼者那是肯定的,只不過我還沒進去呢。」
「嗄?你如此優秀,都進不去?」
「唉,說來話長。」關雲飛滋的一聲,啜了一小口。
「這麼說吧。我要進文淵閣那是沒問題的。只是社內大小事,一離開我,就運不轉了。你知道什麼是傲才嗎?」
傲才?驕傲的人才?姬長空不明覺厲的點頭心道。
「嗯,算你小子有點見識。沒錯,我就是西凌社百年不遇的傲才。我狂,我傲,可我的作用無人替代。西凌社的成員,有三萬之眾,大到封地晉爵,小到吃喝拉撒,包括他們晚上做些什麼。都在我的監視……不,監管之中。我要是走了,社長大人,估計愁的頭髮都要掉好多呢。她必然撓頭苦思,咿?關關走了,誰還能堪當大任呢?」
姬長空聽的有點傻眼,眼前的這個貪圖美色、酒氣熏天的傢伙,真有那麼神乎其神?無可替代?
直到一個月後的某天,姬長空才知道,相信這個『優秀』的傢伙,那是會承受非常痛苦的領悟的!
姬長空聽聞文淵閣難進,不免神色黯然,他離開巫山的時候,只顧按照陸九淵的說法,一個勁的跑。被黑暗跟冰冷的環境禁錮多年,突然重獲自由,那個時候,他的心被一種人性的本能給塞的滿滿的,腦子裡面除了空白還是空白。
以至於,他都沒有發現,驚魂未定的瑪雅一路向西、倉惶逃命的背影。
「想什麼呢?」
唉,姬長空哽嘆一聲,搖頭道:「我從小就沒見過我的父親,三歲喪母,在巫山詔獄一個無人問津的寒窟中生存。你知道我最大的喜悅是什麼嗎?我最大的喜悅就是每天晚上能夠活著期待明天。我要活下去,哪怕是死在證明尊嚴的路上,那也是活著。你知道,被人看作鼠輩,常年躲在暗角陰溝裡面的廢物,需要承受多大的壓力?前天,就是前天,我用心付出,真心對待的一個女孩,在逐鹿台上差點要了我的命,就是為了生存,她認為,我死了,她才能重見天日。」
姬長空說完,一口氣灌下三杯酒,眼睛裡面似乎有東西在打轉。
姬長空倔強的拂袖擦拭著嘴角,痴痴的盯著酒杯,嘟囔道:「這酒,有點辣眼啊。」
關雲飛聞言一愣,心道,切,哭了就哭了,還他娘的辣眼!
姬長空揉了揉眼睛,繼續說道:「人為什麼活著?沒有了尊嚴,跟行屍走肉一般。互相殘殺、蠶食。為什麼?因為希望。只要有希望在,他們哪怕再歹毒,再六親不認,也會認為是對的。被逼到罪惡邊緣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是卧薪嘗膽、以痛革志的。」
咕嚕……咕嚕……
關雲飛連續灌了三大碗烈酒,而後抱膝長嘆道:「時也命也,墮落可悲,讓人絕望的環境更可悲。」
姬長空苦澀一笑,斟酒續杯。
關雲飛撓頭散發,仰天尤憐,嘆道:「長空,說起過去,都是淚啊。我小時候,家父就告誡我,讓我長大做一個有用的人。那時候,家教甚嚴。記得有一天晚上,我宿夜未歸。天剛剛蒙亮,我一到家,就等來了父親的一記響亮的耳光。從那時候起,我開始叛逆。為此,把家父氣的卧病不起。可我那時候,以為自己在跟父親的這一場對決中,我是勝利者。然而好景不長,我八歲那年,家父率兵討伐鬼方國,還沒到前線,就氣疾複發。再也沒能回來。」
「咳……咳。」關雲飛佝僂著上身,乾咳了一陣。這個五大三粗的男兒,此刻看起來竟顯得尤為單薄,形單影子,孤風寂寥。
「我長大了,唯一的夢想就是讓父親再教訓我一次。可這個希望,卻成為永久的訣別。我當年回到洛陽老家,母親,我看到母親她老人家坐在庭院大門口的一塊石凳上。大白天的打著一個燈籠。她老是重複著一句話,她在找他的兒子。當我,當我上前跪在她面前的時候,她說,她不認識我。」
關雲飛說罷,將斟滿的酒,再次一飲而盡。
「朝花夕拾,我枉活此生啊。唉,罷了,來喝酒,今天我們一醉方休。」
飲畢甘泉,酒酵心胸。關雲飛鼻子一酸,眼眶一紅,頹然的說道:「長空,你說的不錯,這酒真的辣眼睛呢。」
這一夜,杯來盞往,這一夜,寂寞無聲。
直到天邊烏雲密布,轟隆,乍響一道閃電沉雷,兩人這才歸舍夜宿,抵背而息。
關雲飛鼾聲如雷,姬長空,夜不能寐。
異姓知己,陌路兄弟。他們身上,都有彼此的影子。往事不堪回首,唯有長路,依然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