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六章 許勝不許敗(二)
「先生,京師急件。」
琴聲蕩漾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響了起來,隨即便見侍衛統領嚴六已是疾步從後花園的院門處行了進來,緊著便搶到了梁旭的身旁,一躬身,便已將一枚小銅管遞到了梁旭的面前。
「鏘啷……」
一聽是京師急報,梁旭撫琴的手不自覺地便是一重,但聽一聲脆響過後,琴弦已斷,然則梁旭卻是顧不得那麼許多,緊著伸手便搶過了小銅管,雙手微微哆嗦地擰開了其上的暗扣,從內里倒出了捲紙來,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期盼之情,沒旁的,這麼些年來,京師來信極少,縱使有,也只是普通級別的問詢函,而今,竟有急件至此,梁旭敏銳地意識到此必是其命運之拐點所在,至於是好是壞,那就須得看密信的內容究竟如何了的。
「哈哈……」
密信並不長,攏共也就幾行字而已,可梁旭卻是看了良久,末了更是情不自禁地放聲大笑了起來,笑得眼角都見了淚。
「先生,您這是……」
嚴六本是江湖高手出身,因機緣巧合,進了「新欣商號」之情報系統,又被派去了魏王府,因一身武藝過人,頗受李泰之重用,曾於溺斃李治一案中發揮出關鍵之作用,后隨梁旭一道潛藏到了閻、諾二州,名義上是梁旭的侍衛統領,同時也擔當著監督梁旭之重任,可實際上么,兩人間如今已是一條線上的兩隻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正因為此,這一見梁旭神情不對,嚴六自不免便有些個驚疑不定,緊著便探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沒事,沒事,梁某隻是激動太過了些罷了,呵呵,我等終於可以回京了!」
儘管已是暢笑了一番,可梁旭的心情依舊還是激動得很,但見其伸手一抹眼角的淚花,興奮奮地便解釋了一句道。
「哦?那敢情好,恭喜先生了!」
一聽此言,嚴六的心情也自為之大好,沒旁的,在閻、諾二州,他嚴六雖權勢極重,奈何生活條件實在是太糟了些,跟京師根本沒法比,能回京去,嚴六又豈有不樂意之理。
「呵,此事尚早,在此之前,還有一仗要打,傳令下去,著閻、諾兩州之軍即刻向巴塘進發,限時五日,務必趕到,違令者,斬!」
梁旭激動歸激動,到底是不曾忘了正事,但見其豪氣十足地一揮手,已是就此下達了聚兵之令。
「諾!」
將令既下,嚴六自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恭謹地應了一聲,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後院,自去安排傳令各處不提……
郭崗,古地名,大體在今雅江縣西俄洛鄉一帶,自東漢時起便有白蘭族人在此立國,東漢稱之為「白狼國」,最鼎盛時期,曾有戶百三十餘萬,口六百萬以上,后逐漸衰落,部族分裂雲散,至唐武德元年歸附大唐時,只剩下不足二十萬人口,帶甲萬餘,其國都白蘭城倒是始終未變,始終都在郭崗頂,只是因其部落之游牧習性,國都小而舊,平時基本無人居住,唯有冬季時,其國主方才會率部眾遷徙至此暫住,而今,不過初夏而已,白蘭城一帶卻是人吼馬嘶地熱鬧著,此無他,概因驟然被吐蕃攻襲之下,白蘭部屢戰屢敗,草場丟失殆盡,已到了退無可退之窘境,只能是龜縮到國都一帶固守待援。
白蘭城實在是太小了,小到白蘭族區區十幾萬人都無法全部撤進城中之地步,與其說是城,倒不如說是個土堡,年久失修之下,原本就談不上有多厚實的城牆早已是多處坍塌,縱使白蘭部全體扯至此城時,舉族拼力地加固了一番,可城牆依舊比紙糊的強不到哪去,唯一可以值得欣慰的便是城堡高居郭崗之上,居高臨下,地利之優勢還是有的,可要說有多少么,顯然不是那麼牢靠,至少在白蘭國君別涅古看來是如此。
「張大都督處可有消息傳來么?」
白蘭城的東城上,別涅古伸手捏了捏城碟上未乾的泥灰,眉頭不由地便是一皺,暗自嘆息了一聲,很顯然,對於這等趕製出來的城牆,別涅古根本不抱太多的奢望,也不以為憑著手下八千餘殘部便能抵擋得住如狼似虎的吐蕃軍,要想不被吐蕃人徹底吞併了去,希望還就只能寄托在唐軍的來援上。
「回主上的話,暫時還沒消息。」
別涅古這麼一問,站在其身後的大相格隆、副相鄂俄明、左軍候鮑爾泰、右軍候俄古戈盡皆面面相覷不已,好一陣的死寂之後,這才由大相格隆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道。
「嗯……,再派人去問問罷。」
身為主君,有消息沒消息,別涅古又如何會不清楚,之所以發問,不過是心慌之體現罷了——銜尾直追而來的吐蕃大軍已於昨日在郭崗五里處安下了營壘,隨時可能會對困守城下的白蘭部發動最後一擊,真到那時,怕是立國近五百年之久的白蘭國也就要徹底滅亡了去了,唯一能指望的只有松州都督張士貴的援軍,奈何白蘭部不過只是松州都督府下屬一個羈縻州而已,根本不受朝廷之重視,哪怕已是連著發出了告急文書,可對於能否得到松洲方面的增援,別涅古心中實在是半點底氣全無。
「是。」
從月初到現在,都已是過了大半個月,前後派去松州求援的人馬算起來都有七八撥了,可惜只見人去,沒見人回,這都已將要到最後的決戰時分了,就算松洲那頭答應派兵增援,怕也已是於事無補了的,對此,格隆自是心知肚明得很,只是這當口上,他卻是不敢說破,也就只能是有口無心地應承了一句了事。
「傳令下去,加強警……」
值此坐困愁城之際,別涅古其實也已是無計可施,默默地遠眺了一下吐蕃大營,滿臉苦澀地輕搖了下頭,隨意交待了一句,便打算走下城去,只是人才剛轉回身,突然間見到一名游哨滿頭大汗地衝上了城頭,不由地便是一愣,話說到半截便已是戛然而止了。
「報,稟大王,大唐使節到了!」
一見到別涅古的視線掃了過來,那名游哨自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幾個大步便搶到了近前,一個單膝點地,興奮異常地便稟報了一句道。
「什麼?快,快請!」
聽得唐使已到,別涅古精神立馬便是一振,緊著便嚷嚷了一嗓子。
「是!」
見得別涅古聲色不對,前來稟報的那名游哨哪敢有絲毫的耽擱,緊著應了一聲,便即匆匆地奔下了城頭,不多會,便已陪著一名身材高大的布衣漢子又轉了回來,那人赫然正是嚴六。
「敢問先生是……」
這一見來者竟然是一身的布衣,別涅古自不免有些個犯嘀咕,只是見那人氣度似乎不小,別涅古也自不敢怠慢了去,這便緊著一抱拳,以羌語(白蘭部也是羌族的一個分支)試探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在下嚴六,奉我家先生之令前來,現有信函一封在此,還請大王過目。」
嚴六在閻、諾二州多年,羌語自是早就學得個精熟,根本不用邊上的通譯幫襯,抖手間便已從懷中取出了份信函,雙手捧著,一邊自報家門,一邊將信函遞到了別涅古的面前。
「哦?」
這一聽嚴六滿口順溜的羌語,又自稱是踢人前來送信,怎麼看都不像是游哨所稟報的唐使,心下里自不免有些個大失所望,只是嚴六都已將所謂的密信遞了過來,別涅古也自當場拒絕,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面色微寒地伸出了手,將那份信函接了過去,隨手撕開了封口,從內里取出了兩張寫滿了字的紙來,只一看,雙手不由自主地便哆嗦了起來。
「呼……,嚴先生可真是及時雨啊,好,好啊,來人,快,快去準備酒席,本王今日定要與嚴先生好生暢飲上一回!」
密信並不算長,兩頁紙,寥寥數十行而已,可別涅古卻是看了一遍又一遍,良久之後,這才長出了口大氣,勉強壓制住了心底里的波瀾起伏,很是客氣地沖著嚴六拱手致意了一句,而後又興奮奮地嚷嚷了一嗓子。
「大王不必如此,酒,大可等到大勝之後再喝,貴我兩部素少往來,今既是要配合作戰,終歸還是須得先商議出個章程來,以免貽誤戰機。」
江湖漢子都好酒,嚴六也自不例外,然則這等大戰將至之際,他卻是不敢因酒誤了事,這便緊著拱手提議了一句道。
「先生教訓得是,是小王疏忽了,您請!」
如今白蘭國滅在即,唯一能指望的便是閻、諾兩州之軍的來援,別涅古其實比誰都急著趕緊確定一下兩軍之間的協作關係,之所以咋呼著要擺酒宴,其實不過就是客套之言罷了,這一聽嚴六主動提起協調之事,又哪有不樂意之理,緊著便將嚴六往城中讓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