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九章 有禮有節(五)
「就這些么?」
太宗的精神雖有些不濟,可畢竟是千古一帝,哪怕對工部那些技術活不是很清楚,卻也能看得出李貞在本章上的那些塗改明顯就是在瞎折騰,然則太宗卻依舊不願在此際有所表態,僅僅只是不動聲色地吭哧了一聲了事。
「陛下明鑒,工部所屬工坊眾多,如今之歲入總值已達國庫歲入一半還多,倘若稍有閃失,後果堪虞,今,越王殿下胡亂更易既定之計劃,自以為是,異想天開,實非人臣所應為也,微臣以為斷不可輕縱了去。」
儘管太宗神情平靜,可陳子明卻是一眼便看穿了其內心裡的矛盾與猶豫,自是不肯就此作罷,緊著便又出言進諫了一番。
「此事,朕知曉了,朝時再議也罷,卿且先回好了。」
這一見陳子明接連給李貞扣上了幾頂大帽子,太宗的臉色自不免便有些個不好相看了起來,此無他,李貞之所以會如此放肆,根子其實是出在他太宗的縱容之上,這當口上,陳子明狠批李貞,豈不就相當於在涮他太宗的臉面么,偏偏陳子明所言皆有所憑,太宗縱使心中羞惱,也自沒得奈何,加之心中決心未定,太宗自是不願在此際給陳子明一個明確的答覆,但見其裝模作樣地沉吟了片刻之後,這才給出了個含糊的答覆,而後,也不給陳子明再次進言的機會,一揮手,已是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聖明,微臣告退。」
太宗都已將話說到了這般田地,陳子明自是不敢再多言啰唣,只能是恭謹地稱頌了一句,就此退出了寢宮。
「趙如海,去,將李淳風給朕喚了來!」
將陳子明打發走了之後,太宗煩亂的心緒不單不曾稍平,反倒是更焦躁了幾分,臉色陰晴不定地變幻了好一陣子之後,突然提高聲調斷喝了一嗓子。
「諾!」
聽得太宗有令,侍候在側的趙如海又哪敢有絲毫的遷延,緊著應了一聲,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寢宮,片刻之後,又陪著一年近五旬的中年官員從外頭轉了回來,那紅袍官員正是當今太史令李淳風——李淳風,岐州人氏,自幼便有神童之稱,博覽群書,尤鍾情於天文、地理、道學、陰陽之學,九歲便遠赴河南南坨山靜雲觀拜至元道長為師,十七歲回到家鄉,經太宗好友劉文靜推薦,成為太宗之謀士,其後一直在太宗身邊做事,直到貞觀元年,方以將仕郎直入太史局,先後歷任承務部郎中、太常博士、太史承等諸多職位,如今為太史令,執掌欽天監。
「微臣叩見陛下。」
儘管瞅見了太宗滿臉的陰霾之色,然則李淳風卻並無甚特別的反應,但見其不緊不慢地行到了榻前,中規中矩地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爾等全都退下!」
面對著李淳風的大禮參拜,太宗並未急著叫起,而是先朝著趙如海等人一揮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諾!」
太宗金口既開,眾隨侍人等自是不敢稍有遷延,齊齊應諾之餘,魚貫著便全都退出了寢宮。
「貞觀七年,卿曾與朕言稱:有異星入客,紊亂天機,天命有改,不是大吉便是大凶,奈何演算法有變,自此,天機已難測矣,卿可都還記得么?」
待得眾人退下之後,太宗也沒讓李淳風起身,而是面色陰沉地發問了一句道。
「確有其事。」
李淳風素不喜多言,給出的答案可謂是簡潔到了極點。
「嗯,朕若是沒猜錯,那異星指的便是陳曦罷?」
太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又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或許是,或許不是,天機已亂,微臣實無能為力焉。」
太宗這一問非同小可,李淳風自是不敢胡亂作答,也就只是給出了個含糊其辭的解釋了事。
「呵,卿不必瞞朕了,子明如此奇才,文可安邦,武能鎮國,實屬自古以來罕有之大才也,他若不是異數,又有何人可當之,朕觀察了其十數年,見其所言所行雖稍有異處,然,於大節上卻是從來不虧,此乃天降福星於朕也,罷了,不說這個了,朕今日叫卿前來,只為一事,還請卿好生算算朕之壽數還有幾何。」
太宗對天機命數之說,素來是介於信與不信之間,大體上來說,在治理國政時,向來不尋卦問天機,只依著禮法治國,可在涉及到天命所歸的大事上,對天機命數,卻又頗為的相信,只不過他從來不在人前問卦,大多都是私下裡找李淳風前來探討,此番亦然如是。
「陛下明鑒,微臣說過了,天機已亂,實難測矣。」
天子壽命幾何乃是禁忌話題,李淳風自是不願輕言,一味推說天機已不可測。
「難測並非不可測,卿且放心,此處無外人在,出卿之口,入朕之耳,再無外傳。」
饒是李淳風推脫不已,奈何太宗顯然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不依不饒地強令著。
「歲在己巳。」
見得太宗如此堅持,李淳風自知今日怕是推脫不過去了,也自無奈得很,沉默了片刻之後,這才給出了個簡潔無比的答案。
「己巳?呵呵,朕終歸還是不免有這麼一日啊,罷了,生死有命,難為卿家了,朕若去,依卿算來,何人為繼大吉哉?」
太宗對天干地支一說素來熟稔得很,只一聽李淳風這般說法,立馬便心算出了自身的死期,臉色陡然便是一黯,不過么,倒是不曾為難李淳風,而是苦笑著搖了搖頭,緊著又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陛下聖心默定之人,吉也。」
李淳風顯然是有所顧慮,很明顯地遲疑了片刻之後,這才給出了個含糊的答案。
「嗯……,吉便好,能大治否?」
見得李淳風如此神態,太宗的眉頭不由自主地便是微微一皺,可也不曾將默定之人為誰說破,而是沉吟地往下追問道。
「堯舜之治可期。」
這一回,李淳風倒是應答得很快,給出的答案也自清晰明確得很。
「善,能利子孫乎?」
太宗一生勵精圖治,為的便是要打造出個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如今聽得李淳風這般說法,龍顏自是為之大悅不已。
「利孫。」
太宗此問一出,李淳風沉默的時間明顯就久了許多,良久之後,方才意有所指地吐出了兩個字來。
「利孫?嗯……,朕知道了,今日之議事關重大,卿且密而勿泄,去罷。」
利子孫與利孫雖只差了一個字,可蘊意卻是大有不同,前者無甚可說的,意義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至於後者么,那就是在暗示太宗的兒子輩怕是有大不利,以太宗之睿智,自不會聽不出個中之區別,臉色當即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來,不過么,倒是沒為難李淳風,僅僅只是慎重其事地囑咐了其一番。
「陛下聖明,微臣告退。」
該說的、能說的,既都已說過,李淳風自是不願再多啰唣,恭謹地稱頌了一聲之後,便就此退出了寢宮。
「利孫?利孫……」
太宗並未理會李淳風的退下,獨自一人盤坐在龍榻上,面帶傷感之色地呢喃著,眼中隱隱有著淡淡的淚光在閃爍不已……
「子明,情形究竟如何了?父皇他可都有甚吩咐么?」
朝堂中的大事實在是難有甚保密性可言,這不,陳子明因與越王李貞意見不和,怒而去告御狀的事兒雖發生在午後,可到了黃昏,便已傳得個沸沸揚揚地,朝野為之嘩然一片,弄得李恪都穩不住神了,一下了班,便將陳子明請到了密宅處,這才剛各自落了座,他便已是急吼吼地刨根問底了起來。
「殿下莫急,事情是這樣的……」
今日之事爆發得突然,為避嫌之故,陳子明雖已派了人去通知過李恪,可卻是沒法子將情況解說得分明透徹,這會兒見李恪如此著急,也自不敢稍有遷延,緊著便將事情的經過詳詳細細地描述了一番。
「原來如此,父皇遲遲不肯表態,卻恐事情有變啊,此當何如之為宜哉?」
靜靜地聽完了陳子明的陳述之後,李恪焦慮的心不單不曾稍緩,反倒是更添了幾分的憂愁,沒旁的,李貞的肆意橫行已然威脅到了他李恪的監國權威,倘若事情久拖不決,那後果自是不消說的嚴重。
「等。」
以陳子明之睿智,又如何會不清楚此事久拖不決的嚴重之後果,問題是眼下主動權並不在自己一方,還須得看太宗能否下定決心,事關皇權之爭,自是急躁不得,在陳子明看來,此際矛盾既已引爆,以靜制動方才是上上之策。
「等?這……,依小王看,坐等怕是有所不妥罷,倘若長孫老兒那頭出些甚幺蛾子,卻恐父皇他……」
等,就一個字,說起來倒是簡單,問題是李恪如今心亂如麻,他又哪能等得下去,但見其焦躁萬分地起了身,在房中來回踱了幾步之後,猛地站住了腳,憂心忡忡地便探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