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 耳提面命
「子明啊,此番真是多虧了你了,若不然,小王怕是應對失措矣,嘿,那長孫老兒可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當真可樂得很,哈哈……」
朝爭大勝之下,李恪的心情自是好得很,一下了班,便將陳子明請到了密宅處,見禮方畢,李恪便已是興奮地大笑了起來,可與此同時,心底里也自不免滾過一陣后怕,若不是陳子明的巧妙安排的話,今日這場朝議還真就有著陰溝裡翻船之可能。
「長孫無忌成也身份,敗也身份,若非如此,殿下焉得如此之輕鬆。」
李恪倒是笑得暢快無比,可陳子明卻並未跟著笑,不單沒笑,反倒是面色凝重地感慨了一句道。
「唔,子明之意是……」
一聽陳子明此言蹊蹺,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皺著眉頭想了想,雖略有所悟,可也就只是懵懵懂懂罷了,無奈之下,也只能是遲疑地試探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陛下曾有言曰;輔機文武皆能,惜乎平平,中人之姿耳,確然如是乎?不然也,長孫無忌于軍略上固然不成,可無論是心機還是城府,皆屬當世有數之輩,於文事以及治政能力而論,其實也不見得比之房、杜等開國名相差上多少,之所以看起來一無所成,不過是因始終不得實權罷了,究其根本,不外乎其外戚之身份使然,殿下可曾細想過陛下為何如此處置么?」
陳子明有心要給李恪好生上一堂事關社稷永固的大課,自是不會急著將所有的謎底全都一口氣道破,而是在解答其疑問的同事,又緊著提出了下一個問題。
「依小王看來,當是防外戚之亂也,欲以此來為後世立一規矩耳。」
李恪到底是聰明人,只一細想,立馬便醒悟了過來,但見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已是就此給出了個肯定的答案。
「殿下能領悟到此點便好,須知前漢亡於外戚之手,後漢滅於宦官之亂,此皆內禁規矩不嚴之所至,陛下雖是深明此點,於行動上,對內禁之許可權亦自多有限制,卻始終不曾立法明之,非不願,實不能耳,概因長孫皇后兄妹皆有大功於國,且長孫皇后賢惠,素不輕涉朝政,故而,陛下實無立法之理由,也無立法之必要,以殿下之才,或許也自無須如此,然,殿下能保得後世子孫皆無虞哉?」
以陳子明之睿智,自是清楚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諸如探討內禁規矩之事,於李恪還在台下時,自是無妨,大可推心置腹上一番,可一旦李恪登了基,那可就是犯忌諱的話題了的,而今,太宗壽數將盡,這麼些敏感話題再不說,將來怕也就沒機會說了的。
「子明斯言大善,只是立法一說,又當得何解?」
陳子明都已將話說得如此分明了,李恪自不會聽不懂,只是具體說到該如何立法么,他卻是不免有些為難了,沒旁的,概因此事根本無先例可循,加之事涉內禁,稍不小心,便會惹來無窮之麻煩,李恪自是不敢不慎。
「此事說難也難,說不難,其實也不難,就看殿下是否真有決心敢為天下先了。」
陳子明並未急著說出解決的辦法,而是提點了下先決之條件,那便是李恪本人的勇氣與決心。
「能為後世奠太平,縱使再難,小王也自無懼,還請子明教我。」
李恪也是殺伐果決之輩,自是不缺勇氣,這不,陳子明話音方才剛落,他便已是緊著表明了態度。
「內禁之中,無論后妃,敢言政者,皆廢!」
李恪既已表了決心,陳子明也就沒再藏著掖著了,一字一頓地便將要訣先行道了出來。
「這……」
自漢以來,歷朝歷代之後宮多多少少都會參與言政,大唐其實也自不例外,無論是竇太后還是長孫皇后,其實在國家政治中,都曾發揮過關鍵作用,如今真若是按著陳子明這等嚴苛的條文執行下去,縱使李恪也算是強勢之輩,也當真不敢保證自家的後宮會不會出大亂子,自不免便有些傻了眼了。
「後宮之地,母憑子貴,仆憑主貴,此皆是常態耳,若不從根源上著手,豈能真正解決外戚與宦官之為禍哉,今,再輔以密匣傳位之法,雖不能徹底杜絕內禁與臣下之間的勾連,然,緩解卻是能辦得到的,此無他,帝意不泄,則臣下不知天上那片雲會下雨,自不敢輕易投向皇子,內禁中人也就少了許多借勢之可能,另,設宗人府以管轄諸宗室子弟,諸王子王孫也就不敢太過放肆孟浪,廢諸王就藩之制,約束諸王於京師之地,有能力者,可適當安排官職,沒能力者,只給祿米,如此又可防止諸王擁兵自重,漢時八王之亂當不致有重演之可能,此四條若得立法并行,自可保得國祚之傳承順遂無虞也。」
按時日算,離著李恪正式登基亦自不遠了,換而言之,能推心置腹地談論國事的時間也已是不多了,正因為此,陳子明自是須得抓緊時間,將治政之要傳授給李恪,以確保自己的規劃藍圖能得以實現。
「子明此策大善,四法並立而行,確可保得朝局平穩永續,只是諸王不就藩,何得確保各地之綏靖哉?」
李恪的政治智商並不差,只將陳子明所述之諸法略一思索,便已發現了個要命的問題——如今大唐可是有著三百餘州來著,近三分之一都是由宗室子弟在當著刺史,如今將這幫人一一召回的話,如何才能保證外臣不會起反心。
「殿下英明,此事便又涉及到了朝堂架構之設置了的,今,我朝乃是虛三級制,那些個所謂的行軍大總管、都督等,都不是常設之機構,如此一來,各州之獨立性頗大,身為刺史者,往往大權獨攬,故而極易滋生野心,此謀逆之根源所在也,若不早做革新,必至後患無窮也。」
對於李恪的疑慮,陳子明一點都不感到意外,沒旁的,從帝王的角度來看,宗室子弟到底是自家人,再如何不屑,那總比外人可信上一些,此乃帝王之通病,無論是太宗還是李恪,其實都不能免俗,然則在陳子明看來,這其實就是個天大的笑話而已——自開唐以來,謀反的宗室子弟可是不老少,細算了去,連同齊王李佑在內,已有近二十起了,遠比外人謀反之事要多得多,只不過陳子明卻並不打算去揭破此點,而是笑著從朝堂架構一事解說了開來。
「子明所言甚是,此又當何如之為宜哉?」
陳子明這話可就真說到了李恪的心裡頭去了,畢竟身為帝王者,最不願見到的便是地方上有失控之可能,以李恪的政治智慧來說,他也能看得出如今的朝堂架構其實隱患頗多,一旦中央掌控力度出現問題,各州很容易便會演化成割據之勢,當然了,看得出隱患是一回事,具體該如何變革又是另一回事,對此,李恪自知能力不足,只能是緊著將問題丟給了陳子明去解決。
「此事其實不難解決,某有一策,當得將虛三級轉化成實三級,立省,以省統各州,每省設巡撫一人,提調各省之軍政,再設一布政使,主管民政,設一按察使,主管司法,設各省將軍,主管軍事,給上述四官以直奏之權,如此一來,四方彼此監督,當可確保地方之綏靖,另,可將御史台之權適當擴大,在各省、州治設分支機構,以監督各地之官場民情,最後一條便是貞觀十七年因陛下親征高句麗而暫停之均田制改革與兵制變革一事完成,如此,自可保得帝王大權在握,無懼任何內外之挑戰!」
陳子明自信地笑了笑,不緊不慢地便將胸中的藍圖細細地描繪了出來,直聽得李恪眼神為之大亮不已。
「子明果社稷干臣也,小王能得子明之助,實三生有幸哉,若能直上青雲,當共富貴也,若違此言,叫小王萬箭穿心而死!」
李恪顯然是聽懂了陳子明論述里的要訣之所在,一想到天下必將大治之事,心情自不免便有些激動得失了常態,竟至按捺不住地賭咒了起來。
「殿下言重了,下官能得以輔助兩代明君,實是畢生之榮幸也,不敢奢求過多,但消有一日,若是下官有所請求,還請殿下法外開恩一回便足矣。」
以陳子明之睿智,自是聽得出李恪此言乃是出自肺腑,不過么,他卻並不會當真了去,自古帝王既多疑且嬗變,陳子明從來都不會把希望寄托在他人的念舊之上,早已是起了急流勇退之心思,只待胸中藍圖描繪一畢,他便打算退隱江湖了的,而今,借著李恪激動之際,他自不會錯過這等隱晦求一免死金牌之機會。
「子明萬不可如此說法,小王能有今日,全是仗著子明鼎力扶持之結果,此一條,小王永世不敢或忘,莫說一件事,便是十件,百件,小王也自不會有不允之理。」
李恪這會兒正自激動不已間,根本就沒想明白陳子明如此提議之用心所在,昂然地便亂許諾了一通。
「殿下待下官厚矣,然,下官所求的也就只有一個機會罷了,此事日後再說,殿下若得志,當須得五年苦修內功,以確保朝局之穩固,而後方可再對外用兵,此為政之要也,還請殿下牢記在心。」
陳子明並未因李恪的「胡話」而激動不已,僅僅只是語調淡然地謝了一聲,旋即便又轉回了正題,面色肅然地告誡了李恪一番。
「五年?唔……」
乍然得了陳子明如此多的治政妙策,李恪正自熱血沸騰不已著呢,冷不丁聽得陳子明提到了五年規劃,心神微凜間,便已是就此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