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心照不宣(一)
常言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自不是沒有道理的,這不,儘管在太醫們的精心用藥下,陳子明的高燒兩天便退了下去——不退燒才是怪事了,本來陳子明就沒病,之所以體溫高得嚇人,那都是藥物催出來的,裝個一兩天也就罷了,久了的話,鬧不好假病可就要演化成真病了,這等賠老本的事兒,陳子明自是不會去干,反正燒退了便退了,燒后體虛卻還是可以好生再裝上一裝的,於是乎,陳子明接連在榻上賴了五天方才勉強算是能下床,當然了,能下床歸能下床,可表現出來的精神狀態么,離著能上朝理政顯然還差得遠,陳子明自是不曾偉大到為公而忘我之地步,也就只是上了本謝恩摺子,感激涕零地謝過了太宗派太醫前來診治之隆恩,可其本人卻是就此貓在了家中,美其名曰:養病。
生老病死乃是人間常態,渾然不以人之意志為轉移,此一條乃是不易之真理,故而,陳子明的病倒雖是引得滿朝文武齊齊注目,卻也無人對此起甚疑心,說起來也就苦了房玄齡一人,沒旁的,本來該陳子明負責的諸般公務除了南糧北調事宜交給了越王李泰之外,其餘責任可就全落在了房玄齡的身上,饒是其政務熟稔,奈何年歲已高,無論精力還是體力,早已大不如前,僅僅只是短短數日的操勞下來,整個人竟明顯比往昔要蒼老上了幾分。
「稟大人,來大人前來求見。」
七月初八,午時將至,天熱得有若流火一般,儘管幾扇窗戶全都開著,奈何吹進來的風也是熱的,房玄齡一身的紫色官袍早已被汗水濡得個透濕,偏偏總有批不完的公文依次送來,縱使已是疲得夠嗆,可房玄齡還是不得不強撐著端坐在几子後頭,正自揮筆速書間,卻見一名隨員從外匆匆而入,小心翼翼地湊到了房玄齡的身旁,低聲地稟報了一句道。
「嗯,傳罷。」
聽得是尚書左丞來濟前來求見,房玄齡也自不甚在意,只以為其又是來送奏本的,頭也不抬地便隨口吩咐了一聲。
「諾!」
房玄齡既是有所吩咐,前來稟事的隨員自是不敢稍有遷延,緊著應了一聲,便即匆匆退出了房去,不旋踵,便見來濟滿頭大汗地從屏風處轉了出來。
「下官見過房相。」
來濟持禮雖恭,可眉宇間卻明顯透著股不安之神色。
「來大人不必多禮,有事么?」
這一見來濟臉色有異,房玄齡的眉頭當即便是微微一皺,也自不曾多言寒暄,緊著便發問了一句道。
「江州急報在此,請房相過目。」
來濟明顯心有顧慮,並未多言解釋,僅僅只是一抖手,從寬大的衣袖裡取出了份摺子,雙手捧著,遞到了房玄齡面前的文案上。
「唔……」
一見來濟這等做派,房玄齡心中的詫異自不免便更濃了幾分,可也不曾再多問,隨手拿起了摺子,翻開一看,眉頭當即便皺緊了起來,無他,概因摺子上所載之事實在是太過駭人了些——七月初四夜間,設在潯陽的糧倉總庫疑似遭人縱火焚毀,九座大型糧倉被毀六座,更有不少停靠在潯陽碼頭上準備調運糧秣北上的船隻因受驚,於避讓時相互碰撞,導致十數艘糧船沉沒,更有數十艘受創不輕,待運之糧總計損失多達三萬石,已嚴重影響到了南糧北調之預定計劃。
「房相,您看這……」
眼瞅著房玄齡遲遲不發一言,來濟可就不免有些沉不住氣了,沒旁的,只因無論是在陳子明手下,還是在越王李貞的領導下,他來濟都是負責承上啟下之人,如今漕運上出了如此大事,真追究起干係來,無論怎麼算,他來濟都斷難脫開了身去。
「越王殿下何在?」
房玄齡乃是老於宦海之人,自不會不懂此事干係重大,又怎可能會輕易表態,他並未理睬來濟的試探,而是不動聲色地發問了一句道。
「回房相的話,越王殿下先前剛離開了戶部,下官也不知殿下去了何處。」
來濟之所以急著跑來找房玄齡而不是去尋越王李貞,本意只有一個,那便是希望房玄齡能親自接手此事,如此一來,他來濟也好能大樹底下乘個涼,可這一見房玄齡根本不曾有所表態,又怎會不知沒有態度本身就表明了房玄齡根本無意插手此事,心頭不由地便是一苦。
「嗯,茲事體大,須得儘早稟明陛下,來大人且就隨本官一道進宮面聖好了。」
在諸皇子慘烈至極的奪嫡之爭中,房玄齡雖始終不曾明確表過態,可早年無疑是支持李泰的,若不然,也不會讓其次子房遺愛時常出入李泰府上,不過么,隨著逐漸認清了李泰無能的真面目之後,房玄齡已是改了主意,雖依舊不曾明確站過隊,然則心下里其實已是暗許了吳王李恪,自是不可能為李貞去做些甚掩護之勾當,這一聽越王不在,根本就沒打算再著人去尋,語調淡漠地便下了個決斷。
「諾。」
眼瞅著指望房玄齡從中緩頰的希望已是基本落到了空處,來濟的臉色不由地便是一苦,可又哪敢在此際有甚異議的,也就只能是無奈地應了一聲,忐忑不安地跟在了房玄齡的身後,一路往宮門處趕了去……
「打劫!」
時將午,烈日炎炎,氣溫已是高得驚人,可有著兩個大冰盆子在,書房裡卻是一派的涼爽,然則李恪卻還是被憋出了一頭的汗水,雙眉緊鎖地死盯著棋盤,竭盡全力地想要找出死局中的一線生機,只可惜想來想去,也沒能想出甚奇招來,到了末了也只能是強行打了個緩氣劫,看能否用這等不入流的小手段騙陳子明犯錯。
「叫吃。」
相較於李恪的狼狽不堪,陳子明顯然是輕鬆得很,根本沒理會李恪那一步臭手,直截了當地便在棋盤上落下了一子,點在了李恪那條將死的大龍之命門上。
「嘖,小王又輸了。」
面對著大龍被屠的絕境,李恪自是再也沒了對弈下去之興緻,無奈地搖了搖頭,就此投子認了輸,只是臉上還是不免有些不甘與不爽,沒旁的,這幾日李恪借著探病的理由,始終都泡在陳子明府上,沒事就跟陳子明下棋,結果么,一連下了二十餘盤,卻愣是連一盤都不曾贏過,這令一向自負棋力高超的李恪實在是有些個下不來台。
「殿下此時還能享受一下輸的樂趣,再過幾年,怕是想輸都沒處輸了去了。」
陳子明根本沒在意李恪的抱怨,似笑非笑地瞥了其一眼,意有所指地出言打趣了一句道。
「好你個子明,小王……」
被陳子明這麼一調侃,李恪的臉皮雖不算薄,可也真有些掛不住了,苦笑著搖了搖頭,拿起一枚白子作勢便要給陳子明來上一記狠的。
「屬下見過殿下,見過大人。」
李恪的笑罵之言尚未說完,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中,陳重已是匆匆從屏風處轉了出來,但見其疾步搶到了几子旁,緊著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何事?說罷。」
見得陳重已到,陳子明臉上的笑容當即便是一斂,也沒甚寒暄之言,直截了當地便直奔了主題。
「稟殿下、大人,江州急報已到,半柱香前,房相與來左丞已聯袂前去面聖。」
聽得陳子明有問,陳重自是不敢稍有遷延,趕忙一躬身,緊著便將所得知之消息道了出來。
「嗯,再探。」
陳子明並未出言追問江州急報上說的是甚,僅僅只是一揮手,便已是聲線淡然地下了令,無他,概因早在前日,「新欣商號」江州分舵便已將江州糧倉被焚的事情用飛鴿傳書送到了陳子明的案頭上,諸般相關部署也早已是安排停當了的,而今,陳子明所要做的其實就只有一件事,那便是等待。
「諾!」
陳子明既是有令,陳重又哪敢有絲毫的耽擱,緊著應了一聲,便就此匆匆退出了書房,自去安排相關事宜不提。
「呵,終於要開始了,子明,您看……」
陳重方才剛退下,始終默然不語的李恪立馬便來了精神,一聲輕笑之下,便即探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不急,等著便是了,殿下若是不急著用膳,且再手談一局可好?」
該部署的早已部署完畢,該分析的,也早就跟李恪分析個徹底了的,到了如今事發之際,陳子明實在是不願再多費那些個不必要的唇舌,自不會去理睬李恪的探問,笑著便提議了一句道。
「還是先傳膳好了。」
李恪雖好棋,卻絕不是受虐狂,這幾日下來,都已是輸得要當褲子了,哪肯再跟陳子明對弈,緊著便是一擺手,明確無比地便拒絕了陳子明的提議。
「哈哈……,好,來人,傳膳!」
李恪那等受了氣的小媳婦之狀一出,陳子明當即便被逗得忍俊不住地哈哈大笑了起來,直笑得李恪滿臉皆是無奈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