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謀高一籌(二)
「兒臣李恪有本啟奏父皇,茲有猖獗小寇高句麗屢屢犯我大唐天威,自當誅滅,今,我大軍將發,大勝可期,唯慮此去萬里,糧秣輜重轉運不便,兒臣深憂之,苦心竭慮,偶得一法,或可解轉運之艱厄,當得……,如上以聞!」
趙如海抖了抖手,將摺子攤了開來,略一清嗓子,便即悠揚頓挫地宣了起來,洋洋洒洒近千言,當真不短,好在趙如海到底是宣慣了詔書之人,雖宣得有些口乾舌燥,可總算是完完整整地將整份摺子一口氣宣到了底。
「眾愛卿且就此折議議看,此法究竟可行否?」
太宗心中顯然已是有所決斷,不過么,卻並未急著表態,而是將問題丟給了殿中的諸般人等。
「陛下明鑒,老臣以為此法大善也,今河道雖通,然,沿途每多風浪,若是一體從江南調糧北上,恐多有貽誤之虞,今,以分站之法轉運,河海並進,當可將風險降至最低,宜速行!」
太宗話音方才剛落,就見蕭瑀已是頭一個站了出來,高聲力挺了李恪一把——蕭瑀此際之所以站出來,完全是出自公心,別看他跟李恪是甥舅之親,可實際上么,兩人間還真就沒太多的交往,哪怕李恪如今乃是東宮呼聲最高者,蕭瑀也不曾與李恪有過多的往來,彼此間的關係就與尋常朝臣之間的關係也自無甚太大的區別。
「嗯,玄齡以為如何哉?」
哪怕蕭瑀站出來完全是出自公心,可太宗卻顯然不這麼看,當然了,太宗也沒對蕭瑀所言加以置評,而是轉而將問題丟給了房玄齡。
「陛下明鑒,老臣也以為此策應是可行,所費雖較之原法稍多,然,持續保障能力卻強了數倍不止,另,各處轉運站有糧在,一旦地方有事,調用起來也自方便,故,老臣以為不若將各轉運糧倉轉為正式糧庫,調員管理,以備不時之需。」
李恪那份摺子出自陳子明之手筆,早將諸多方面的細節都已考慮周祥了的,可操作性極強,房玄齡乃是識貨之人,自是看得出個中之妙處,當然了,時值太宗見問之際,房玄齡多少還是須得提點改進建議的。
「不錯,這法子好,平時多積糧,用時自無憂也,朕亦是這般想法,輔機、子明,爾二人可還有甚要補充的么?」
太宗在政務上最信得過的便是房玄齡了,此際聽得其如此說法,聖心自是大悅,緊著便表明了肯定的態度,然則為了慎重起見,太宗還是問了長孫無忌與陳子明一句道。
「陛下聖明,老臣(微臣)別無異議。」
摺子本就出自陳子明之手,他當然不會有異議,至於長孫無忌么,倒是想有意見,奈何以其政務之能力,根本就無法從此摺子中挑出甚瑕疵來,除了躬身稱頌之外,也當真沒啥話可說的。
「嗯,那好,此事便就這麼定了,傳朕旨意,著貞兒領銜,岑文本為輔,戶、工二部全力配合,務必在半年內完成諸般糧秣輜重轉運事宜,不得有誤。」
這一見長孫無忌與陳子明都無甚要補充的,太宗也就沒再多遲疑,緊著便下了決斷,不過么,卻並未將差使交給提出章程的李恪,而是給了李貞。
「兒臣領旨謝恩!」
此番廷議之前,李貞可是下了不少的苦功的,原本是想著能好生表現上一回,卻不料苦心造詣整出來的方略並未得到太宗的認可,只能是無奈地看著李恪在那兒大出風頭,心情當真是晦澀得慌,不曾想到了末了,居然還有這麼峰迴路轉的一幕出現,一時間當真被從天而降得驚喜砸得個頭暈目眩不已,好生愣了一愣,這才趕忙跪伏在地,語帶顫音地謝了恩。
「父皇(陛下)聖明。」
太宗這麼道旨意一下,不說李貞又驚又喜,其餘人等也盡皆被震得不輕,問題是太宗既已下了決斷,眾人心中盡自有著再多的疑慮,卻也沒誰敢在此際冒頭的,也就只能是齊齊稱頌了一番了事……
「哈哈……」
平白撿了個大西瓜,李貞的心情當真是好到了不能再好的地步,也就是靠著城府足夠深,在領旨以及由岑文本陪著前去戶、工二部訓示之際,還能強撐著不得意忘形了去,可這一回到了自家府上,心中的狂喜之情已是怎麼都壓制不住了,人還沒進書房,放肆的大笑聲便已是先暢響了起來。
「殿下如此興奮,莫非是得了甚大彩頭了么?」
書房中,一身白袍的蕭德琮正自埋頭看著邸報,冷不丁聽得響動不對,當即便抬起了頭來,入眼便見李貞一臉得意狀地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眉頭當即便是一挑,笑著便打趣了李貞一句道。
「哈,還真讓蕭大人說對了,今日啊,小王真就得了個大彩頭,這事兒還得從頭說起……,哈哈,可笑三哥那廝平白獻了回寶,最終卻是啥都不曾撈到手,當真笑死小王了,哈哈……」
李貞很是得意,不單因著在三王中頭一個撈到了差使,更因著這差使乃是摘了李恪的桃子之故,一說起此事,李貞自得的笑聲就幾乎不曾消停過。
「原來如此。」
靜靜地聽完了李貞的陳述之後,蕭德琮卻並未有甚喜色,反倒是眉頭微皺了起來。
「蕭大人,您這是……」
這一見蕭德琮面色怪異,李貞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便探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陛下所出的這麼道考題怕是沒那麼好答啊。」
蕭德琮並未急著解釋個中之蹊蹺,而是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給出了個不甚妙的判斷。
「嗯?蕭大人此言何意?」
李貞顯然沒聽懂蕭德琮所言之意何在,皺著眉頭想了片刻,還是茫然不知所以,不得不再次出言詢問道。
「殿下莫急,容蕭某從頭說起,此番陛下問難,明擺著是要考校三位殿下的大局觀與應變之能,從此一條來說,殿下所獻之策雖也算大佳,然,於大局觀上,卻明顯較吳王殿下要差了一籌,至於紀王殿下么,則就更差了幾分,難有甚出彩之處,加之其月余來的表現也乏善可陳,換而言之,其出局已屬必然之事也,而今之爭唯殿下與吳王耳,就朝中實力而論,殿下又處在了下風,若是讓吳王殿下去整糧道之事,必不致有差,故,也就無甚考校之價值,反倒是殿下初到朝中,與諸般臣工皆無太大之瓜葛,驟然以大任加身,若無出眾之能力,必差錯百出無疑,不消多,月余之內,事若不諧,殿下也就該出局了。」
蕭德琮深吸了口氣,將心中之所思詳詳細細地解說了一番,直聽得李貞的眉頭當即便緊鎖成了個偌大的「川」字。
「嘶……,蕭大人既是能看出此點,想必應是有教我者,還請不吝賜教則個。」
聽得蕭德琮這般說法,李貞猛然想起工部里可是有著不少陳子明的舊部在,真要是暗中做些手腳,當真防不勝防來著,一念及此,李貞冷不住便倒吸了口涼氣。
「嗯,此事說難是難,可真要找對了路,也未見得便不能成事,蕭某有二策在此,一是具體行事之際,多靠岑文本之力,以其之能以及在朝中之資歷而論,當可壓得住下頭人等之造亂,但有不聽調遣者,抓上一批典型,自不愁那幫官吏們不聽使喚,其二么便是多請示,但消有所進展,多向長孫大人通報,以爭取其之支持,有此二條在,倒也不怕不能闖過此關,一旦真能成事,殿下便可趁勢而上,一舉與吳王殿下成兩分之勢也!」
蕭德琮不愧是在朝中廝混過多年的老宦海,片刻之間便已將礙難處的應對之道詳述了出來。
「蕭大人所言甚是,小王知曉該如何做了。」
儘管蕭德琮並未將話完全說透,可李貞卻是一聽便懂了,無非是要他李貞藉助著此差使去收攏李泰舊部之心,順帶著在打擊陳子明舊部的同時,好生巴結一下長孫無忌,若是能得兩方面的支持,他李貞還真就有了在朝堂上站穩腳跟的資格,也就有了與李恪扳手腕的能力,對此,李貞心思大動之餘,鬥志也就此昂然而起了……
戌時一刻,天早已是全黑了的,然則李恪卻依舊毫無半點的食慾,獨自一人在一間陳設簡單的書房裡來回踱著步,眉頭緊鎖,臉色陰沉不已,一反往日里的沉穩之氣度,顯見心已是徹底亂了的,當然了,此地乃是「新欣商號」所布設的秘密據點,除了外院的幾名駐防高手之外,並無外人在,他也自不怕有人會瞧見自個兒失態的一面。
「下官見過殿下。」
戌時二刻,就在李恪已是等得心焦無比之際,卻聽一陣不徐不速的腳步聲響起中,一身便裝的陳子明已是緩步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也沒管李恪是何等表情,恭謹地便行禮問了安,無論是神情還是語調,皆是一派的從容不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