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繞不過去的關鍵(二)
「陳大人,請用茶。」
李勣雖是將陳子明迎進了二門廳堂,可顯然不打算跟陳子明密談,不單將李震留在了身旁,甚至連隨侍的下人也不曾屏退開去,當然了,應有的客氣卻是絲毫沒見少,這不,待得眾僕役們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李勣便即一抬手,很是客氣地道了請。
「李大人,請。」
早在來之前,陳子明便已知曉李勣其人不是那麼好說服的,自不會急著便轉入正題,也就只是從容地端起了茶碗,笑著示意了一下。
「父親。」
陳子明茶碗方才剛放下,就見堂下一名少年昂然行了上來,朝著李勣便是深深一鞠,此人正是李勣之次子李思文。
「嗯,思文啊,爾不是一向最仰慕陳大人么,如今人就已在此,還不趕緊向陳大人多多請益則個。」
李勣顯然很是寵愛李思文這個幼子,但見其捋了捋胸前的長須,笑容可掬地擺了下手,便將陳子明給推了出來。
「末學後進李思文見過陳大人。」
一聽此言,李思文立馬一個側步便搶到了陳子明所坐的几子前,恭謹萬分地便又是一個深躬。
「思文賢弟客氣了,久聞賢弟一表人才,今日一見,果然,好,甚好,李大人有二子如斯,後繼有人哉。」
明知道李勣將次子一併招了來,就是不願跟他陳子明在家中談論公務之事,然則陳子明卻也並不甚在意,笑呵呵地便出言誇獎了李思文一番。
「陳大人過譽了,這兩小子尚不成器,還須雕琢啊。」
是人都喜歡聽好話,尤其是誇讚自家兒子的好話,那就更是順耳無比了的,李勣自然也不例外,這不,其口中倒是謙遜著,可臉上那滿滿的笑容卻無疑泄露了其之自得心思。
「李大人這話就過謙了,有您之雕琢,二位公子必成大器也,此一條,陳某可是篤定無疑的。」
陳子明多精明的個人,只一看李勣的臉色,便知其心思之所在,自是不吝再次奉承上其一番。
「哦?哈哈……,那就托陳大人吉言了。」
若是尋常人跟李勣說起其二子有出息,他頂多也就只是謙遜一番了之,可這話從陳子明這等重臣口中說出,那意義可就大不相同了的,饒是李勣生性沉穩過人,也不禁樂得放聲大笑了起來。
「李大人明鑒,陳某今日登門,其實是來當說客的。」
趁著李勣心情好,陳子明立馬便話鋒一轉,直接切入了正題,不過么,卻並未急著言明要說的是何事。
「哦?」
一聽陳子明這般說法,李勣臉上的笑容登時便全都收了起來,眉頭微皺地看了陳子明一眼,卻並不開口發問,僅僅只是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
「李大人可知我雍州府去歲成年之丁口幾何?尚余之可分田畝幾何?」
儘管李勣那等明顯不願談正事的姿態已然擺出,可陳子明卻視若不見,淡然地笑了笑,從容地便拋出了兩個問題。
「請指教。」
李勣本心裡實在不願跟陳子明深談政務,只是他也同樣不願將陳子明這等蒸蒸日上的人物往死里得罪了去,正因為此,哪怕心中有著再多的不耐,卻還是只能眉頭微皺地接了一句道。
「好叫李大人得知,下官年初那會兒一時興起,就去戶部調閱了下歷年之丁戶增額乃至田畝餘額之檔案,卻不曾想這一查閱,還真就為之心驚膽戰不已,據查,貞觀十一年,我雍州府新增丁口五千七百三十二人;貞觀十二年,新增丁口六千八百二十七人;貞觀十三年,新增丁口已增至八千五百二十二人,而去歲更是劇增至兩萬一千一百二十一之數,僅僅四年而已,新增之丁口已過四萬之數,而逝者卻不到四千,何也,概因我朝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故而人口日增,此幸事也,然,人則增無限,而地也有窮時,今,我雍州一府可耕之地存檔已不足兩萬頃,看似頗多,實則二十年內必告枯竭無虞,是時,一旦無田可均,卻恐百姓難有安居之閑適矣,如此一來,府兵逃亡必多,邊疆無事倒也就罷了,倘若戰事一起,無足兵可調,後果實不堪設想,再,若府兵制無有更易,十年之內,朝廷卻恐難有智勇之將可用,實不可不查焉,不知李大人以為然否?」
縱使李勣的臉色已是有些不好相看,可陳子明卻並未在意,滔滔不絕地便是一番長篇大論,直聽得李勣的眉頭頓時便更皺緊了幾分。
「嗯……,一府之地恐不足為憑罷?」
李勣乃文武雙全之大才,自是能聽得出陳子明所論證之事實有發生之可能,只是他本人對戶籍乃至田畝之事並不甚清楚,自不免會懷疑陳子明所言恐有誇大其詞之嫌疑,這便沉吟地反問了一句道。
「李大人說的是,然,據下官了解,關中之岐州、同州、華州等地之情形也與雍州相類似,另,川中之益州以及揚州、洛陽、齊州等各處,如今人口之增速也不在我雍州之下,唯華北等邊遠之地或可保得五十年內無缺田之虞,過此,恐也難以為繼矣,無他,概因我朝人口分布不均所致,若欲移民就食,一者非是易事,二來也恐惹得天怒人怨,實不可取焉,故,為我大唐江山社稷之永續,變革一事須得儘快提上日程,以免將來大亂起時措手不及,此,關乎長治久安之道也,實不可不查!」
這一見李勣提出質疑,陳子明的嘴角邊立馬露出了一絲的笑意,無他,陳子明怕的便是李勣不肯開口,卻並不怕其質疑,道理么,很簡單,若是李勣不聞不問的話,就意味著其對此事根本不放在心上,而今,既是問了,就足可證明其已是對革新事宜起了興緻,而這,正是陳子明所樂見之結果。
「陳大人打算如何行了去?」
縱使陳子明已將話說到了這般地步,可李勣卻依舊是將信將疑,也自不肯輕易表態,僅僅只是面色凝重地往下追問道。
「李大人問得好,此關乎社稷民生之大事也,自不可草率行之,更不能一蹴而就,終歸須得先易后難,徐徐推進,方可保得秩序不亂,陳某以為兵製革新當在首要,至於其餘諸事么,先行明確章程即可,待得兵制已定,再行不難,某此處有份綱要,只是疏漏難免,還請李大人斧正則個。」
陳子明乃是有備而來的,略略地解釋了幾句之後,便即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厚厚的一本摺子,雙手捧著,遞到了李勣的面前。
「哦?」
這一見陳子明居然連本章都帶了來,李勣不由地便是一愣,不過么,倒是沒拒絕陳子明的提議,但見其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而後伸手接過了摺子,細細地便翻閱了起來,足足大半個時辰,方才將摺子過了一遍,但卻並未有所表示,而是手指輕敲著几子,作出了一副沉吟之狀。
李勣這麼一沉默,廳堂里的氣氛自不免便有些沉悶不已,然則陳子明卻並不在意,也沒打算再多啰唣,無他,該說的既是都已說得差不多了,陳子明自是不願再多言,再說了,陳子明並不奢求李勣會出面力挺此事,所求的不過是其不反對便成,而今么,李勣既是在沉思不已,明顯就是對此提案有所心動之跡象,若不然,其恐怕早就提出不同意見了的,既如此,索性等著李勣自己表態便好。
「陳大人果然才高八斗,似此提案,頗有可取之處,只是事關重大,卻是半點輕忽不得,李某一時也難明個中之蹊蹺,且容李某思量一二可好?」
李勣到底是個謹慎人,儘管心中已然認定陳子明所上的本章應是可行,不過么,他卻並不打算參與推動此提案,至少在聖意未明前,他是斷然不想有所表態的,當然了,這等心思,他是斷然不會跟陳子明明說的,也就只是含糊其辭地敷衍了一句了事。
「這個自然,李大人且請自便也就是了,陳某告辭了。」
以陳子明之智商,自是一聽便知李勣此言不過是敷衍罷了,不過么,卻也並不甚在意,左右他來之前便已預料到李勣斷然不會輕易表態的,所求的不過就是其不要在廷議時唱反調而已,而今么,從其之反應來看,這麼個目的應是已然達成了的,陳子明也就不想再多逗留,笑著便起了身,就此告辭而去了。
「父親,這摺子……」
李震陪著其父將陳子明送出了府門之後,心下里的好奇心也就再也憋不住了,偷眼看了看其父的臉色,吶吶地便探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嗯……,此事非爾所能過問者,嘴且嚴實些,不該問的,莫問!」
李勣顯然是不打算跟李震探討這等軍國大事的,也就只是淡漠地橫了其一眼,無可無不可地吭哧了一聲,便即背著手,就此走回書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