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路漫漫其修遠兮(三)
頭一回參與兩儀殿朝議,雖沒能取得甚大的成績,可不管怎麼說,卻是好生表現了一把,算是在朝廷上有了個立足之地,終歸是好事一樁來著,陳子明的心情自是不錯,散了朝之後,便即去了後宮,陪著楊淑妃敘了回話,直到用過了晚膳,方才將汝南公主母子都接回了自家府上,這才剛安頓下來呢,李恪就找上了門來。
「消息下來了,小王不日將赴安州(府治今湖北安陸),或許就在這幾天罷。」
李恪的精神狀態不是太好,卜一在書房裡落了座,便即悶悶不樂地吭哧了一聲,眉宇間滿是不甘之情緒。
「無妨,且去便是了,安州之地廣沃,最是農耕之好所在,多興水利,勸農桑,而後興學以教化百姓,選賢任能,三數年內必可大治。」
對於李恪所言,陳子明一點都不覺得意外,沒旁的,他陳子明既已回朝,那李恪就必須緊著送走,此乃防患於未然之必然耳,實無甚可稀罕處,不過么,陳子明卻是並未點破個中之蹊蹺,而是就事論事地安撫了李恪一番。
「嗯,只是父皇卻是派了權萬紀為小王長史,這……」
儘管明知陳子明所言乃是正理,可李恪的精神卻依舊萎靡得很,滿臉不爽地又吭哧了一句道。
「那也無妨,尊而重之便是了,此老御史出身,素以剛直敢諫著稱,殿下只管順之便好,搏一尊師重道之名,豈不是好的?」
一聽太宗將權萬紀派去給李恪當長史,陳子明立馬便領悟到了個中之蹊蹺——與其說讓權萬紀去規諫李恪之言行,倒不如說是讓權萬紀去監視李恪,無他,李恪在益州三年可是幹了不少的大實事,朝野間好評如潮,早非陳子明前世那個時空里的懵懂少年郎,似其這等早有賢名之親王,又何須用到嚴苛無比的權萬紀去規諫,真需要規諫的怕該是李愔或是李佑這等紈絝之輩才是,對此,陳子明雖是心中有數,卻並不急著為李恪分解上一番,而是笑著便給出了個建議。
「嗯……」
對陳子明這等隔靴搔癢的安撫,李恪顯然是有些不滿了,可又不好將這等不滿宣之於口,也就只能是悶悶地吭了一聲了事。
「殿下請倒茶!」
與李恪相交這麼多年下來,陳子明如何不知其看似個性隨和,可實際上么,骨子裡卻是高傲得很,正面指出其的不是處,未見得便真能令其心服口服,不過么,這卻難不倒陳子明,這不,但見陳子明端起了擺在面前的茶碗,一氣飲了個乾淨,然後往李恪面前一擱,一派隨意狀地提請了一句道。
「嗯?」
一聽此言蹊蹺無比,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細細地看了看陳子明的臉色,見陳子明已然閉緊了嘴,顯然是不打算再多言解釋,這等樣子一出,李恪心裡頭可就不免有些犯嘀咕了,不過么,到底還是沒去刨根問底,而是伸手從一旁的火爐上拿起了銅茶壺,滿臉狐疑地將茶碗斟滿了。
「繼續倒!」
茶碗既滿,李恪立馬一抬手,要將壺嘴抬高,然則不等其行動,卻聽陳子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喝令了一嗓子。
「呃……」
陳子明此言一出,李恪的手不由地便是一抖,嘴角抽搐了幾下,似有欲言狀,可最終還是沒急著發問,僅僅只是發出了一聲含糊的吭哧聲,再次一壓手,將茶壺裡的水往已然滿得不能再滿的茶碗里倒了去,瞬息間,茶水便從茶碗里溢了出來,流淌得滿几子都是,偏偏陳子明卻視而不見,也沒叫停,直到茶壺了的水盡了,李恪這才將空茶壺放了下來,而後方才滿眼疑惑之色地望向了陳子明。
「殿下都看見了甚?」
儘管瞧見了李恪眼神里那濃濃的探問之意,然則陳子明卻並未出言解釋,而是不動聲色地發問了一句道。
「唔……,子明可是要說水滿則溢么?」
這一見陳子明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李恪也就認真了起來,皺著眉頭想了想之後,這才不甚確定地給出了個解釋。
「也是,也不是。」
聽得李恪這般說法,陳子明的嘴角立馬便是一挑,莞爾地給出了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請指教!」
李恪是徹底被陳子明給繞糊塗了,眉頭狂皺地想了片刻,還是不得其要,不得不拱了下手,虛心求教道。
「殿下滿腹的思緒,恰如這已滿的茶碗,陳某縱使有言,殿下能裝得進么?」
陳子明瞥了李恪一眼,慢條斯理地反問了一句道。
「小王汗顏,還請子明為小王指點迷津則個。」
被陳子明這麼一說,李恪這才醒過了神來,敢情先前無論陳子明說了甚,他都不曾真往心裡去,這不就跟茶碗已滿,卻硬要往裡倒水是一回事么?
「水滿則溢?何也,是水多了么,差矣,不過是杯小了罷,譬如大海,雖萬流匯入,何時見其溢也,所謂有容乃大,不外如此,殿下既有大志,當知虛心納諫之要,今,權萬紀既是好諫言,殿下姑且聽之又何妨,合用且能大利於百姓者,用之;不合時宜者,聽而置之,何懼之有哉?前有益州之歸心,今又能得鄂省大治,此天賜殿下之良機也,豈不聞水則載舟、水則覆舟么?」
這一見李恪終於是警醒了過來,陳子明也就沒再敲打於其,而是言辭懇切地為李恪謀劃了一番。
「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某知曉該如何做了,只是朝中……」
李恪到底是個極聰慧之輩,陳子明都已將話說到了這麼個份上,他自不會聽不懂,不單聽懂了,還在此基礎上引申了一把,只是突然又想起光有百姓的歸心似乎並不足以保證他大志能成,這便試探著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俗話有雲曰:心急吃不得熱豆腐,此事還須得從長計議了去,殿下只管按著步調走,多選賢任能也就是了,至於朝中之事么,還不到大動之時,姑且先就這樣也好。」
儘管李恪不曾將話說完,可以陳子明之睿智,又如何會不清楚他想問的是甚來著,左右不過是擔心朝中無人,縱使出現了機會,他也難抓得住,對此,陳子明自是心知肚明得很,可要說到解決辦法么,陳子明雖已是有了腹稿,卻顯然不到揭蠱之時,他自是不願說將出來,也就只是虛言寬慰了李恪幾句。
「嗯,朝中之事就拜託子明了。」
李恪也清楚憑他的身份,很難令那些頂級朝臣歸心,也就沒再去多想這麼個惱人的問題,而是慎重其事地將此事交託給了陳子明。
「殿下放心,某自當竭力而為便是了。」
儘管自身不過也只是朝堂新丁而已,可陳子明卻是有著足夠的信心,也有著足夠的手段能保證自身在最短時間裡崛起,至於該如何培養一套班底出來么,他也已是有了些想法,只是事關重大,卻是不足為外人道哉,哪怕面對著的是李恪,他也不願說得太過分明,僅僅只是給出了個慎重的承諾……
「哼,幾年不見,那小廝越發猖獗了去,偏偏宮裡那位卻有意大用於其,若其得志,斷非朝堂之福,老弟一向多智,對此,可有甚妙策么?」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不說陳子明這頭正與李恪暢談將來,卻說侯君集也正自與殷元商議著對付陳子明之事,無他,太子那頭居然遞過了話來,說是陳子明大才,可堪大用,要侯君集等人稍稍容忍些,莫要與其徹底鬧僵,這可就令侯君集火大了,將太子派來的心腹宦官打發走了之後,火燒火燎地便去了勛國公府,跟殷元秘密商量起了對策來。
「唔,此事說起來其實也不算難事,某倒有一策,或可令其難有作為可言,只是還須得諸多方面之配合,非某獨自能成事者。」
若論與陳子明之間的私怨,殷元可比侯君集要高出了不老少,無他,殷家與陳子明之間乃是不死不休的死仇,壓根兒就沒化解的可能,他打壓陳子明之心只會比侯君集更強烈,而絕不會更弱,早在得知陳子明即將回朝任職之際,殷元便已開始綢繆著打壓陳子明之計較,只是少了個契機,一時不曾發動罷了,而今,侯君集既是問起了,殷元也就起了跟侯君集再次合作一把之心思。
「哦?老弟有甚妙策只管直說,但消侯某能辦得到的,自當竭力!」
侯君集愁的只是沒法子對付陳子明,這一聽殷元處有著錦囊妙計,精神頓時便是一振,緊趕著便先表了個態。
「很簡單,此獠不是任了工部侍郎么,那便在這上頭做些文章也就是,某以為……,如此,自不愁不能將之趕出朝堂,不知侯兄以為如何哉?」
侯君集既都已是如此表態,殷元也自不會賣甚關子,這便將早已謀划好的策略娓娓地道了出來,直聽得侯君集眼神狂閃不已。
「哈哈哈……,好,那就這麼定了,你我分頭努力,管叫那廝吃不了兜著走!」
侯君集只略略一想,便已認定殷元的計劃可行,頓時便樂得哈哈大笑不已,無甚猶豫地便下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