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零八十七章 以退為進
噠噠噠,噠噠噠噠,太皇的手指在太師椅扶手之上有規律的敲擊著,凝眉沉思,靜荷與清兒兩人站在廳中,看著他,良久之後,只見太皇長吁一口氣,抬起頭來,目光迥然的看著靜荷。
靜荷平靜對視,不卑不亢,淺笑真誠。
「你,是不是知道你爹擬旨遞來辭呈的事了?」太皇凝視靜荷,目光凌厲中卻帶著些欣然的意思,他輕飄飄的問道。
靜荷點點頭,笑道:「自然,昨日百官往丞相府拜見丞相,還沒有進入中堂,便碰到管家孔封,托著丞相印信,與一封父親的奏摺,沒有呈遞中樞,直接送到了您的別院,這事都傳開了,都說父親為了兒媳的所作所為,顏面掃地,直接辭官,兒媳自然知道的。」
「所以你今日來幫卿華辭去皇帝的帝位,是為了平息百官的怒火?」太皇的手指還在扶手上不停的敲擊著,聲音平淡,玩味的說道。
「呃……」靜荷啞然,心思被看破,她也不隱瞞,點點頭道:「是!」
「啪!啪!啪!」太皇雙手緩慢鼓掌,欣賞的看著靜荷道:「好一個以退為進,以大事掩蓋小事,如此一來,百官的心思會全部關注在太皇與皇帝的皇位變更上,不會關注你宮中那點小事了,對嗎?」
「沒錯,兒媳正是這樣想的,但是,提議父皇延長十年甚至更久的在位時間,是真心的,我們兩個現在,都太年輕了。」心思既然被戳破,她索性便直言不諱,將心中的想法和盤托出。
「卿華知道嗎?」太皇問。
靜荷搖搖頭,想了想道:「他本就不喜權謀,是因為我才當了太子,又登上皇位,如今天下承平,如果能全身而退,我想他也是願意的。」
「孤不允!」太皇斬釘截鐵的拒絕,他兒子什麼脾性,他最清楚了,好在皇后還沒有給皇帝說,如若不然,皇帝若是打定主意,他就算是當爹的,也改變不了皇帝的想法。
從前,卿華小的時候,他身為皇帝,百般討好與他,卻總是得不到卿華的貼心相待,曾經他總是對自己謙恭有禮,進退有據,保持距離的奉旨入宮,陪他下棋,讀書,甚至一連幾天沒有什麼表情,連笑容都沒有一個,卿華決定的事,他從來沒有改變成功過。
比如卿華八歲時,勤奮練功,與江湖人比武,受了內傷,幾天下不了床,他不讓卿華太過苛刻,可是能下床的第二天,他便直接去找那將他打傷的江湖人挑戰了。
比如九歲時,他不準卿華隨著冷昱巡視全國生意,卿華卻仍舊執意前往,他根本無法阻止,就連冷昱也阻止不了。
還有剛滿十三歲,卿華稚嫩的身體還沒有張開,便因與離越的戰爭愈戰愈烈,他竟然帶著僅有的幾個暗衛,投身軍中,在沒有任何人幫助的情況下,短短不到兩年,便奇迹的成為戰神。
他身為皇帝,身為父親,百般阻止,百般討好賠笑,這個兒子,從來沒有尊重過自己的決定,此時,他很慶幸,皇后還沒有將這個想法告訴兒子。
靜荷嘴唇囁嚅,想要據理力爭,卻被先皇做的噤聲的手勢阻止,硬生生的將反駁的話,咽了下去。
「秀女這件事,孤給你平息,複位這件事,不許再提!」嚴厲的瞪了靜荷一眼,太皇擲地有聲的說道。
「……」靜荷雖然不敢說話,悶聲聽著,用所有的表情與動作拒絕。
「這個……摺子孤已經批了,不準,你看過之後,給他送過去吧!」太皇從袖子中拿出老丞相送來的摺子,遞給靜荷,言下之意,就是可以你可以走了。
靜荷愕然接過摺子,聽著太皇那明顯的趕人的話,不由癟癟嘴,卻不得不行禮,朝清兒笑了笑,躬身離開。
離開廳中,靜荷打開父親寫的摺子,只掃了兩眼,不由雙眸瞪得渾圓,氣鼓鼓的只想將這摺子撕了,強壓怒氣,靜荷將父親的摺子審閱三遍,傷心的閉上眼睛,他終於知道,為何太皇一定要讓自己將這摺子送回去了。
許是她太高傲了,太自負了,太想要前世所謂的公平了,還沒有適應這個時代,女子終究是男子附屬品的時代,她強硬,坐在皇后的高位上目空一切,俯瞰一切的時候,她原以為自己有了自傲的根本,有了自由的資本的時候,在父親眼中,卻已經變成自私,善妒,甚至小氣,跋扈乖戾的人,且是父親深以為恥的女兒。
熟悉的父親的筆記,熟悉的父親的語氣,熟悉的父親一如既往的不偏愛自己,許是昨天她說的太多了,她以為自己推心置腹,就能換來理解,可惜她錯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你是一個女人,就算是皇后,也還是女人,還是那個要遵守婦德,女則,女訓的女人,活在男權的世界里,就要收斂,就要服從,就要夾起尾巴做人。
慢慢的,兩行清淚從靜荷眼中流出,多少年她都沒有哭過了,如今卻看著這張奏摺無聲落淚,鼻子微微一酸,眼睛微微發澀,淚水就止不住的流下來了。
她可以自由瀟洒的活在世間的某一個小角落,可以自由而恣意的活著,不受任何束縛的生活,她能受盡天下人的指責,辱罵,卻唯獨受不了父親不理解她,甚至帶頭指責她,將她推向深淵,就算曾經對父愛失望過,不抱希望了,可是,當親眼看到親生父親,理所當然的用正義儒家的規矩,腐朽的思想指責她的時候,她傷心欲絕。
「娘娘?」服侍在旁邊的嵐梅,看到靜荷僵硬的身體,緊抓著的摺子,又驚駭的看到靜荷臉上的淚水,不由震驚的叫了一聲,目光瞄向摺子,掃了一眼之後,她更是氣怒不已,不顧身份,雙手將摺子從靜荷手中奪過,合起來揣在懷裡。
柔聲安慰道:「娘娘,您別傷心了,為了孩子!」
不得不說,嵐梅真的很會提醒,她知道靜荷最在意孩子,於是,直接戳靜荷的軟肋,話音入耳,靜荷抽了抽鼻子,深呼吸一口氣,揉了揉肚子,嘴角勾起一抹澀然苦笑,眼中淚水,卻更加洶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