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 半夏
靜荷並沒有將孩子放在阿芹身上，只是讓孩子的目光與阿芹的平視，然而，當阿芹的手，碰到孩子臉龐時，靜荷的心也跟著顫了顫，因為她感受到阿芹手指的溫度，冰涼的沒有一絲溫暖。
她此時尚且泡在溫水中，防護罩中的溫度至少有三十度，如此，阿芹的身體竟然還能如此冰涼，腦海中蹦出一個念頭，靜荷閉上眼睛。
「孩子……」阿芹摸了摸孩子光滑的臉頰，目光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她看著孩子，又感激的看了一眼靜荷道：「謝謝你，救了我的孩子！」
「對不起，還是沒能救得了你……」靜荷低頭，不敢看她那迴光返照，異常明亮的眼神，心中愧疚，從未像今天這般，自責，慚愧。 「聖姑……」阿芹又看向已經哭成淚人的卯蚩魅，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母親特有的光輝，眸中含著請求，聲音沙啞，輕緩卻一字一頓道：「聖姑，我是青苗歌喉最好的百靈鳥，我的阿哥是漢族的秀才，
他叫張子言，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我沒有背叛我們的神，求你放過這個孩子，他是無辜的……」
「你放心，我以九黎大神的名義起誓，我白苗聖姑，會用生命來保護他！」卯蚩魅雙手交叉，仰頭對天，神情凝重悲憫的說道。
靜荷一愣，心中有種不解的惑然，為何要放過，為何求卯蚩魅放過，難道阿芹是因為與漢族結合才被抓來殺的嗎？阿哥是苗族女子對丈夫的稱呼，苗族男子稱呼妻子則為阿妹。
「謝謝……」阿芹感激，彷彿終於將所有的心事都放下了一般，她目光留戀的看著孩子，道：「半夏！月影山頂最美的草，孩子的名字……」
半夏，張半夏，孩子的名字，說完這句話，阿芹，眸光突然亮了亮，伸出的手無力垂下，緩慢的掉在鮮血染紅的浴盆中。
「阿芹，阿芹……」卯蚩魅突然抓住阿芹的手，淚流不止，眼睛瞬間又是通紅的。
阿芹慘白虛弱的臉上，嘴角上揚，緩緩浮現一抹笑容，目光幸福而又迷離的望著天邊，朦朧的星光，輕鬆道：「阿哥，我來了，從今以後，誰都不能把咱們分開！」
閉上眼睛，淚水順著蒼白的臉頰流下，晶瑩如玉，滾落臉頰，脖頸，而後融入血水裡，消失不見。
「啊……」卯蚩魅仰天大叫，淚水洶湧，滿面悲愴，而後雙手捧著阿芹沾血的手，低頭再也忍受不住的痛哭起來。
靜荷卻無奈搖頭，抱著似乎被卯蚩魅嚇到的孩子，安慰的拍了拍孩子的背，朝雪龍道：「倒熱水來，我要給孩子洗澡！」
「是……」雪龍抿唇，迅速用袖子擦乾臉上的淚水，端起稍小一些的木盆，往裡面倒水，靜荷將孩子放入盆中，輕輕擦洗。 君卿華背對著的浴盆站著，肩頭輕輕聳動，雙手背後，仰頭望天，天空中，那最亮的一顆啟明星，已經在無聲閃爍，他的雙手，被血水佔滿，衣角淺紅泥黃，沾染著血跡泥土，從未有過的髒亂，卻絲
毫不影響他的華貴與偉岸氣勢。 浴盆中的人，已經完全沒有了氣息，卯蚩魅依舊握著她的手，一遍遍的喊阿芹，阿芹，阿芹，痛哭聲響徹天地，直到靜荷將清洗乾淨的嬰兒，用白布裹好，遞給卯蚩魅，她這才看向靜荷，哭聲漸止，
搓了搓手，下意識抱住，淚水卻更加洶湧。 卯蚩魅找來的布，正好是完全沒有染色的白布，粗麻織成的，也叫孝布，此時，靜荷將阿芹浴盆中的水放出來，為她擦洗乾淨，從隨身的行李中，找出自己的一身乾淨衣服，藕荷色綉著清麗荷花的羅
裙，並且將白布蓋在她身上。 將阿芹的屍體抬出來，跪坐在她頭頂前方，為她烘乾頭髮，並且拿出自己的白蓮珠玉頭面，為她梳發，邊梳頭邊說道：「阿芹，雖然咱們是第一次見面，但你身為苗女卻始終堅持說漢語，既然你丈夫是
漢人的秀才，你就應該知道，咱們漢人的妻子啊，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命，我給你梳漢人髮飾，穿漢人女子的衣服，你在天上與丈夫相遇，他一定會喜歡的！」
卯蚩魅愣愣的看著，獃滯的抱著懷中柔軟的孩子，輕輕搖晃，這孩子很乖，一雙眼睛圓溜溜的，在眾人面前掃來掃去，不哭不鬧。 面對靜荷的決定，卯蚩魅心下凄涼，她並沒有阻止靜荷給阿芹穿上漢人女子的服侍，而是心下悲傷不已的看著，她想不明白，阿芹明明能聽得懂她說話，她為什麼不用苗語回答自己，自始自終，說的
都是漢話，並且她望著自己的眼神，懼怕，驚懼，恐怖，擔憂，又有些同情。
「她為何同情我，又懼怕我，這是為什麼啊！」卯蚩魅凄惶無助的喃喃。 靜荷搖搖頭，「還記得她見到你之後說的第一句話嗎，有人要殺你，你在苗疆有仇人嗎？」其他的事情她不願多想，也不敢多想，心中一片澄寧，在這件事上，她做到這個地步，已經算是竭盡全力，她
是大夫，卻不是神，沒有起死回生之能，事已至此，她問心無愧。 雖然心中無愧，卻奈何今日所遇見的一切，都是那麼玄奇，令人猜想不透，腦海中似乎一團迷霧，疑團重重，苗疆之行，還沒有真正看開始，便遇到如此令人心碎的局面，就連靜荷，也覺得心中惶惑
。 「我……我沒有仇人啊，我是苗疆聖女，是苗疆最尊貴的人，是唯一可以侍奉九黎大神的使徒，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甚至之前都沒有下過神山，誰會想加害我呢？」卯蚩魅茫然疑惑，她看著靜荷，
又看了看在場眾人，緩緩說道。
她自己都不知道，靜荷等這些外人就更不知道了，一時間大家面面相覷。
靜荷將阿芹打扮好，雪龍和楚青雲已經挖好了坑，半山腰，就讓她躺在這神山之上，陪著她這些族民吧，神山，只有尊敬信徒才能爬上來的地方，長眠於此，也算是不錯的歸宿。 「阿芹，你先睡下吧，等我們找到你阿哥的屍體，一定會帶來與你合葬的！」輕輕用白布將她的臉遮住，靜荷卻不知道，就在中午已經被他們融化了的一千多個屍體中，其中，就有那張子言的屍體，如今已經化為清水，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