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古佛之四
沈氏的離世,並不突然。
病了許久的她,卻在這黃昏,忽然神采奕奕。
誰都猜得出,這就是回光返照。
晚飯後,沈氏難得的在院子裏逛了一會。
李守誠扶著她的手,走在前麵。
李織煙與兩位兄長跟在後麵。
哪怕回光返照,沈氏體力都不大好,逛了沒多久,就回到房間裏休息。
她挨個與兒女話,最後精力愈發差,眼皮耷拉著,話的音量更低。
李守誠一直坐在床邊,緊緊摟著她,聽她夢囈般的呢喃。
李織煙兄妹三人圍在床邊。
終於,沈氏徹底閉上眼。
微不可查的呼吸徹底感受不到。
心跳停止。
李守誠一直抱著沈氏。
他是最先察覺沈氏離開的人,也是最不願意承認的人。
李織煙的大哥李聞博,壓抑著哭嗓:“爹,娘已經去了,還是準備……”
“閉嘴!”李守誠聲音嘶啞。
長期身處高位的氣勢爆發,唬讓很。
他又放柔語氣:“讓我再多陪陪阿蓮,再多陪她一會……”
沈氏於夜半離世的消息到底傳出去了。
李家哭聲四起。
喪禮期間,前麵吊唁的人極多。
李織煙已是家中唯一有資格主事的女眷,免不得要幫著招呼吊唁的人。
她為沈氏悲贍同時,也冷眼旁觀,瞧著家中人來人往。
真心悲痛的人並非沒有,但太少了!
甚至還有些人,還有看李家好戲的心。
李家到底不比過去,已漸漸失勢。
這喪禮,極可能是李家最後的繁華。
周啟明與周立彥自然也有來祭沈氏。
這是水靜庵後,李織煙第二次見到周立彥。
於周立彥而言,卻是第一次。
四目相對刹那,李織煙未曾從周立彥眼中看出半分驚訝。
靈堂前,哭聲不曾斷。
李織煙也忙著,直至夜深,拖著疲憊的身體回房,才見有一年輕女子,正坐在裏麵等她。
衛綾緗,差一點就會成為李織煙大嫂的人。
李衛兩家已私下定了婚約,隻還未來得及將事情擺到明麵上。
沈氏病重,婚事就此拖延。
而後,衛家提出退婚,道衛綾緗年紀不,拖延不起。若再等李聞博守孝三年,衛綾緗得成老姑娘了。
李守誠允了此事,但李衛兩家關係已不比過往。
再者,李織煙也知,李家已處於衰敗邊緣,隻怕衛家退親,還有不願卷入李家渾水抽身自保的打算。
衛綾緗此時卻在她房裏出現,由不得她不驚訝。
見她站在門邊,衛綾緗起身,迎過來,拉著她的手坐下,嗔怨道:“煙妹妹,難不成我當不了你嫂子,你就不把我當姐姐了?”
“緗姐姐這是哪裏話?”李織煙本想笑,卻擠不出笑容,“我自是一直把緗姐姐當親姐看待。但姐姐來我這裏……”
“你既然還把我當姐姐,就不必這些話。”衛綾緗長眉一挑,“你是我妹妹,又剛經曆這樣的事,當姐姐的理應陪著你。”
忙了一的李織煙早已疲憊,很快酣睡。
衛綾緗躺在她身側,卻難以成眠。
今夜留在李家,她承擔了不少壓力。
衛夫人已勸她,莫要再與李家來往。
衛夫人語焉不詳,衛綾緗倒也從衛夫人語氣中猜出,衛家是怕被李家拖累。
先前李家獨大,衛家巴不得攀上李家這門婚事。
退婚,打著不願耽誤她的年華,實則還是怕招來禍根。
可她與李織煙多年感情,又哪裏放得下!
借著窗外透進的月色,衛綾緗悄悄用手肘撐起身體,打量著李織煙。
她隻記得上次看李織煙,這個比自己的姑娘,雖然也有輕愁,但更多還是少女應有的嬌憨。
而今,在李織煙身上,卻有濃濃倦意。
一夜,衛綾緗也不知何時迷迷糊糊睡著了。
她醒來時,李織煙早已不在房裏,隻剩兩個跟在李織煙身邊多年的丫頭伺候著。
衛綾緗不便在李家久留。
她與李織煙再見一麵,衛夫人已來抓她回家。
沈氏的葬禮終於辦妥,城中卻有風言風語傳出。
這回,謠言的主角,就是李織煙。
最初是誰在,已無從考據。
流言卻道李家三姐竟在母親病重期間,借著禮佛祈福的名義,在庵裏與男人私會。
李織煙要在母喪後出家,怕也是想借此避人目光,好更方便地與男人私通。
李家跋扈的名頭響亮,現又傳出李織煙這事,更令人質疑李守誠的治家水平。
李守誠聽聞後,憤怒不已。
李守誠最怒朝堂中有意扳倒他的人,不直接從他身上下手,反而找準他的愛女欺負。
這等傳言可是對女孩子名聲的極大敗壞!
偏偏傳言有真有假,假的混入真的裏,難以分辨。
不等李守誠有什麽動作,又有新的傳言,道那位與李織煙在庵裏相會的男子,乃周家公子立彥。
京城上下都知,周立彥乃瀚海書院院長弟子,又背靠周家,以後定然飛黃騰達。
偏偏此時,醜聞纏身。
其他人便是想用周立彥,都得再三考慮。
此夜,李守誠與周啟明又聚到一起。
周立彥這回不曾跟來。
周啟明憂心忡忡:“李兄,你這回如何是好?”
他又咬牙切齒道:“依我看,這回多半是嚴文定搞的鬼!”
嚴文定與李守誠最是不和。
如今李家勢弱,得利最多的人就是嚴文定。
“若當真是他……”李守誠冷冷一笑,“哪怕我李家倒了,我也能在倒下前拉他一起倒!”
周啟明臉色微變。
夜裏的光線黯淡,李守誠又正想著嚴文定,一時間留意不到周啟明。
“李兄,那你打算怎麽做?令愛的名聲,實在不該被他們繼續糟踐啊。”
李守誠隻道:“煙兒出家,是出定了。”
先前他還對愛妻生前的交待有些不滿,總想著留女兒在身邊,給女兒更好的。
現在的形勢,卻讓他發現,還是庵裏,才能更好地護著李織煙!
以本朝對佛的重視,哪怕以後李家倒下,也沒人真敢去庵裏迫害一個出家人。
李守誠低歎:“周兄,這次是我連累你了。”
“李兄,你我兄弟一場,何必這樣見外的話?”
此時,水靜庵中,李織煙正跪在佛堂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