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有多難過不知道
“很好笑嗎?你憋著笑又不笑的臉,就像猴子屁股一樣。”鄭和從一旁的土炕上撿出兩顆花生米,放在嘴裏嚼了嚼,一臉猥瑣地看著我。
我一臉怒意,居然說我的臉像猴子屁股。誰知道我剛想說話,鄭和又指著我的臉繼而說道“別,你別說話,你一說話我就覺得猴子的屁股會說話。”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尤其是說起那兩個字的時候,聲音還拖得很長。原本隻是人身上的一個部位,從他的嘴裏說出來真是齷齪得要命。
劉法醫伸出手掌便朝他的腦門上拍了一下,做這些動作的時候還特意把儀器擱在一旁。男人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我,脖子伸得老長。
“還可以這樣子的哦,警察就可以隨便亂打人嗎?”
劉法醫笑了笑“警察不可以,但我是法醫,經常和死人打交道,脾氣不是很好。如果你的嘴巴再不放幹淨點,我可以考慮考慮做我擅長的事情。”
我“噗嗤”一下便笑出聲來,劉法醫我信你個鬼。這句話從陳隊口裏說出來我還信半分,但從他口裏說出來,簡直就是貓說自己會打洞,老鼠說自己會“汪汪”叫。
“是啊,你想動手又不動手的樣子,就像揮著小拳拳的螳螂。”我還不忘用剛剛鄭和說我的那番話懟回他,這下簡直就是爽極了。
見他剛準備開口,我立馬扯開嗓門繼而說道“停,你別開口,你現在就像躺在地上揮舞著肢體的蟑螂。上次被我踹了一腳,這次被我身邊這位踹了一腳,你可真是打不死的小強。”
鄭和冷冷笑了兩聲,我忽而又想起剛剛莫致朗帶走我的時候,鄭和好像沒跟上來。這就奇怪了,他這麽難纏的人,上次居然能輕易放過我們,這的確有些不尋常。
我看了看站在一旁灰頭土臉的姑娘,這才發現她的身上好像又添了幾處新的傷痕。不過她有意用袖子遮住,我是偷偷用餘光才看到的。
“你這混蛋!”原來他是把剛剛那股氣撒在他女兒身上了!我上前一把扯住了鄭和的衣領,卻被劉法醫一把給拉開。
鄭和臉上的笑沒有消失,倒是笑的更猖狂“我就是願意拿我的女兒撒氣,你們管得著嗎?小蓮,你要是想走,你就跟他們走,不過你以後就別再回來,聽到沒!”
被他忽然點到,小蓮嚇得抖了抖肩膀,差點哭出聲來,含著淚望了望我和劉法醫。
“姐姐,哥哥,你們都很好,但是我知道我跟你們走,你們也不會養著我的。所以,你們還是走吧。”
她說話的時候,還一直扯著自己衣服,想要繼續遮蓋那些傷口,卻被我給拉到了身旁。
我指了指她剛剛呆過的地方,又指了指她爸,想說些什麽,卻又感到內心一陣苦澀。她才四五歲歲,就能說出這樣的話,聽得我心裏真的是難過無比。
是啊,最讓人難過的是,我們隻能看著她遭受這樣的苦痛,卻不能改變什麽。就算我們能將她從這個家庭帶走,她以後麵對的也是成為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以後看到那些有爸媽帶著的孩子,她又該如何麵對。
我苦澀地笑了笑,我到底在幹些什麽。我就算再怎麽生氣,再怎麽忍無可忍,我也是個十八歲的準大學生。我這樣闖到她家,看到如此遭遇的她,也隻是讓她更難堪而已。
對了!我猛地一震,是我糊塗了,看她年齡這麽小,她母親肯定還在,於是便朝她輕輕問道“小蓮,你媽媽呢?”
小蓮眨了眨眼睛,看起來像是疲憊至極“媽媽去田裏幹活了。”
劉法醫“嗬嗬”笑了聲“自己在家裏家暴小孩,媳婦出去幹活,你還真像個‘男人’。”
鄭和也跟著笑了笑,看來根本不打算辯解什麽。我看著他不要臉的樣子,心想他還真印證了一句話人要臉,樹要皮,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鄭和,你現在可真是天下無敵了。”我沒好氣地補上這麽一句,他果然沒聽出我話裏的意思,居然還朝我說了句“謝謝”。
“不用謝。”我聳了聳肩,心裏可謂是翻了無數個白眼。
劉法醫去別的方便搜尋去了,我左看看,右看看,忽而又想起上次女孩和我說我比她姐姐漂亮。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姐姐,我好像沒看到出現過。
男人坐在一旁繼續磕著花生,時不時朝我瞥兩眼。我剛想將女孩拉到門外問問,誰知道她倒是扯起我的衣角,示意我出去。
我們站在離門的不遠處,腳下踩著雜草,那些草圍繞在我身邊和腳邊,撓得我的腿還有些癢。我看了看四周,她忽然扯了扯我的褲腿,這才將我的注意集中在她的身上。
說實話,我不願意將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太久,因為我厭惡自己這種看起來是救世主卻根本改變不了的現狀。
雖然她臉上又是泥土灰塵,又是一片紅腫,還是能看得出她長得很水靈。她的眼睛很漂亮,但那雙眼睛裏全然是悲傷和一抹時有時無的空洞。
“姐姐,剛剛你身邊的那個哥哥好像是警察,他會把我爸爸帶走嗎?”女孩的聲音顫顫巍巍的,語氣小心翼翼,說話還有些有氣無力。
我望著麵黃肌瘦的她,點了點頭“他對你這樣動手動腳,你已經傷的這麽重了,再讓你在他身邊待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誰知道我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女孩一把扯住我的袖子,瘋狂地搖了搖頭。忽而,大片大片的淚水從她的眼裏滑落而下。
那串淚珠從她的臉龐劃過,淚痕清晰無比,聚集在她小小的下巴下,又滴落在草地裏。
“不要,姐姐,求求你不要把我爸帶走。我這樣沒事的,你幫我求求那個哥哥,求他不要把我爸爸帶走好不好。”
她顫抖著身子哭泣著,我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為什麽?”
就算她隻有四五歲,但她的“懂事”未免太過了,做人最起碼的疼痛,她還是會有的吧。她呆在那個男人身邊,對她到底有什麽好處?
鄭蓮搖了搖頭“姐姐,雖然我看起來很小,其實我已經有八歲了,隻是因為長期餓著,所以才會長得很矮,像四五歲的孩子。我如果想走,早就走了,所以姐姐,你不用管我的。”
她居然啊有八歲了?難怪說話方式的確比四五歲的小孩成熟不少。我將那股極其訝異的表情硬生生地壓抑下去,就算是這樣,我還是不能理解她為什麽選擇呆在自己的父親身邊。
“你媽不管你嗎?”我問道。
女孩勉強地笑了笑,那種看起來很滿足卻充滿哀傷的表情,簡直就是我這輩子在這世上看過最苦的樣子。
說實話,我寧願她在我麵前痛哭一場,也不願意看到她這樣明明很難受卻還要朝著我笑的模樣。
“我媽瘋了,每天她都會跑去田裏‘玩’,到了晚上就會自己回來。爸爸這麽墮落,媽媽一下正常一下瘋癲,如果我還離開這個家庭,那這個家庭就徹底,沒了。”
說到最後那兩個字的時候,我能感到她的情緒似乎是徹底崩潰了。她抬著頭望著我,眼裏似是又看到了一束光。
“姐姐,你一定有爸爸,有媽媽吧。如果你是我,你會丟下他們自己一個人去生活嗎?”她的話讓我屏住呼吸,一時之間竟然顫抖著手說不出話來。
我我自然是不會的。
可是,可是這根本就不一樣啊,一個家暴的男子,本就不配擁有家庭,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個“家庭”早就沒了,早就沒了!
似是看我不願意答應她,她帶著哀求繼續同我說道“姐姐,再大的雨,也會有停的那一天。我相信有一天,媽媽會正常起來,爸爸會因為覺得打我沒意思而停手。我想有一個正常的家,而他們是我的爸爸媽媽,隻有他們能給我,一個家啊!”
我身體猛地一震,一把拉住眼前的女孩,便將她攏入懷中,“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姐姐知道了,姐姐會和那個哥哥說的。你一定要好好活著,知不知道。”你一定要好好活著,長大了賺錢給你媽媽治病,讓你爸爸的生活好起來,變的不那麽暴力。
而這一切的重任,這沉重的負擔,便要早早地壓在你一個小女孩的身上,盡管你因此而覺得窒息,覺得喘不過氣。
我擦了擦眼角的淚,將小女孩拉到屋子裏的時候,再次看到那個邋遢的男人,一時之間,恍惚不已。究竟是什麽,讓一個在如此環境下成長的女孩,依舊如此懂事,如此顧著這個家?
劉法醫從另一邊的屋子走出來,有些失望地朝我說道“什麽都沒有發現。”
不知如何,我竟鬆了一口氣。也許是現在的我存在一些私心,聽到小女孩剛剛和我說的那番話,我竟然不再想去問她屍手的事情。
也許一切都是巧合罷了,再說了,劉法醫也沒搜到我之前挖到的那具屍手。
見劉法醫有些泄氣,鄭和笑了笑“這次讓你們來做客,已經算是便宜你們了。下次你們若是還想隨隨便便搜查,我可就沒那麽客氣。”
劉法醫剛走上前去,我便一把拉住他朝門外走。他沒有甩開我的手,隻是任由著我拉著他,沒有問我為什麽就這樣走了,而是靜靜開口在我身後問道“你哭了?”
我們走了一段距離,到了一旁的路邊時,確認他不會回頭,我這才鬆開手,轉過身朝著他淡淡說道“沒有,我隻是笑出眼淚來了,笑哭的。”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因為我怕他看出我說謊,於是幹脆低著頭,語氣還故意說的很輕快。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福爾馬林香味,竟然還有些安心。
“說的人都不相信,聽的人又怎麽假裝相信?”
他將手搭在我肩上,輕輕拍了拍我的肩,歎了口氣繼而說道“我們改變不了別人的命運,因為我們不是救世主,也不是上帝。”
內心是無比苦痛,臉上還要故作輕鬆,這便是人們時常不得不做,也隻能做的事情了吧。
“是啊,沒有審判者,也沒有救世主,更沒有上帝。所以,我們既審判不了別人的對與錯,也拯救不了別人的命運,更決定不了別人的任何選擇。”
望著灰藍藍的天空,我一字一句吐出那些話。也不知道為什麽,眼前明明是明亮的路,在我眼裏卻成了一片霧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