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故事

  這天的傍晚，天空布滿了鉛塊般沉重的烏雲。西落的太陽被鵝黃的絲絨包裹著在天邊較為淺薄的地方化成了一顆用飼料雞下的蛋做的煎蛋，近地麵的空氣消沉了，沒有一絲波瀾。學校裏落光了葉子的白楊樹停止了嗚嗚的演奏，大地以及天空都在等待著一場雪的到來。


  暮色初上，夕陽未退的時候，飄雪如約而至。不似一般時候的玉屑粉之後再鵝毛，而是直接以冰羽毛的形式從天國拋撒而來，猶如天使的展翅一瞬。


  太陽以對大地的依戀亦或是對飄雪的愛慕，在將死未死之際衝開層層包圍從煎蛋的形式涅槃，將最後的萬丈光茫恩澤於即將被自己的影子包裹的大地；飄雪在刹那間泛起耀眼的明亮，仿佛這才是它本來的模樣。


  初雪夕陽。


  “看，陽光下的雪。”女孩將窗外的落雪指給男孩看。


  “下著下著估計就會融化了吧。”女孩接著說道，但男孩並沒有回應她，仿佛將自己固體化了的沉思著。


  “你在想問題嗎？”女孩又說道，可男孩還是沒回答他。


  女孩便不再理他了，自顧自的欣賞著黃金色的羽毛。


  片刻之後，男孩才回過頭來，“你剛才是有對我說話是嗎？”


  “對！我喊了你三句你都不理我！”這一次女孩是真的有些生氣了。


  “哦，那抱歉了，我剛才想起了那段時間在李老師的雜誌上看到的一個故事。”


  “那你也不能不理我啊！你呀！”女孩還有些生氣。


  男孩笑了笑，不知什麽時候，他對女孩的笑裏開始像現在這樣充滿了溫柔。


  “以後，再也不會了。”


  “不會什麽？”


  “不管你做了什麽，都不會再不理你。”男孩的眼睛，嘴角，都盛滿溫柔。


  “好，我記下了，你要守諾”


  “嗯”。男孩抬起頭來，耀眼的飄雪開始暗淡成橘黃，在光影裏褪了色。


  “是個什麽樣的故事？”女孩問。


  “《威尼斯的雪》”


  “講了些什麽？”


  “一個女吸血鬼，她十分喜歡雪後的初陽，但吸血鬼是見不得陽光的。於是她每觀賞一次就會受一次傷，傷口一次次的疊加了起來，終於在又一次的雪後初陽中倒在了雪地裏。但她並未因此而喪生，他被一個叫做傑瑞安的青年攝影師救回到了自己的家裏。當她醒來的第一眼就認出了傑瑞安，她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見到過他，那也是一個雪後初陽的日子，傑瑞安在雪後踢著一個髒皮球在雪地裏玩，被她媽媽喊著名字製止著，就是這個時候她記住了他的臉以及他的名字。但傑瑞安卻並不知道這些而她也沒打算告訴他。她騙傑瑞安說自己得了一種見不了陽光的病，傑瑞安就安排她在自己家的地下室住了下來並請了醫生為她治療被陽光燙傷的傷口，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些傷口隻有靠吸食人血才能痊愈。於是，她開始了白天就和傑瑞安生活在一起，到了深夜就悄悄的飛出去吸食被她看上了的倒黴蛋的血的日子。由於有了人血的滋養與固定的住所而不再顛沛流離，她的傷口很快就愈合了，傑瑞安還‘天真’的認為這是他請來的醫生的功勞。而於此同時這個地方的失蹤人數也突然增加了起來。這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警察開始夜夜尋訪，但她做的很靈巧一直沒有被發現。夜夜的調查無果使得警察們猜測他們應該是死於戰爭，因為當時傑瑞安所在的國家正在和鄰國打仗，他們可能是被潛入而來的間諜給殺了。傑瑞安以戰地記者的身份投入到了戰爭之中，在分別的前夜，她在月光下走進了傑瑞安的房間將自己毫不保留的給了他，那晚上傑瑞安金黃的頭發與白皙的頸項，她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晚傑瑞安告訴了她一切的真相，原來傑瑞安早就知道她每晚都會出去並且知道那些人都是她殺的，卻沒有因此推斷出她吸血鬼的身份。最後傑瑞安對她說道：‘答應我，別再殺人了’並讓她等著他，直到他回來。她決定答應傑瑞安不在吸食人血並在傑瑞安走後去看守墓地以告慰那些被她殺死的‘倒黴蛋’。由於答應傑瑞安不再殺人所以她為了維持生命隻能去吸食動物的血，其中最多的是下水道裏的老鼠。這些動物的血不但味道不好而且僅能維持她的生命她的容顏快速的老去，從一個光鮮的少女變成了一個不論白天還是夜晚都披著件幾乎不露一寸皮膚的黑大衣的幹瘦的老太婆，隨之而來的是身體各項機能的下降，包括視力聽覺戰爭讓死去的人越來越多，在開始的時候她會讓每一個前來的人為她代買一份有關戰爭的報紙為了得知傑瑞安的消息。那時她的眼睛還能看見些東西，於是她把所有關於傑瑞安的一切都剪下來貼在了昏暗的守墓室裏；後來她幾乎什麽都看不見了，就把整張報紙都貼在牆上。傑瑞安是個天才般的攝影師，他很快便成為了一名出色的戰地記者。戰爭結束後他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各方打聽她的消息，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因為誰也不會把一個光鮮亮麗的少女與看守墓地的老太婆聯係到一起。傑瑞安在想盡所有辦法找了好久都沒有結果之後娶妻生子，他始終都沒有放棄對她的找尋，那怕是結婚之後。但他哪裏知道，一個做好了忘記某人的決定是多麽的令人痛心的堅定有好幾次當傑瑞安去往墓地悼亡死在戰爭中的戰友時她都可以感受到他存在的氣息，但在她把自己給予傑瑞安的那個夜晚裏，她就已經做好了永別的決心，所以她打算再也不見他。傑瑞安似乎也可以感受到她就在那裏總是每格幾天就出現在墓地，他的每次出現都使她痛心不已；有好幾次，她都差點製止不住蹣跚的腳步想衝出守墓室去，用她那已經打上了無數層眼翳的幾乎模糊到失明的雙眼去感受他在歲月裏變化了的容顏。在好幾個因為吸食不到人血而痛苦的夜裏，腦海中傑瑞安金黃的頭發與白皙的頸項是她唯一的慰藉。就這樣，一直過去了三十年。三十年裏他未曾間斷過去墓地的腳步，三十年裏她未曾間斷過對他的思念。她已明白隻要他未得知她的死亡他就會在活著的時候一直尋找她直到死去，所以在第三十年裏他托人為自己在墓地插上了屬於自己的墓碑。那天清晨天灰蒙蒙的下著小雨，她在守墓室裏感受到了傑瑞安的哭泣，她知道在得不到人血的三十年裏的自己生命已所剩無幾，所以她打算走出守墓室去見一眼傑瑞安。外麵的世界已和裏麵的世界同樣黑暗，因為她的眼睛已經徹底失明。她就這樣斜靠在門上，傑瑞安正在她的墓前以最痛苦方式一遍又一遍的念著刻在墓碑上的她的名字。一瞬間，她完全失明的眼睛看到了歲月在傑瑞安臉上刻下的印痕；她已經失聰的耳朵聽到了傑瑞安念著她名字的哽咽的聲音；她幹癟皸裂的皮膚感受到了傑瑞安撫摸墓碑的手心的溫存。她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的，感受著傑瑞安蓄積了三十年的愛戀與神情”


  故事講完的時候初雪夕陽已在迫不及待要落下的夜幕裏消失殆盡雪停了。男孩頓了頓，將思緒漸漸的拉回到現實裏。


  “吸血鬼和人，終究不能在一起，她比男主要明白，故事裏的她叫什麽名字？”


  “我忘了”


  “我很佩服她為愛的放棄與決心，明知不可能卻依然那麽的義無反顧”，沉思了片刻的男孩說。


  初雪，夕陽，比青鳥與飛魚還要遠的距離，相遇，也是在一瞬，卻要付出陷入黑暗夜空的代價；而在一起的短暫時光，也是以彼此對彼此的好而帶來的傷在愛著。


  初雪是否會後悔相遇夕陽，夕陽是否會有對另一種美好結局的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