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三人成虎
眾士子書生議論紛紛,而錢榮之卻絲毫不慌,又朗聲言道:「梅州客軍擊潰本州馬軍之後,卻只尋回了州印,而未得制諭,是以不得不一路銜尾追來,及至城外,本不欲入城,然卻見不少潰逃的馬軍趁亂禍害鄉鄰,搶掠財物,而東門守將張鋒非但對此熟視無睹,甚至還驅逐向其求救的百姓出城。梅州知州身為一州父母,本是愛民如子之人,見此情形,不由大怒,這才派兵奪門,鎖拿了張鋒,並堵住東門,令潰兵無處可逃。不瞞諸位說,逃回城中的馬軍大部已被擒獲,並搜出百姓之財無數,本官主掌刑獄事,日後首要之務便是將這些財物釐清並歸還於苦主是也!」
眾士子書生聞言,又是嘩然一片,而錢榮之的話雖然還有不少破綻,但本州馬軍是些什麼貨色大家都知道,所以他們趁亂干出劫掠之事,那也不足為奇。且如今已經人贓俱獲,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呢?至於到底有那些百姓被搶了,搜出的財物是不是百姓的,這些細節卻沒人去推敲了,反正通判大人的話,那還能有假么!
說真的,要問馬軍有沒有趁亂劫掠百姓?答案是有,確實有!不過也就是那麼幾起罷了,哪有向錢榮之言語中暗示的好像是大規模集體作案似的。而張鋒驅趕被劫的百姓出城,更是子虛烏有之事,不過這事兒根本就沒法兒求證,因為以錢榮之的地位要想找幾個假口供來指認張鋒那簡直是太容易了。
吳天再次暗贊錢榮之高明,而方興也漸漸領會了錢榮之的心意,想想也是,既然已決心打壓張鎮孫,那何苦再留著張鋒呢.……
「趙若岡,通判大人的話你可聽明白了?」吳天笑眯眯地盯著趙若岡,戲謔地詢問到。
趙若岡欲言又止,他本想指摘錢榮之的這番說詞太過虛假,可一來無實據反駁,二來也是顧忌對方的身份而不敢多言,一時間很是尷尬。
而吳天卻不打算放過他,轉身又對著方興說道:「副使大人,諸位俊彥想必還未能釋疑,不如您在為吾等一證清白可好?」
方興聞言,很有些鬱悶,心說今日被這些白痴書生一鬧騰,看來自己都不得不提前表明使司的態度了,不過正使大人已經許我便宜行事,所以想來也是無妨的。
方興早知趙溍也對張鎮孫其人頗為反感,是以今日他才敢自作主張地給張鎮孫扣了幾頂大帽子,話里話外,隱指其為幕後主使,這和趙墨蘭獻策只交出已被卓飛俘虜的黃應山息事寧人的方針還是有些出入的。
吳天轉身喚方興為副使大人的時候,便已經令趙若岡和一眾士子書生們感到驚異莫名了,因為在廣州城中,有經略使趙溍,轉運使趙淇,但是轉運使沒有委任副使,所以能稱為副使的便只有經略副使方興了。
方興無奈,只好邁前兩步,沖著士子書生們沉聲道:「本副使入廣州未久,實不知廣州士子竟能面對刀槍而坦然無畏,仗義執言,此般熱血剛勇,於此社稷風雨之時,真乃家國之大幸也!」
方興一上來,便給士子書生們的行為定下了基調,不愧是當慣了上位者的大員,而士子書生們見位高權重的副使大人竟然褒讚了他們,一個個登時轉憂為喜,當下這心也定了,腰也直了,人人都覺得自己今日真是幹了件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一般,頗有揚眉吐氣之感。而且這心裡對方興的好感和敬仰之情也是噌噌噌的直線上升,大有膜拜之勢。
不過還沒等他們美夠,便聽到方副使話鋒一轉,痛心地言道:「諸位怕是不知,梅州知州卓飛奉廣東經略司正使馬儉馬公爺之命,遠道來廣,本是為了同使司探討聯兵共抗韃虜之事,卻不想有人為泄私憤而挑惹出此般禍事,全不顧社稷大義,此般劣行,當真是令人無比厭憎也!
本副使今日到此,便是為了詢問事由,稍後使司自有公正處置,而梅州知州佔據東門之舉,雖稍有越制,卻也因事急從權,而不得不為之,此事無傷大雅,稍後自有忠勇軍接管城防.……」
眾士子書生一聽方副使的口徑與錢通判如出一轍,心中更是信多了幾分,而方副使的這番話中,也暗指此事是因有人為泄私憤而故意挑惹梅州知州所致,所以看來這陰謀一說,果是不虛!再者,凡是聰明一點兒的人都看出來了,今日之事鬧得這麼大,連方副使都親自出馬了,卻獨獨不見廣州知州張鎮孫,這其中怕是有些蹊蹺啊!
眾士子書生皆有所想,而方興頓了頓,又一臉憂色地言道:「今日本副使言盡於此,諸位皆是俊才,自該明白此中深意才對。總之,方某倚老賣老,在此奉勸諸位一句,這熱血剛勇雖是難得品質,然行事之時仍需細思靜想方可,若只圖一時之快,恐難免為歹人所乘也!」
方副使語重心長,直說的眾士子書生們好不慚愧,紛紛表示自己日後一定會遵從方副使大人的教誨,不再意氣用事。
而就在這場鬧劇即將和諧落幕之時,城頭上忽然響起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
「屠人之軍,奪人之城,鎖拿忠良而辱,此般行徑,無法無天,無君無父,尤甚於虜寇,副使大人身為一路大員,當不偏不倚,又豈可顛倒黑白偏聽一面之詞哉!」
哇靠!誰這麼大膽,竟敢指摘副使大人的不是,莫非是活膩了么!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城牆上有一個人影昂然而立,而兩旁的梅州卒似乎本來想要將他扯走,而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又停止了動作。
「張知州!」
「張大人!」
不少人認出了張鎮孫,紛紛大訝嚷道,而方興、錢榮之也忍不住張大了口,實在想不通張鎮孫為什麼會跑到城牆上去了,莫非他早一步就來和卓飛談判了么?莫非卓飛已經和他達成了什麼協議,而這邊兒都是在逗咱們玩么?
這倆人心念百轉,不過還沒等他們想明白,便聽到吳天小聲問道:「城上叫喊那人莫非是張鎮孫么?」
方、錢二人一愣,實在有些茫然,反倒是陳勇最先反應過來,小聲答道:「沒錯,此人定是張鎮孫無疑!」
吳天聞言,面色頗為古怪,又對著方興說道:「此人早先一直在官道旁觀戰,不避矢石,吾師見其可疑,派人相詢,然其卻不肯告之身份,吾師忙於入城,是以暫擒之。不過見其氣度不凡,想是城中權貴,是以只是派人看押,而並未縛之,不想倒被他生出這般事端來,早知如此,那還不如.……哼!」
吳天的一番解釋,總算是令方、錢二人基本上搞明白了事情的經過,而對方最後雖然沒說出來若早知如此的話,那還不如什麼,但那冰冷的語氣和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機都令方錢二人心神一凜,實在想不明白這個一直都斯文儒雅,言行得體的少年書生竟還有這般可怖的一面,而徒兒尚且如此,真不知他那個恩師又是怎樣的一個怪胎……
方錢二人並不知道方才擊潰廣州馬軍的那場戰鬥就是他們面前這位看上去很文雅很好說話的吳公子所為,否則的話,這倆人對吳天的評價恐怕要多添上幾筆了。
不過眼下方錢二人也沒時間沒心情去研究吳天的性格了,因為張鎮孫戲劇性的出場,實是令所有人驚訝莫名,而本已萎靡不振的趙若岡一見到張鎮孫之後,先是一愣,緊接著又立馬跟打了雞血似的一跳三尺高,對著士子書生們大聲嘶吼道:「諸君且看,且都看看,梅州知州竟敢私自扣押張鎮孫張大人,這.……這縱有千般道理也是說不過去的吧!諸君萬勿因人一面之言而蔽,定要明辨是非,明辨是非啊.……!天吶,那被擒的可是咱們的張知州啊!是張知州啊!嗚嗚嗚……」
趙若岡越說越急,到了最後,竟然哽咽大怮,而一眾士子書生們更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驚呆了,人人瞠目結舌而不能言。
前面說過,張鎮孫本是南海人氏,土生土長的地頭蛇,而他身為兩宋唯一的嶺南籍狀元,在廣州一地的名望那可不是一般的高。且此人生性耿直,不畏強權,處事公正,兩袖清風,是以無論官民士紳,皆敬其為人。而其此番重新被朝廷啟用,返鄉出任知州之日,更是引得廣州百姓欣喜若狂,奔走相告,齊齊慶賀剛經歷了韃虜肆虐和戰火洗禮的廣州,總算是迎來了文武雙全,清正廉明的張知州張大人。
總而言之,張鎮孫在廣州的聲望可謂是無人能及,就連身為一路正使的趙溍也只不過是官兒比他大一些而已。因為包括小官小吏在內的大部分廣州人都只尊張知州之令,而全不知使司為何物,而這一點也是正副兩位經略使皆不喜張鎮孫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