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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泰山之變

  小武忍不住掩嘴竊笑,心說這兩日小姐有心事,總是食欲不振,今個兒中午聞見燴羊羹的香氣,動了胃口,這才勉強地飲了一碗,誰知好死不死的,滿桌子幾十道菜,卓公子卻單單用它來做比方,雖說定是無心之舉,但這也太巧了,難怪小姐生這麼大的氣兒….……

  小武見小姐已經快把那棵花樹給踢殘了,於是忙勸慰說道:「卓公子又不知道小姐躲在簾后,更不知道小姐今日食用了這道燴羊羹……」


  小武「燴羊羹」三個字剛一出口,韓珂便又作勢欲嘔,嚇得小武趕緊閉口,幫她撫了兩下心口,又轉移話題說道:「這卓公子不費一兵一卒,就燒光了幾萬元軍,真是個了不得的大英雄。不過這幾萬人一把火就燒沒了,那場景想想還真是慘的很,卓公子說起來倒是面不改色,可你看卻把英遠少爺他們幾個給嚇得面無人色了,嘻嘻。」


  韓珂沒好氣兒地白了小武一眼,斥道:「死丫頭,竟敢笑話我哥哥,我看你這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啊!」


  「小姐饒命!可千萬不要說出去啊!」小武假作害怕。


  韓珂見狀,鼻子一哼,不置可否,旋即又忍不住噗哧一笑,說道:「嘻嘻,大哥他們可都是讀書之人,這往日里看見廚子劏雞都能嚇得發抖,更莫說這等大場面了。」


  小武聞言點頭,接著又搖頭道:「我看這和讀不讀書倒是沒太大相干,多是心性所定,否則卓公子和那吳公子都是讀書人,為何人家就不怕呢?」


  「呼呼!那死傢伙是從山裡蹦出來的,膽子大的很,進了梅城之後,逮誰罵誰,連馬大公爺都要登門請罪,這種不知死活的傢伙,你說他還會怕什麼!再者說了,這些都是他自己說的,誰又知是真是假,反正他向來喜歡吹噓,所以本姑娘是不大信的!」韓珂沒好氣兒地說道,一臉對卓飛的不屑。


  小武撇了撇嘴,對自家小姐的言不由衷很是不以為然,想了想,又說道:「我看卓公子師徒倒不像是喜歡吹噓之人……對了,小姐,昨日將士回城之時,我看見東城營那位姓謝的火長也在出征之列,不如咱們哪天請他過來詳細地問問此戰的經過可好?」


  韓珂聞言,覺得小武的建議很有些道理,於是贊同道:「如此也好,正所謂兼聽則明,咱們找旁人問問,看他是不是在自吹自擂!走,咱倆再去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轉回宴客大廳之上,話說韓老太爺不勝酒力,早已經被下人扶下戰場歇息去了,而眾人仍在頻頻勸飲,卓飛盛情難卻之下,已經頗有些吃不消了,好在王挫頂用,幫他擋下了不少酒,否則的話,他恐怕也要馬上步了吳天的後塵。


  韓林甫望著已有八分醉意的卓飛,微微一笑,掂起酒杯,忽然言道:「卓賢侄,來來來,叔父再敬你一杯,今日叔父有一事請教於你,不知賢侄可否為叔父解惑?」


  卓飛見未來老泰山忽然鄭重其事起來,於是也不敢怠慢,忙掂杯還禮,一飲而盡,又正色言道:「韓叔父有事儘管問便是了,小侄一定言無不盡。」


  韓林甫點了點頭,說道:「好,好……其實叔父是想問問你,這成立清議司一事,可還有著落?」


  卓飛聞言,猛地清醒了少許,若有所思地望著面前的未來老泰山,默然不語。


  韓林甫本是一副隨口問問的模樣兒,可是見卓飛久久不語,不由得漸漸有些著急起來,又問道:「賢侄,該不會是清議司之事又橫生枝節了吧?」


  卓飛見狀,恍然大悟,暗想道:難怪,難怪了,我這未來的老泰山往日里總是一副古板迂腐的模樣兒,可今日他卻大反常態,原來他是在乎這個東西啊!


  卓飛眼珠子一轉,突作尷尬之色,說道:「唉,不瞞韓叔父說,小侄建議成立清議司,本是想以此清議司為言道,博採眾聽,糾察政令。雖然清議司只有參議之權,但凡事只要有人敢議,便可為官者之鏡也。只要清議司定為成例,這日後不管是誰為官,恐怕都不得不顧忌一二,再難以一意孤行矣!」


  「正是,正是!叔父也以為賢侄這道建言,實是神來一筆,令人刮目相看也!」韓林甫頜首贊同,不吝讚美。


  卓飛很是受用,不過還是裝作為難地說道:「叔父果然是遠見卓識之人,只可惜當今朝上的袞袞諸公並不做如此想,更有一方大吏以亂政之名污我,所言句句誅心,實令小侄不得不顧忌……」


  「混賬!真是混賬!賢侄事事為公,忠心可鑒日月,何人竟敢信口胡言,真是卑鄙小人!」韓林甫拍案大怒,直把同桌的韓府族人都嚇了一大跳。


  「韓叔父慎言!慎言!」


  韓林甫被卓飛按回座位,可怒氣依然不消,又憤憤言道:「天下已糜,國勢如槁,然尸位素餐者仍重,只知抱殘守舊,卻不思改往日之弊而奮起,試問,如此下去,吾輩又該以何物掃盡頹勢?又該以何物退敵復我故土哉!」


  我擦!真沒想到,我這古板的老泰山竟然還是個改革派的憤青!是我新政的堅定擁護者!我說您老這人還真是有夠矛盾的啊!

  卓飛腹誹了一句,又說道:「韓叔父所言甚是,只是小侄執掌一州,行事之時生怕行差踏錯,與人詬病,實在是有難言之隱,是以,這清議司之事方才拖延了下來……」


  韓林甫一聽這話,更是急了,責怪道:「賢侄,不是叔父說你,你以稚齡而蒙皇恩,執掌一州,這小心行事也是對的,可是,這男兒有所為有所不為,蛇鼠小人的毀謗之言你理他作甚,這公道自在人內心,只要持身端正,又怕他何來!賢侄實在是太過於小心了,似你這般畏首畏尾的,又如何能成就功業!」


  唔,尼瑪,合著擔責任的不是你,當然可以大說便宜話了!

  卓飛對自己這個老泰山實在是有些無語,其實清議司是一定要成立的,這是新政的關鍵,而卓飛此刻也不過是在故意地逗逗他罷了,畢竟賣人情也是有學問的,若讓對方覺得你只不過是舉手之勞的話,那人家又怎麼可能很盛你的情呢!


  「叔父教訓的是,只不過……只不過人言終是可畏……除了梅州之外,其他州府的官員對成立清議司之舉多有不滿,而本路的士子文人似乎也對此事褒貶不一,以至於公爺他老人家如今頗有些猶豫不決……唔,您老看,是不是該暫緩一二……」


  「哼!皆是因私利而盲之輩!」韓林甫怒斥一聲,緩了口氣,又說道:「鄭人游於鄉校,以論執政。然明謂子產曰:「毀鄉校,何如?」子產曰;「何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議執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若之何毀之?我聞忠善以損怨,不聞作威以防怨。豈不遽止?然猶防川: 大決所犯,傷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決使道,不如吾聞而葯之也。」然明曰:「蔑也,今而後知吾子之信可事也。小人實不才。若果行此,其鄭國實賴之,豈唯二三臣?」仲尼聞是語也,曰:「以是觀之,人謂子產不仁,吾不信也……」


  韓林甫忽然冒出一段頗為晦澀的話,差點讓卓飛當場出醜,不過好在卓飛穿越之後,通過不斷的努力學習,這古文功力已然大漲,而且他以前也曾在書上看到過這段典故的白話文版本,所以這才勉強聽懂了韓林甫在說什麼。


  其實韓林甫的這段話,是講述《左傳?子產不毀鄉校》的這個典故,大概意思就是說:鄭國人素來有到鄉校里休閑聚會,議論執政者施政措施的好壞的習慣。鄭國大夫然明便對子產說:「把鄉校毀了,怎麼樣?」而子產卻說:「為什麼毀掉?人們早晚幹完活兒回來到這裡聚一下,議論一下施政措施的好壞。他們喜歡的,我們就推行;他們討厭的,我們就改正。這是我們的老師。我們為什麼要毀掉它呢?我只聽說過儘力做好事可以減少怨恨,卻沒聽說過依權仗勢可以防止怨恨的。想要以權勢來很快地制止這些議論很容易,然而那樣做就會像堵塞河流一樣,一旦河水積高,最終導致大決口時所造成的傷害必然會很多,那時我是無法挽救的;倒不如我們先開個小口導流,不如我們聽取這些議論后把它當作治病的良藥為好。」於是然明又說:「我從現在起才知道您確實可以成就大事。而小人確實沒有才能。如果真的像您所說的這樣做了,那恐怕我們鄭國從此之後就真的有了依靠,這又豈止是有利於我們這些臣子的好事呢?」後來,孔子聽到了這番話后說到:「照這些話看來,人們都說子產不仁,這我是不相信的。」


  卓飛好不容易搞明白了老泰山的意思,心中忍不住欽佩起來,因為老泰山挑出來的這個典故,還真就是成立清議司是善政的最好佐證,老泰山真乃飽學之士也……


  韓林甫見卓飛露出深思狀,於是又說道:「子產不毀鄉校,善莫大焉,此為聖賢之斷語。賢侄成立清議司之舉,與鄭人鄉校實有異曲同工之妙。而既是善政,便當施行果決,又豈能懼於人言而不前哉!賢侄莫怕,明日叔父便邀本城的宿老名儒與後生才俊一同上書請立清議司,吾倒要看看誰敢以污言蔑我!」


  老泰山威武!

  卓飛望著拍案而起,臉色冷峻,不怒自威的老泰山,還真有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話說平日還真沒看出來,咱這老泰山看似文弱迂腐,竟也有如此霸氣哉!唔,珂妹也頗有霸氣,原來是隨根兒啊!


  不得不承認,春秋時期的鄉校,還真是容易讓人聯想到古代希臘和羅馬的民主政治,只要是自由民,便可縱談政治,而無須忌口。但是春秋時期的鄉校和人家古希臘、羅馬的情形還是有著本質性的區別的,因為鄉校和卓飛要成立的清議司一樣,都只有議政權,而不能參政權,也沒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但是,不管怎樣,在我國階級森嚴政治專制的傳統之下,鄭人的鄉校,等於是開了一個讓百姓能無所顧忌,暢所欲言地議論政治的口子,而施政者還有意識地從中吸取民意,糾正自己政令的偏頗之處,這真是需要極大的胸襟和氣魄的,而這種胸襟和氣魄在後面足足兩千多年的時光里,也沒有幾位皇帝,幾個朝代能做的到……


  子產說的很對,統治者可以用高壓手段來迫使百姓保持沉默,但卻永遠無法使人們不在心裡進行評判,更無法去左右人心的向背。老百姓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人人心中其實都有相對公平的衡量尺度,他們看重的是統治者的施政實績,而不是統治者的夸夸其談,百姓的議論呼聲,其實是統治者最好的鏡子,只要能善加利用,或者說是真正的尊重,那天下何能不大治?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這個道理大家都懂,但真能做到的,世間又有幾人?

  「小侄受教了!想吾知國難而出山,本存回天之志,后蒙公爺器重,獻策新政,不為私利,只為剜瘡強身以抗韃虜,只為復我河山還萬民太平樂土,今遇小難,又豈可因此而裹足不前,千年前的古人尚知此政大善,難道本路的飽學之士尚不如古人乎!」


  卓飛說道此處,拍案而起,神情果決,顯然是已經下定了決心。


  韓林甫大喜,正要說話,卻見卓飛舉起一杯酒,對著自己說道:「韓叔父身為本州飽學名儒,素有名望,更難得的是您老持身秉正,嫉惡如仇,小侄欽佩,先干為敬……」


  卓飛仰頭飲下杯中酒,又言道:「而值此國難當頭之際,小侄以為,韓叔父斷斷不可再枯守家中而碌碌無為也!」


  韓林甫一愣,茫然到:「賢侄的意思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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