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是利是弊
「切,拉倒吧!你那兒子一直無緣於仕途,本就是心有不甘,而如今見我義弟未及束髮之年便已官拜知州,又立下了不世的奇功,前途可謂是無有限量,於是他就後悔把自家女兒嫁早了,這還真是……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老子還真是看不上他!」
「哼!老丘八真是滿嘴噴糞,吾兒就算稍稍有些迂腐,但又豈有你說的那般不堪!」韓老太爺不忿地嘟囔了一句。
馬大公爺哈哈一笑,舉杯說道:「要我說,你這老東西也不必太過憂慮,這戰場上刀槍無眼的,那史家娃娃又是個莽撞的性子,說不定哪天就一命嗚呼了,到時你那寶貝孫女還是可以改嫁的……到時候最多老子做做好人,逼著我那義弟納她為妾也就是了!」
「放屁!放屁!」韓老太爺拍案而起,怒道:「天底下哪有人盼著自己的孫女好好的正妻不做,偏要改嫁做妾的!再說了,史家娃娃雖然莽撞衝動不甚合老夫的心意,但好歹也是矢志報國的忠義之士,老夫又豈有盼著他去戰死的道理,哼,馬大公爺之言實在是令人齒冷啊!」
「呃……是我一時口快失言了,還請韓老太爺見諒!」馬儉面色一正,竟恭敬地賠了一禮。
韓老太爺鼻子一哼,也不言語,算是勉強認可了馬大公爺的致歉。
馬大公爺見狀,忽然又詭異的一笑,說道:「老子素來蠻橫慣了,平生無論對錯,除了向我那賢弟曾經認罪致歉之外,便只有我那賢弟的家中長輩可以令我低頭了,唉,拜了這個兄弟,也不知是虧是賺?」
「那小子家中還有長輩?是誰?」韓老太爺驚奇地脫口問到,可是很快馬大公爺那充滿戲謔的眼神就令他醒悟過來,大罵道:「我呸!虧得老夫還以為你是誠心悔悟了,沒想到卻是個狗改不了吃屎的老混蛋!」
「呀嗬!你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酸才,竟然敢罵老夫混蛋,莫非當老子不敢揍你么!」馬大公爺滿臉酒紅之色,顯是有借酒撒潑的錢徵兆。
韓老太爺雖已年過花甲,卻仍如同好鬥的公雞一般挽袖而起,咆哮道:「來來來!老夫今日便讓爾見識一下什麼叫做書生不武,卻能提三尺青峰上陣!」
「哇呀呀!如今敢跟老子對著乾的,梅州城你算是獨一份兒了!丫兒的有種!」馬大公爺年少時隨大軍四處征戰,所以這各地方言都會一些,此刻一急眼,南腔北調就滿嘴亂跑了!
韓老太爺不屑一顧,說道:「我說馬老丘八,別以為加官進爵之後旁人就都會怕了你,老夫背雖近駝,卻身藏傲骨,就是喜歡和你對著干,你能奈老夫如何?哼哼,再者說了,老夫好歹也痴長爾幾歲,然爾為何竟一點兒不知長幼禮數,滿嘴老子,老子的,又成何體統?」
馬大公爺聽了這話,忽然笑了,說道:「不錯,老東西說的不錯,老子我向來都不知禮數為何物,而也正因如此,老子方能與賢弟義結金蘭,日後少不得也是要名垂千古的,不像某些人,死要面子活受罪,懂禮數懂得連個婚約都不會毀了,硬是把自己的乖孫女往火坑裡推……」
「馬老丘八,你放屁!老子幾時要把孫女推進火坑了,那史家娃娃最起碼也是個武技強橫的猛將!比你這連刀都不會掄老兵痞子強多了!」
「你才放屁!誰說老子不會掄刀,老子平生經歷大小戰役數十場,斬敵三十有五,一張三石強弓更是百步穿楊,神箭天下無雙!」馬大公爺得意地自詡到,不待對方反駁,又說道:「那史家娃娃自負武技,卻半點都不懂得收斂,我看遲早是要橫死沙場的,你今日嫁孫女給他,來日便成望門寡,這不是推孫女入火坑又是什麼!」
「老子和你拼了!」
「哈哈,老東西你也自稱老子了,你的禮數又在何處……哇呀呀,說不過老子,就真動手啊!」
風起,涼亭中一時間盤碟亂飛,口水交錯,好不熱鬧。
而守在亭外的韓福和王管家二人素知自家主人的德性,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瞧著這倆為老不尊的貨玩神仙打架而不敢上前相勸半句。倆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均是冷汗直冒,被寒風一吹,更是幾欲暈倒也……
良久之後,兩個老東西總算是偃旗息鼓,癱坐在涼亭石圍欄的氣喘吁吁。
「老東西,看不出你還挺有把子力氣嘛!」馬大公爺嘟囔到。
韓老太爺得意地揚了揚眉毛,說道:「嘿嘿,老夫每日也是要擊樹撐腿,活絡活絡筋骨的,又豈是易與之輩?」
「哇哈哈!老東西倒是會借桿往上爬!其實若不是老子怕傷了你,就憑你那三腳貓的拳腳,老子用一個指頭就能把你摁進棺材去!」
「馬老丘八,休要得意,這術業有專攻,老夫若是急了,連指頭都不用,隨便動動嘴皮子就能要你身敗名裂!」
「呃……你毒!你們這些讀書人真他娘的夠毒!咱們大宋朝就是毀在你們這些王八蛋的手上了!」
「你放屁!」
「好臭好臭!我說韓老兒,你真是讀書人么?禮部?」
「哼!」
兩老貨鬥了一陣子嘴,都覺得好累,於是相對喘氣,不再言語,半響之後,忽然馬大公爺長嘆了一口氣,說道:「賢弟木秀於林,不知可會招風摧之。」
韓老太爺捻著鬍子,想了想,說道:「嶄露頭角本是好事,可惜太過逆天,招人之嫉自是難免,不過若是引導得當的話,那也未嘗不是一次登天的機會。再者說了,如今這種情勢之下,其雖然戰功顯赫,但想來也不至於重蹈前車之覆轍吧!」
馬大公爺明白韓老太爺的意思,想想也是,如今都快亡國了,就算賢弟的功績真的招惹了小人的嫉恨,那想必也不會有什麼大不了的,畢竟國家需要能力挽狂瀾的英雄,就算是要卸磨殺驢,那也不會是在現在啊!
馬大公爺點了點頭,算是贊同了韓老太爺的分析,又說道:「賢弟之心不在朝堂,若此次因功而起,被聖上招入京師,介時日日因朝爭而勞神勞心,恐反而不美也。」
韓老太爺略一沉吟,說道:「可讓其自上感恩謝賞折,將功推與部下,而自己則謝賞不受,以報今上破格擢用之恩也,如此一來,龍顏必定大悅,還可令宵小禁言,何樂而不為?只是你那賢弟畢竟年少,驟立大功,卻不知……」
韓老太爺欲言又止,而馬大侯爺聞言后,卻眼睛一亮,說道:「賢弟雖然年少,時而放蕩輕狂,其實卻是心智沉穩之人,說不定他早就有此計較,而咱倆則是瞎操心了。」
「有理!你那賢弟多智近乎妖,心性也實在不似個少年郎,又豈用咱倆操心。」韓老太爺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馬大公爺微微一笑,又低聲問道:「韓老兒,那事準備的如何了?」
「幾近完工,只是還些有收尾工作罷了,近日我已安排心腹,開始將儲備的東西搬進去了。」 韓老太爺也壓低了音量,鄭重地回答到,接著他又沉吟了一下,頗有些猶豫地問道:「唔,老馬啊,你說如今韃虜已遭受重挫,咱們還有必要如此冒險么?這事兒萬一要是泄漏了風聲,那可是抄家滅族之禍啊!」
馬大侯爺望著黑黢黢的竹林,沉默半響之後,這才嘆了口氣,說道:「洪水滔天之時,一兩道堤壩的作用著實有限的緊,就算賢弟他真的有橫江之力,那咱們也不該獨押一門,所以該做的還是繼續做吧!」
韓老太爺也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你說的對,其實這道理我也明白,只是我終不希望走出這一步罷了。」
馬大公爺微微一笑,說道:「咱倆已垂垂老矣,死生倒是無所謂了,可是賢弟尚年少,卻不該陪葬此處,而你那些孫子孫女,日後怕是還要託付給他照看啊!呵呵,孫子不好說,但想必賢弟定是樂意照看你那些孫女的……」
「呸!馬老丘八,你還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公爺~~~!」
就在倆老貨又要開始新一輪的罵戰之際,忽然公爺府的親衛隊長馬頭匆匆奔來,告罪一聲,也不多話,直接遞上一個小竹筒請馬大公爺自閱。
馬大公爺眉毛一挑,伸手掰開竹筒,取出一管捲紙,借著紗燈一看,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韓老太爺見馬大公爺面色潮紅,呼吸急促,便知有異,忍不住關切地問道:「老馬,又是何事?」
馬大公爺良久不語,半響之後,方嘆了口氣,說道:「唉,說與你知道也無妨,此乃吾安插在泉州城內的密探發來的飛鴿密報,說處州李鈺以城降元,趙與檡、方洪死守瑞安,卻被小校李雄夜開城門迎入元軍,趙與檡、方洪等大小將吏百八十人寧死不屈,為元寇俱屠,自此,浙南已盡入敵手也;而文帥江西攻略也已遭受重挫,具體情勢尚不得知,但人言汀州或已不可久守矣。再者,上月初,元軍已自浙南侵入福建,王積翁那廝不思迎敵奮戰,卻棄南劍州而奔福安,元軍銜尾追擊,嘿,據密報說,上月十五日,三位相爺不得不護著今上和衛王乘舟入海避禍,二十三日,韃虜征南元帥唆都兵臨福安城下,知府王剛中以城降,而王積翁那廝則獻閩地八郡圖與之同降……」
「啊!竟有此事!為何史家娃娃的書信中竟未有提及!」韓老太爺大驚,簡直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而見老友的模樣不似說笑,這一顆心便愈發的沉重起來,看來這戰局未有絲毫好轉,反而是愈發的糜爛了啊!
「史家郎只負責押運糧草,怕是難知大戰詳情,再者說了,史家郎寄信之時戰局怕還未至於此。」
韓老太爺也是看破世情的人了,聞言后,只是驚訝了一陣兒,便恢復過來,想想也是,史家娃娃托斥候帶信,又豈能快的過這飛鴿傳書呢,於是也不再糾結此事,又憂心地問道:「老馬,可知今上何在否?」
馬大公爺搖了搖頭,說道:「據此密報所言,張樞密護著今上航至泉州,本欲作都於此,然閩廣招撫使、市舶司提舉蒲壽庚卻早有降元之意,竟閉門拒命,城中宗室欲應之,卻為蒲壽庚所阻,如今宗室與蒲壽庚相持不下,吾皇已宿於城前三日而不可入也!嗚呼哀哉,老子念及此處,實恨不能提兵殺入泉州,將那蒲壽庚全族盡皆斬成十七、八段以泄憤也!」
啪!
馬大公爺怒髮衝冠,擲杯於地,而韓老太爺也是憤憤難平,一拳砸在石欄之上,恨聲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蒲壽庚一賈胡,食君之祿,不報君恩便罷,卻反口噬主,實是禽獸不如,而滿城宗室及士大夫者,竟奈何其不得,此真乃天大的笑話,真乃我天朝之奇恥也!」
馬大公爺扼腕長嘆,言道:「國之將破,人心渙散,宵小之輩借賣主以求榮,古來不乏也……我只是哀吾主之哀,亦惋惜賢弟潑天之功,於如今的情形之下,卻已是形同白費,哼,真是豈有此理!」
「事已至此,吾等徒呼奈何!依我之見,此事還是莫要明發了,以免引得人心惶恐。而過兩日你那賢弟便該率軍凱旋了,不如到時再議好了。」
「這是自然……」馬大侯爺點了點頭,忽然又一咬牙,淡淡地問道:「老韓,若今上行至廣南,你且說說,這於吾等而言,到底是利是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