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蒙漢之爭
李默有了這個覺悟,但是他卻沒有去面對失敗的勇氣,他只好領著剩下的五千多輕騎又回到了四面弓箭難及的草甸中部,苟延殘喘。
李默茫然地望向四面山頭,想要再找一個合適的突破口,卻始終找不到,而就在此刻,正面山峰上最大的那面骷髏旗忽然用力的搖了幾下,然後緊接著正面的宋軍便齊聲喊道……
「降者免死!爾等降是不降!」
兩側山頭的宋軍聞聲后,也一起沉聲喊道:「降者免死,爾等降是不降!」
「降不降!」
「降不降……」
無數聲質問,無數聲威脅,此起彼伏,回蕩在空曠的草甸之上,聞著無不動容。
李默掃了一眼自己身旁的親兵,只見各個都是面如土色,就連素來悍勇,且對自己的忠心不二的肖南,都在搖頭苦笑,顯是心灰意冷,已經徹底沒了突圍的勇氣。
「降不降!」
「降不降!」
馬蹄聲響起,眾千戶在宋軍的越來越不耐煩的吼聲中,不約而同的打馬來到李默的面前,等著他決斷。
李默緩緩地掃過眾人一眼,他知道,這些人跟自己一樣,都已經被嚇破了膽,而他們此刻來到自己面前,那絕對不是在等著自己下令決死突圍的,而是想讓自己下令投降,然後他們就能心安理得的放下馬刀,淪為俘虜了,畢竟這種事情……大家都已經不是第一次經歷了……
「也罷,既然逃無可逃,那我李默便代諸位去和那宋軍主帥一談,若是談得攏的話,那識時務者為俊傑,咱們先降了也無妨。而若是談不攏,那我李默必然身死,諸位何去何從,就請自便吧!」
「大人!」肖南忍不住地喚了一句,接著咬了咬牙,又說道:「大人豈可輕身犯險,便讓肖南著大人衣衫前去,有何條件,大人只管示下便可。」
眾千戶很是佩服肖南的忠心耿耿,聞言也覺得如此甚好,於是紛紛出言相勸。
李默微笑著搖了搖頭,說道:「茲事體大,豈可由人代勞,萬一被敵軍識破,以為吾等詐降,那豈不是誤了三軍性命么……唉,諸位同袍且再次稍待片刻,李默去也……駕!」
馬蹄聲響起,李默一騎絕塵而去,肖南本想追隨,卻被李默大聲喝退,只好回歸本部,充當起了本部輕騎的臨時指揮。
李默騎在馬上,望著前面山頂的骷髏大旗,真是百千滋味在心頭,好不糾結,他忍不住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暗忖道:事到如今,多想也是無益,罷了罷了,管他是生是死都好,且先讓我李默親自去會會這位少年知州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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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三日,清晨,韶州城。
經過一日多的搜刮搶掠,韶州城已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平靜,該折騰的事情都折騰完了,百姓們開始窩回角落裡暗自舔傷,一邊暗罵韃虜禽獸之餘,又隱隱地有些慶幸,畢竟韃虜沒有屠城不是。
這種矛盾的心情很難解釋,但是無可否認,華夏民族的適應能力是超凡入聖的,只要未來還有一絲希望,那眼前再多的苦痛,也都是能忍的。
韶州州衙後院,達魯花赤納猛摟著兩名擄掠來的美女正在呼呼大睡,雖說已經清晨,該是武人聞雞起舞的時刻,但是對於折騰了一夜的納猛來說,此刻也不過才入夢半個時辰罷了,而且在納猛看來,漢人和南人都是些天性懦弱的羔羊,就算草原上的勇士天天沉迷於享樂,那也比他們要強的多,畢竟一隻沒有了利爪和尖牙的狼,那也不是一群羊有勇氣去挑戰的。
納猛在韶州城待得很是愜意,作為呂師夔軍中級別最高的蒙古人,雖然他只有監軍之權,並沒有統軍的權力,但是呂師夔不在,剩下的人位卑言輕,也沒人敢和他別苗頭,所以納猛自然而然就成了韶州城裡的話事人,端的威風。
也正因如此,所以納猛這兩天搶的金銀財寶比他過去的全部都加起來還要多,很是發了一筆大財。而城中大戶人家的嬌妻美妾也是任著他先挑,直教他看花了眼睛,覺得各個兒都愛不釋手,心中只恨自己能力不夠強,不能一一品嘗。
懷中的美人扭動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納猛伸出毛茸茸的大手一摸,只覺滿手滑膩,於是便又心滿意足地沉沉睡去。
「達魯花赤大人,達魯花赤大人!」
門外忽然響起了一串令人痛恨的呱雜訊,而戰士的本能令納猛瞬間驚醒坐起,喝問道:「什麼事?」
「大人,據守在東南面山口外的斥候回報,說自從昨日接獲大都督追上敵軍的戰報之後,便再無戰報傳回,而他們派了數波斥候進山去查看,結果也是一去不回,斥候們恐生變故,是以派人來報。」來人正是納猛的親兵首領,也只有他才敢在這個時候叫醒納猛。
「那些斥候為何隔了一夜才稟告此事!」納猛大怒問道。
「斥候們本以為是大都督追擊敵軍去的遠了,所以初時未曾在意,延誤了些時候。不過昨夜斥候便到了,由於夜深,所以先是被困在城門外,待驗明了身份方才放進來,本想直接通報大人,可大人正忙,是以小的便先把傳訊斥候帶下去查問了一番,因覺得此事重大,方不得不喚醒大人稟告。」
納猛老臉一紅,心說昨夜老子可不是忙得要死么!話說自己這個叫阿都沁的親兵首領昨夜似乎是來找過自己稟報,而自己那時激戰正酣,所以便喝退了他,唔……
想到此處,納猛便不再去追究斥候延誤之事,一把掀開還纏在自己身上的美人,霍然而起,披上征袍,推門大步走出。
片刻后,州衙前廳,納猛和一眾元將齊聚一堂,剛剛聽完了斥候的彙報。
步卒萬戶齊凱面色凝重,忍不住道:「大都督諳熟軍略,就算是軍情有變,也當會遣斥候聯絡,實不該如此毫無聲息啊!」
納猛抬起眼皮,瞄了一眼這名漢人萬戶,心中不屑地想到:呂師夔前兩日還差點陷大軍於死地,這也能算是諳熟軍略么?若他真的有能耐,又為何要降我大元,難道在宋朝當個兵部尚書不好么?
齊凱感受到了達魯花赤大人的異樣目光,心中一凜,便不再多言語。
「嗨,大都督帶進山去的有史煊部的一萬步卒,還有七千輕騎,和納赤結的三千探馬赤軍,這麼多人,難道還能被那些膽小如鼠的南軍給收拾了么?要我看定是這些斥候偷懶,錯過了大都督的消息,害怕責罰,所以才跑回來胡言亂語的吧。」千戶巴根大咧咧的說到,因為這巴根是獨立於探馬赤軍以外的蒙人斥候首領,正所謂同行是冤家,所以他所以向來看這些漢人斥候很不順眼,此刻抓住機會,便借題發揮,直指漢人斥候懈怠誤事。
「大人,您這話可就說的不公道了,小的們奉呂大都督帥令,在山口外負責聯絡,豈敢有半點疏忽怠慢,後來不見大都督派人傳遞戰報,小的們還分出人手進山探查,如今這些進山的兄弟還生死未卜,小的不得不連夜冒死前來稟告,這還算得疏忽怠慢么!」半跪在地上彙報的斥候牌子頭聞言,雖然自知位卑言輕,卻也不得不大聲抗辨,否則被這頂大帽子扣實在了,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啊!
「混賬!」千戶巴根被一個小小的牌子頭頂撞,覺得大失顏面,拍案而起,怒吼道:「你個不分尊卑,不知死活的東西,竟然敢頂撞老子,看老子不抽死你!」
巴根說完,竟當真大步來到這名斥候牌子頭的面前,揮起手中馬鞭,狠狠地抽了下去。
牌子頭不敢反抗,只好護住頭臉,任憑那馬鞭打在自己的身上,抽爛了衣衫,犁出一道道血槽來。
納猛看著這一切,竟恍若未見,在他看來,身為蒙古人的巴根抽打一下這些不太聽話的漢人奴隸,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而如此一來,還能起到警示作用,讓那些漢人將領看看得罪了咱們這些蒙古主子的下場。
巴根見納猛並未阻攔於他,更是來勁,鞭鞭生風,直把斥候牌子頭抽的是滿地打滾,到了後來,竟連滾都打不動了,奄奄一息的眼看著就要殞命。
眾漢人將領看的是義憤填膺,憋屈不已,於是紛紛望向此處職位最高的漢人萬戶齊凱,希望他能出面阻攔。
齊凱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氣,暗道納猛這廝明顯是想趁著大都督不在,故意找茬兒來敲打他們這些漢將嘛。
雖然齊凱很不想為一個小小的牌子頭出面去得罪身為達魯花赤的納猛,更不想因為這點小事而耽誤了分析軍情,畢竟如今聯絡到大都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可是,納猛如今竟似要看著這名斥候活活地被巴根打死當場,這實在是欺人太甚,自己若是再不出頭的話,恐怕一來會引得同袍不滿,二來待呂大都督回來之後,說不定也會怪自己沒有擔當,弱了漢軍的威風啊!
「巴根大人且住手,這再打下去可就要出人命了!」齊凱大聲說道,眼光卻是望向納猛,看他有何表示。
其實巴根也打累了,而他也知道自己若是真把這名漢人斥候打死了,那定會惹得所有漢將的仇視,雖說自己不懼,但無故樹敵,卻也不是什麼好事。
巴根其實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自己的前程呂師夔呂大都督是不怎麼能幫的到的,而同為蒙古人的納猛大人就不同了,因為他出自與黃金家族世代姻親,榮耀無比的泰赤兀部的納牙阿一脈,血統高貴,雖然他如今還只是個達魯花赤,並不是統軍的大帥,但是納猛大人還年輕,說不定哪天立下戰功,轉眼間便會像雛鷹般一飛衝天啊!
正因為巴根一直都有這種想法,所以他今天才會藉機跳出來鞭笞這名倒霉的漢人斥候,他知道,高貴的納猛大人一定願意看到漢人和南人的面子被折,而事情的發展也證實了他的猜測是正確的。
話說齊凱出聲制止之後,巴根便瞄了一眼高坐帥位上的納猛,只見納猛大人面帶笑意,雙眼微閉,指頭還一下一下的頓在座椅扶手之上,顯然是很享受這種感覺。
巴根明白了,納猛大人這是想讓自己真的把這名斥候打死啊!也罷,一不做二不休,只要納猛大人能記得住自己好就行了,至於那些漢將嘛,反正該得罪的也都得罪了,管他去死!
經過短暫的停頓之後,巴根把牙一咬,再次揮起了馬鞭,劈頭蓋臉的抽了下去……
齊凱也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納猛的無視使他覺得自己受了奇恥大辱,於是也被勾動了真火,嗆啷一聲抽出腰間長劍,抬手一劃,直接將巴根正要落下的馬鞭碎成了兩截。
「齊凱,你想要作死么!」巴根大怒吼道,全不顧齊凱身為萬戶,而他自己只是個小小的千戶,反正在他看來,就是呂大都督也不敢拿自己如何。
而一直在閉目養神的納猛也突然猛地一張雙眼,冷冷地掃了齊凱一眼,微哼一聲,面露不滿。
巴根察言觀色,知道納猛大人的心意,於是也嗆啷一聲抽出馬刀,咆哮道:「齊凱,馬鞭就如同草原勇士的臂膀,可是你今天卻無端端地斬斷了它,真是可惡,這是巴根的恥辱,若是你不跪地賠罪的話,那巴根就要和你拚命!」
「大膽,巴根你無故鞭笞軍士,還不服上官號令,一意孤行,以下犯上,我齊凱身為萬戶,莫說是斬斷了你的馬鞭,便是真的斬了你的項上人頭,那你也得受著。」齊凱也豁出去了,知道今天若不能把巴根的囂張氣焰打壓下來,那以後大家都不用再抬起頭做人了。
巴根話音落下,在場的蒙古和色目將領紛紛起鬨,面露不屑,顯然是覺得齊凱大言不慚,開玩笑,什麼時候起漢奴竟然也能砍主子了。
而其他漢將見齊凱動真格的了,便知今日之事萬萬不可畏縮,該站隊的時候還是要站隊,否則日後恐受排擠,於是也顧不得人等之分,紛紛回以怒目相視,脾氣暴躁點的甚至還挽袖子準備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