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鐵騎可畏
十一月二十二日,清晨。
呂師夔騎在馬上,打量著兩旁山勢,心中安慰,暗想道:蔡蒙吉倉皇而退,竟慌不擇路,雖是遁入山中,但這一帶地勢開闊,都是些土坡矮丘,全無天險可守,而且更是被自己派去的騎兵截住前去的道路,這下子真可謂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啊!不過話又說回來,蔡蒙吉在這種絕境之下竟還能保證大隊不散,這倒也是極其不易的了,更何況對方統領的不過是一支義兵而已……
呂師夔想到此處,愈發地堅定了要收服蔡蒙吉為己用的念頭,畢竟人才難得,棄之可惜,而自己若想在元廷混出個人樣兒來,那還是得依靠這些同宗同源的漢將才行。
「報~~~!啟稟大都督,南軍轉過前面的山口之後,忽然離開河灘,翻山向東北方向遁去。」傳令親兵縱馬直至呂師夔面前,大聲地稟報到。
呂師夔心頭一緊,忙問道:「可曾前去查看東北方向地形地勢,莫非是有險可守?」
「啟稟大都督,小的親自登高查看,東北方向三十里內並無高山,倒是二十裡外有一大片草甸,無遮無擋的,更為空曠。」
「咦……」呂師夔越發的驚疑不定,實在不明白敵軍走的好好的為何會突然轉向,而且還是向空曠之地行進,難道蔡蒙吉不知道走空曠之地更利於本大都督的鐵騎衝殺么?對了,說到鐵騎,莫非是我派去堵截其前路的馬軍被敵軍斥候給發現了么。
呂師夔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證實,不過細節卻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報!」遠處又有一騎飛速馳來,待至近前,馬上的傳令親兵大聲稟告道:「啟稟大都督,東南方二十裡外有大隊騎兵正沿著河北岸快速馳來,觀煙塵規模,約有三千騎,似乎……似乎打著我軍旗號,不過離得太遠,又有薄霧遮擋,是以看的不太真切。」
呂師夔聞言后氣得渾身發抖,心說傳令親兵說的還有所保留,其實用屁股想都知道從東南面沿河而來的大隊騎兵必是納赤結無疑,三千騎,那不正好是探馬赤軍的數量么!而納赤結帶著三千探馬赤軍過來,擺明了就是為了搶功呀!
可惡!這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
呂師夔總算是搞明白了蔡蒙吉為何會突然改道兒原因了,心中大罵納赤結壞事之餘,也再次質問自己,為何良將無數的大宋天朝,卻總是打不過這些無腦的韃虜呢?
「大都督,納赤結那廝竟敢不遵軍令,攪了大都督的妙計,真是該死!」史煊顯然是收到了訊息,策馬從前隊趕來訴苦。
史煊的抱怨是有道理的,因為昨日他奉大都督之令,沒能進入韶州搶掠一番,所以呂師夔才特意將今日這份戰功補償給他,以平息麾下部眾的怨氣,可誰知道,眼見著就要追上這支隱藏在山中南軍,收穫這份戰功了,結果納赤結卻帶著探馬赤軍來搶功,這也太欺負人了,豈能忍得!
呂師夔明白史煊心中所想,而他本來也確是有意將這份大功勞送給自己已視為左膀右臂的史煊,而不是那些傲慢愚蠢的蒙古人。
要說納赤結不惜違抗軍令來強奪戰功,這的確是令呂師夔很不滿,但作為一軍主帥,他更明白此刻不是追究納赤結違令之罪的時候,而此刻也不能助長史煊的氣勢,火上澆油,否則這小子年輕氣盛,誰知道又會捅什麼簍子出來。
事已至此,呂師夔不得不往好處去想,話說這納赤結的忽然出現,固然是打亂自己的部署,但何嘗不是也令那蔡蒙吉驚慌失措呢?如今蔡蒙吉率軍轉向,卻進入了一片更開闊的地勢之中,名副其實的慌不擇路,自蹈死地也。
再說了,作為一軍主帥,無論麾下哪員將領立了功,自己都有份兒知人善用的功勞,只是暫時委屈一下史煊罷了。
也罷,爭功是小,先拔乾淨了這根哽喉之刺是大,只要拔了這根刺兒,便可奇襲福建,介時史家小子還愁沒有建功的機會么!
呂師夔想通了,於是揮了揮手,制止了一肚子牢騷的史煊,又說道:「日盛,莫在多言,傳令下去,加速行進,與探馬赤軍一起追擊,定要在敵軍通過草甸之前將其攔住,不得有誤!」
「大都督!唉……」史煊一聲長嘆,憤憤地打馬而去,他知道事已不可更改,為今之計也只能快點趕上納赤結,看看能不能搶到點兒肉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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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卓飛領著六千多人的大軍,正在向著東北方急行,待走到這片南方很少見的草甸中央之後,卓飛忽然叫停了大軍,並召集諸將,準備發布新的命令。
「傳我帥令,全軍疾速向前,翻過前方兩裡外那座矮山後再停定待命!」
「諾!」
「李結、張跑,你倆帶著五百親衛,去按計劃行事。」
「諾!」
「張湯、秦天雷,翻過前面矮山之後,你倆再各帶五百義兵,迂迴到兩側山丘背面隱藏起來,若等下見敵軍潰退,則現身圍而擊之;若敵無恙,而我軍潰,則不必來救,自行散去,覓路轉回梅州即可。」
「諾!」
卓飛一連發出三道命令之後,沖著剩下的諸將微微一笑,說道:「是生是死,就在此一搏了,諸位,且隨本帥一起登高看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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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初,呂師夔和史煊領著一萬步卒,終於趕到了草甸口,而讓他感到欣慰的是,納赤結統領著三千探馬赤軍就在兩裡外的草甸中央修整,還未來的及發動攻擊。
「大都督,南軍多為步卒,方才正在此地造飯,還未及食用,萬戶納赤結便領著三千探馬赤軍追了上來,那南軍倉皇之間逃上了對面的那座矮山,想必也是知道自己跑不掉了,便準備拚死一搏。您看,他們此刻正在那邊兒的矮山上布防呢。」不等呂師夔發問,親兵首領呂重便迎過來詳細地稟告了戰場的情形。
呂師夔點了點頭,又指著草甸中央的納赤結說道:「納赤結竟任由部下享用南軍之食,莫非他就不怕中了遺飯落毒之計么!」
「回稟大都督,納赤結倒也小心,這些飯他都是驗過了的。」呂重恭敬地回答到。
呂師夔冷哼一聲,似乎很不滿納赤結竟然沒被毒死,又看了看呂重,問道:「你頭上這傷是怎麼來的,可還受得住么?」
大都督的關懷可不是常有的,呂重聞言眼睛一紅,又摸了摸自己包紮的額頭,強作歡顏,說道:「多謝大都督,小的這傷是驅趕南軍伏兵時,不小心被一塊飛石擊中的,並無大礙。」
呂師夔點了點頭,不再言語,望向對面矮山上正在忙忙碌碌布防的宋軍,心中冷笑,想到:這山雖說有七八十丈高,但是這面山坡仍是過於平緩,縱馬可上,而蔡蒙吉竟然妄想以此來抵擋我軍,可笑,真是可笑之極啊!
「大都督,快看,納赤結上馬了!」史煊忽然在身旁提醒到。
呂師夔抬頭望去,果不其然,兩裡外的探馬赤軍紛紛翻身上馬,顯然是打算趕在自己之前衝上山坡,擊潰敵軍,以求奪得首功了。
「史煊,爾率麾下步卒,速速趕往前方矮山,與吾軍鐵騎一同衝擊山頂敵軍,未聞金聲,不得輕退,違令者斬!」
史煊知道大都督這是在給他搶功的機會,心中感激,便趕緊應命道:「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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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甸中央,納赤結騎在戰馬上,沖著身後的步卒大隊戟指吼道:「草原上的勇士們,那些卑鄙狡猾的漢奴已經追上了我們,準備搶奪本應屬於我們的榮耀,你們說,我們能讓他們得逞嗎!」
「不能!」三千探馬赤軍同仇敵愾,紛紛怒吼附和。
納赤結得到了族人部眾的支持,更是意氣風發,又吼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們便一口氣衝上這座矮山,殺光山上那些見不得光的老鼠,讓身後那些卑賤的漢奴再次見識一下我們草原勇士兇猛,讓他們在恐懼中記起自己的本份!來吧!跟我來吧!高貴而英勇的草原戰士,長生天必將護佑你們無堅不摧,勢不可擋!駕!」
低沉的牛角號聲響起,納赤結一馬當先,其長子岱欽緊隨其後,三千探馬赤軍結成陣勢,沖著前方那座七、八十丈高的小山呼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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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來了!」侯燾小心的提醒道。
卓飛站在山坡頂上,望著山坡下方正疾馳而來的三千蒙古鐵騎,心中可謂是熱血澎湃……
這便是天下無敵的蒙古鐵騎么?
這便是橫掃歐洲,宇內最強的蒙古人么?
這便是踐踏了我族大好河山,並奴役了吾族近百年的蒙古韃虜么?
這便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動不動就屠城屠村的韃虜禽獸么!
好!來吧!來吧!
既然我卓飛來了,那你們就都得去死!
「諸位同袍,你們且來看看,這蒙古鐵騎果然是名不虛傳,區區三千騎兵,便有洪水之勢,奔滾而來,直令天地色變,可畏,實是可畏啊!」
卓飛真心地感慨了一番,而身旁諸將一聽,卻差點兒沒暈過去,而卓飛的幾個徒兒更是面面相覷,均暗想道:暈,您老這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么!還說什麼可畏,可畏的……咳咳,得了,您老是主帥,所以這種話也就您老能說說,若換了旁人說這話,那您怕是得治他個擾亂軍心之罪吧!
小太監梁順縮在人群中,一直很是低調,此刻,他望了望山下疾速馳來的三千蒙古鐵騎,又瞄了瞄一臉輕鬆的卓飛,心中實在不是個滋味,他暗想道:這卓飛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他難道不知道僅靠這座矮山根本就抵擋不住蒙古鐵騎的一擊么?他為何還是如此的漫不經心,莫非他不怕死么?莫非他被嚇傻了么?莫非他本來就是個傻子,瘋子么!哇呀呀,本監此次莫非便要被這個傻子給拖累死么!
梁順心頭很多疑問,實在是按耐不住地問道:「大人,這敵軍即至,卻不知您所說的火攻之計到底打算何時行事?又該如何行事?」
梁順的語氣明顯就是在責問,但這次卻沒其他人來指責他,因為除了卓飛的幾個徒兒之外,其餘諸將對此都不甚明瞭,只知卓飛要行火計,卻不知這火到底怎麼個點法兒,所以,梁順的問題也是大家共同的問題。
卓飛聞言,回頭,先掃視了一遍滿臉疑問的諸將,接著又望了一眼梁順,忽然笑眯眯地說道:「小六啊!你入門太晚,還沒見過為師的手段,也罷,今日為師便讓你開拓開拓眼界兒,也省得你總說為師禍國禍民什麼的……哈哈哈!」
卓飛說完,不再理會一臉不爽的小太監梁順,長笑轉身,又意氣風發地大聲說道:「這三千鐵騎固然是聲勢可畏,然在本帥的眼中也不過是一群撲火的飛蛾罷了!眾衛聽令,先用滾木伺候一下他們。」
一聲令下,早已等到有些不耐煩的知州府的親衛們,立刻將堆在山邊的一棵棵砍去了枝杈的圓木順著山坡放下,而坡度雖緩,但巨木滾下的威力還是相當地驚人的,那些沖在前面的探馬赤軍,轉眼間便被砸了個筋斷骨折,人馬俱碎。
兩側的山坡上都是大片的竹林,雖然竹木稀疏,一眼就能看清裡面並沒有敵軍的伏兵,但竹多礙事,這種地形並不適合騎兵衝鋒,而山坡的正面雖然不甚寬闊,但卻好在平坦無樹,只是野草長的略高了一些,可這並不妨礙騎馬,所以真正能發動騎兵攻擊的地方,也就只有正面這一百多步寬的口子罷了。
三千探馬赤軍無法全線展開,便只能組合成錐形陣來向上突擊,但如此一來,卻又太過密集,以至於隨便一棵滾木落下,都會將陣勢撕開一道血口子,不過好在蒙元鐵騎久經戰陣,悍勇無比,竟不顧傷亡,只是拚命上突,戰況從一開始便已是相當之慘烈了。
納赤結因為是一軍主將,要指揮戰鬥,所以便排在錐形陣的末端,而敵軍第一輪的滾木攻擊,便令己軍傷亡慘重,這讓他好不心疼,因為這些人可都是他的族眾啊!
納赤結雙目通紅,一揮馬刀,又嘶啞著厲聲吼道:「長生天必會庇佑他最勇敢的戰士,死去的雄鷹也會有薩滿引導著他的魂魄回到草原,孩子們,不要害怕,衝上去,衝上去踏碎那些渾身都在顫抖著的臭蟲老鼠,讓他們匍匐在你的馬蹄前哀求……」
不斷地有滾木落下,短短不足百丈的坡路,愣是成了三千探馬赤軍的阿鼻地獄,偉大的長生天,似乎在這一刻已經拋棄了他們,令他們折損了近二百騎,卻還沒爬到半山腰,這對於戰無不勝蒙古鐵騎來說,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的恥辱。
「衝上去,衝上去!」
納赤結雙目血紅,躁狂地催促著騎軍衝鋒,他剛剛看到自己那個勇猛又大智若愚的長子岱欽不幸地被一根惡魔的圓木砸中了戰馬,側滾著跌落到山坡之下,生死未卜。
長生天你瞎了眼嗎!
一向虔誠的納赤結心中突然冒出來一個大逆不道的聲音,在他看來,若這個酷似自己的長子真有個三長兩短的話,那即使奪下了這份大戰功,卻也是得不償失的啊!
激戰之中,納赤結顧不得那麼多的傷感,只能用發狂式的吼叫來發泄自己的痛苦,而三千探馬赤軍在主將的厲聲催促之下,也紛紛不顧一切的拚命打馬上攻,果真如同那撲火的飛蛾一般……咦?飛蛾有了,可這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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