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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英雄含恨

  眾將不明所以,心說都這樣了,那咱們留在這裡還有什麼意義呢?南雄丟了,韶州也丟了,這糧草給養也幾乎見底了,再留在山中虛耗下去的話,那咱們這一萬梅州兵恐怕就真的要一起變野人了啊!


  卓飛不理驚訝的眾人,一揮手,摸出一支令箭,朗聲道:「傳本帥令,蔡蒙吉即刻引軍遁入南面山中,然後再沿山路繞至韶州西側,做出夾攻韶州態勢。」


  「諾!」傳令親兵接了令箭,縱馬而去。


  「陽廣聽令!」


  「末將在!」陽廣一怔,不知卓飛叫自己幹嘛,不過他還是趕快站了出來,恭敬應命。


  卓飛又抽出一根令箭,擲於馬下,大聲發令道:「陽廣,本帥命你即刻點齊三千馬軍,出山奔襲呂師夔中軍,不得有誤……」


  啊!

  卓飛話音落下,直把陽廣嚇得一個趔趄,心說這不是讓我送死去么!嗚嗚嗚,俺最近好像沒得罪大人啊!

  眾將聞言,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氣,心說卓大人莫非是因奇襲不成而怒火攻心,魔障了么?唔,也有可能是被那個死閹人給氣得……


  這可不行,雖說軍令如山,但是也不能由得大人胡來啊!


  諸將心中嘀咕,對望一眼,紛紛拜倒,就要勸阻。


  卓飛見狀, 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多說,而又沖著陽廣冷冷地問道:「陽副將,為何還不上前接令,莫非爾想抗令不遵不成?」


  「大人,末將不敢抗令,可是……」陽廣為難地抓耳撓腮,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措辭才能不被人抓住把柄,一時間很是痛苦。


  卓飛陰惻惻地一笑,又說道:「可是爾膽氣已喪,爾已經怕了,對不對!」


  「我怕個球!」陽廣聞言,勃然大怒,反正上去也是個死,便豁出去了,沖著卓飛怒吼道:「既然大人想讓末將送死,那末將一人前去也就是了,只是這三千輕騎,操之不易,何苦全陪著末將去送死,還望大人明鑒!」


  陽廣激憤莫名,引得其餘諸將皆有兔死狐悲之感,又議論紛紛起來。


  卓飛也不理會,只是搖了搖頭,說道:「爾一人前去何用?莫非當自己是那天下無雙的呂布么?不行不行,最少要三千人方能誘得呂師夔上鉤。」


  「大人!呃……大人您說是說要誘……誘敵么?」陽廣總算是回過味兒來了。


  卓飛哈哈大笑道:「自然是誘敵的,莫非爾等都以為本帥得了失心瘋么!」


  諸將面面相覷,心說這都什麼時候了,誰知道您老人家還有閑情逗人玩呢!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大人這麼得意,怕是又有了什麼妙計吧?


  卓飛得意地掃視了諸將一眼,又瞄了瞄高揚著頭,兩眼望天,貌似不在乎的小太監梁順一眼,悠悠說道:「既然一退兵就成了欺世盜名禍國殃民的奸佞,那這兵怕是不能輕易退的了,也罷,這奇襲之計本就是不成功則成仁的險招,那事到如今,便在行險一搏,成與不成,總也不至於枉費了吾等在山中苦熬近月之功也……呵呵,諸位將軍,可敢託付性命,陪著卓某癲狂一次否?」


  卓飛既然自稱卓某,那就表示自己這並非是在用官職來壓人,而是以平等的身份來號召大家陪他一起行險。


  師徒同心,既然恩師要去赴湯蹈火,那徒兒們責無旁貸,自然也是要跟上的;而侯燾奉卓飛為叔,那就是一家人,說來比徒兒們還應該更親近一層,所以這同甘共苦亦是應有之義,自然也就無需多餘表態了,而若是特意表態的話,反而倒會顯得見外了。


  而其餘諸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頗有些猶豫,而小太監梁順見此情形,又小聲地擠兌道:「唉,關乎身家性命之事,自當小心謹慎,萬不可因一時意氣而所託非人也!嘖嘖,富貴險中求倒是不假,然,為何雜家怎麼看都怎麼覺得像是狗急跳牆呢……」


  死閹人的話分外刺耳兒,諸將頗為卓飛忿忿不平,而此刻陽廣突然單膝下跪,一拍胸脯,朗聲道:「大人身居高位,卻素來以誠待我等莽夫,陽廣無能,卻知忠奸,今願隨大人行險一搏,也省得被那些齷齪的小人嚼舌誹謗。」


  「陽將軍說的有理,相處近月,末將也略識大人之秉性也!大人能不畏艱險,與我等粗魯武人寢食與共,毫不嫌棄,實是難得。而大人憂國憂民,徹夜難寐,此忠義之心日月可鑒,任那小人讒誹,亦難抹煞半分也。末將張湯願奉大人號令,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也!」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起初那位曾和卓飛較過真兒的張姓老將,而如今聽他言語,竟已是對卓飛心服口服了。


  卓飛聞言一愣,心說這員名叫張湯的老將,除了一開始時因不忿自己貶低范仲淹,而頂撞了自己兩句之外,平時都是不吭不哈的,本以為他必定是對本公子暗懷怨念的,卻沒想到原來在他的心目中本公子竟然已經這麼地完美了啊?嘖嘖,看來咱身這王霸之氣果然不是蓋得,簡直就是老少通殺嘛!

  「嗨,我說你們還猶豫個啥,想卓大人和蔡總督這樣的好官兒,那一百年都不出了一個,這道理連我秦天雷這粗人都懂,你們咋就不懂呢?哼哼,反正大人說幹啥我就幹啥,誰要是再和大人過不去,那就小心我秦某的鎚頭!」秦天雷說完,還故意瞄了瞄站在一旁的小太監梁順,並示威似地將自己手中雙錘碰得砰砰作響,擺明是在說,小樣兒,有種你就來試試唄!

  或許是因為有人帶了頭兒,或許是因為諸將自己想通了,總之諸將再次對望了一眼之後,便齊齊拜倒,高呼到:「吾等願隨大人一搏,還請大人示下。」


  「好,好!」卓飛見諸將皆願為自己效死,心下安慰,暗忖這段時日行的那些籠絡手段總算是沒有白費,於是一時間意氣風發,沖著諸將拱了拱手,大聲說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卓某在此先多謝諸位的抬愛了。嘿嘿,既然眾志成城,那便讓吾等給那呂師夔上演一出好戲吧!」


  ……………………………….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劉自立這狼心賊子,我怎地就毫無覺察呢?唉……」


  南城的一座民宅的小院里,熊飛癱坐樹下,雙目空洞,不住地捶胸嘆息。


  「熊大人,熊大人!」一名親衛衝進院門,狂奔至熊飛面前,單膝下跪,大聲喊道:「大人,韃虜已經攻至巷口,弟兄們正在死死抵擋,只可惜敵人弓箭太多,弟兄們死傷慘重,怕是撐不了多久了,還請大人速退。」


  「退……還能退到哪兒去?」熊飛喃喃自問,接著又神遊般的說道:「我熊飛先是敗於大庾嶺,靠著逢龍賢弟捨身拖延方才得以逃回韶州,而後又識人不明,誤信賊子,令一城軍民慘遭狼噬,可謂是害人不淺,事到如今,直恨不能以死謝罪,還有和顏面苟活於世也!」


  「大人!」


  「大人振作啊!」


  「留得青山……」


  眾將及親衛紛紛跪地勸慰,熊飛卻擺了擺手制止了他們,又慘然言道:「諸位皆隨我多年,自起兵以來生死與共,而熊飛無能,無法與諸位富貴,心中實是愧煞矣……」


  「大人何出此言?」


  「大人待吾等實如父母也……」


  「若非大人收留栽培,吾這條賤命怕是早已棄於亂世之中。」


  眾將及一桿親衛紛紛痛哭流涕,而熊飛望著跪了一地的部下,也是哽咽難言,最後好不容易才平復了心情,擺擺手,大聲說道:「許之鑒聽令!」


  「末將在!」名叫許之鑒的副將先是一愣,忙抱拳應到。


  「本官命你速速引軍出南門,沿城牆西行,遁於群山之中,不得有誤!」


  「那大人呢?」許之鑒茫然問道。


  「少廢話,此乃軍令,爾膽敢不應乎!」熊飛怒吼到。


  「大人若不同退,則恕末將難以從命!」


  「大膽!」熊得勃然大怒,伸手抽出腰間寶劍,作勢要斬!

  「大人,吾等皆難從命!請大人責罰!」眾將及親衛紛紛俯首求死。


  熊飛見狀,無奈仰天長嘆,任由兩行英雄淚順頰而下,悲呼道:「熊飛愧對天下,自求一死,爾等這又是何苦來哉……」


  「吾等願隨大人赴死!」


  「唉……爾等……」


  嘭~~~!


  就在此刻,院門忽然被人撞開,一名身中數箭,渾身沐血的親兵撲了進來,可還沒走兩步,便癱倒在地,無力前行,只是一邊口吐鮮血,一邊望著熊飛勉力言道:「大人,大人,快走……劉……賊……帶……帶著韃虜來了…….」


  親兵說完,腦袋一偏,便去了。熊飛雙目滿含熱淚,心如刀割,噗通一下跪倒地上,沖著親兵的屍體砰砰砰的磕了三個響頭,接著又起身,對著眾人說道:「今劉賊即至,熊某這便出去和他做個了斷,諸位同死無益,且速退去,否則熊某這便自刎於爾等面前!」


  熊飛說完,便橫劍頸下。


  「大人!」


  「大人若去,吾等亦自刎相隨也。」


  「大人……!」


  「一群混賬!爾等莫非是想讓熊某負疚至死,不得瞑目嗎!」熊飛手上用力,頸上登時有鮮血滲出。


  許之鑒撲倒在地,悲嚎道:「大人,就讓許郎伴您同去吧!嗚嗚嗚……」


  「大丈夫殺虜衛國,戎馬征戰,聚散生死本是尋常,爾去學那些婦人之態作甚!滾!快滾!若真有心,不如留得有用之身,來日再為熊某報仇便是了!」熊飛滿面決然。


  許之鑒聞言,泣聲漸止,目光亦漸漸堅定起來,又沖著熊飛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沉聲道:「許某對天立誓,吾此生但有一口氣在,則必為大人報仇雪恨,如有違誓,天誅地滅!大人保重,末將告退……走,莫讓大人自責,咱們都走!」


  眾將及親衛們紛紛含淚拜倒,皆沖著熊飛重重三叩之後,方自轉身離去。


  熊飛望著眾人快速遠去的背影,輕鬆的笑了,突然他像想起來了什麼似的,又高聲喊道:「諸位,他日若有幸得見聖顏,且代熊某乞請吾皇諒宥,就說熊某既無破敵之能,又無識人之明,然熊某尚有決死殉城之心也……哈哈哈!」


  「好好好!大哥果然忠義……」劉自立的聲音自大門處響起,緊接著元兵一擁而入,將熊飛團團包圍在中間。


  熊飛一回頭,冷冷地注視著劉自立,喉頭低吼,猶如一隻受傷的野獸。


  「劉將軍,人都跑了!」一名劉自立的親兵報告到。


  劉自立皺了皺眉頭,忽然一笑,說道:「大哥一世英雄,怎地到頭來卻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唉,螻蟻尚且偷生,此乃天性,倒也難怪他們了……」


  「好一個螻蟻尚且偷生!想來爾便是因此才背祖投敵,做了韃虜的奴才吧!」熊飛眼睛微眯,滿臉鄙夷地奚落到。


  劉自立聞言,嘿嘿一笑,卻也不生氣,只是又說道:「大哥所言甚是,這確是緣由之一也!不過嘛,小弟也是有不得已之苦衷的……」


  「哦?什麼苦衷可以讓人甘心去為奴為狗呢?」熊飛不屑地說道。


  「大哥何必總是奚落小弟……唉,正所謂良禽擇木而棲,今宋氣數已盡,而大元則如旭日東升,何去何從,這還不好選么?」


  熊飛冷笑一下,曬道:「如今爾獻城有功,想必韃虜定會賜了你這隻良禽一個大大的官兒了?」


  「哈哈哈,好說好說,呂大都督確是許了小弟一個千戶那顏的。」劉自立頗為得意的說道。


  「哈哈哈!枉我熊某本還打算守住韶州之後便為爾請功,怎麼也要執掌一城,或是獨領一路兵馬才好,可誰知爾竟然這般廉價,區區一個千戶那顏就能讓爾忘了祖宗,忘了廉恥……嘖嘖,嘖嘖……!」


  「大哥莫要說笑了,我朝……不,偽朝素來是以文制武,吾輩武人即便是拋灑熱血換來高官顯爵之後又能如何?大哥不是不知,吾輩武人無功則罷,稍建功勛者,能如蘄王和武襄公般收場,那就已算是萬幸了啊!」


  「呸!無君無父的貪生怕死之輩,休要砌詞狡辯,閑話少說,我熊飛誤信賊子,無顏苟活,今日自當濺血殉城以謝天下也!劉賊,吾只問你,爾可敢親取吾項上人頭乎!」


  「唉,這是何苦來哉……」劉自立輕捻美髯,望著熊飛微微搖頭,貌似不舍。


  熊飛大怒,吼道:「爾也算是員猛將,莫非竟畏死至此乎!再者,若爾還有半點良心,便提劍來與熊某做個了斷吧!」


  劉自立仰天不語,半響之後,又曬然一笑,揮了揮手,說道:「大哥既萌死志,又何必在乎太多,小弟累了,大哥一路走好,來人,放箭……哈哈哈哈……」


  劉自立轉身大笑而去,極盡嘲諷之意,熊飛雙目滲血,牙呲欲裂,大吼一聲,揮劍向前怒劈,像是要將那滿腔無窮的憤恨化作劍氣來斬碎賊子……


  噗~~噗~~噗~~

  萬箭入體,一代英雄,拄劍不倒,就此含恨魂消……


  (據考:熊飛,民族英雄,東莞附城榴花村人,景炎元年(1276)秋,元將呂師夔率軍由江西進入廣東梅嶺,廣東制置使趙溍命熊飛和夏正炎為將,領兵北上禦敵。十月,與元軍在大庾嶺發生遭遇戰,宋軍戰敗,逢龍力戰潰,正衣冠自盡於旗下。熊飛引殘軍退守韶州,為敵所困。十一月二十一日,劉自立變節降元,開門獻城,熊飛所部與元軍展開巷戰,終因寡不敵眾而殉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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