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城

  我要寫一部傑作。


  一部大傑作。
……

  在講述這一屆的日本最高文學獎花落誰家之前,我們先來介紹一下當時最具有競爭力的兩位候選人。


  其一,是當時文壇的文豪,年齡,文筆,行事作風,專業與業餘的書本評價,完全符合當時所有的入選條件。


  而且無比的優秀。


  可以說,之前的文學獎的得主,都擁有如上的條件。


  這一位文豪獲獎的消息公之於眾的話,大家都不會位置感到半點的驚愕。


  而後,另外一位的競爭者,卻是年僅二十歲的少女。


  剛剛度過成人禮的少女要與比自己年長數十歲的文壇前輩,競爭這一最高榮譽的文學獎,簡直是不可思議之事。


  可她,確確實實的掌握著能與之抗衡的關鍵之物。


  那就是最重要的作品。


  這項文學獎,在新年之後的第一天宣布得主,選擇條件,便是去年所出版的新書。


  文學性與銷量都必須達到一定的條件,才能擁有入選資格。


  而獲獎資格,則交給其他的七位文壇的前輩們,授予他們評審資格,並依據自己的本心做出判斷。


  每一年的評審都不相同,不過每隔幾年,總會有那麼幾位重新獲得這一項職位。


  但是,今年的兩位得主實在是太過優秀了。


  本來足夠悠長的兩個月的評審判斷,在這兩部作品面前,都顯得捉襟見肘。


  無論是文豪前輩的最高傑作,亦或者是少女鋒芒畢露的初作,都是讓評審們感覺到了殘酷的抉擇。


  在這期間,文豪在文壇上多年構建的人情網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當天平向著文豪傾倒之時,與他作對的少女卻依然保持著淡定從容,彷彿將一切的籌碼都壓在了自己的作品之上。


  平心而論,決定文學作品的獲獎與否,全都依賴評審的偏好。有些評審對文豪的客觀冷淡又充滿了物哀之美的作品心醉神迷,但是其他人卻對少女的作品從靈魂深處感到畏懼。


  她描述了一件殘酷的犯罪事件,而讓人渾身不適的是,整本書的文風都透著一股子瘋狂的輕快愉悅。


  而在這份輕快與愉悅之間,卻隱藏著冷酷無情的事件。


  犯罪者的心情,受害者的心情,還有旁觀者事不關己的愉悅。


  最後自然是犯罪者被繩之於法的老套路。


  或許正因為這種老套路,所以才沒得到更高的文學評價。


  「我相信,正義最後一定會取得勝利。正義必勝,無論前面發生如何的事情,最終獲勝的,一定是正義。」


  這是作者在後記中留下的文字。


  ……正因如此,這位帶著傲慢又不可一世態度的少女,在人情世故面前似乎即將敗退的時刻——


  事情出現了轉變。


  起因,是每年都會由國家電視台拍攝的將軍與天皇一家的春節特輯。


  從數千年前就流傳下來的天皇一家,在大約二十年前開始進行了春節特輯的拍攝。


  而在五十年前,德川將軍的幕府就已經開始了相應的拍攝。


  可以說,是上任將軍說動了天皇一家,才能讓現代的日本民眾通過攝錄影像見到了京都的御所的內里真相。


  而後,在這一年的新春影像中,在拍攝德川幕府的第三位女性將軍——德川歌光在書房閱讀書籍的畫面時,在被畢恭畢敬的主持人問到「將軍大人,在看什麼書籍?」時,德川歌光舉起了自己手上的書,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說道:「和泉輝夜的《今時物語》。」


  ——這就是,轉機。


  和泉輝夜顯然是少女的筆名,而統治國家的幕府最高領導人已經表達了自己的意向。


  隨後,在拍攝天皇的新春特輯之時,新上任的年幼天皇也不好意思的說道:「最近在看將軍所推薦的書。」


  年僅十四歲的天皇陛下,正在看的書正是德川歌光稍早之前所提到的《今時物語》。


  ——這就是上意。


  代表了神權的天皇與代表了人權的將軍都將自己的喜好公之於眾。


  在這等強大而無法反抗的天意麵前,任何的人情與關係網都是沒有絲毫的作用的。


  雖然有那些清高過了頭的文學家會拒絕這種近乎明目張胆的拉票行為,但是對於國民們來說,向別人推薦自己喜歡的作家,擁有自己所喜歡的作家,並且為之感到喜悅甚至有些不好意思的將軍大人,簡直是極其親切。


  隨著時代的變動,原本高不可攀的皇室成員與權傾天下的天下人將軍殿下都要發生積極的轉變才行。


  但是,二者所代表的天意,卻是不容忽視的重要意見。


  可以說,這一次的文壇上的交鋒,最後因為天意的傾斜而得到了最終的結果。
……

  「所以,這和現在的情況有什麼關係?」


  任憑誰在入住自己新買的住宅的第一夜,在打開通往庭院的紙門瞬間,居然在廊前見到了其他人時,一定會大驚失色。


  稍微好一點的人,就如同這棟住宅的主人一樣,打電話報警。


  「等一下,等一下!這不是空屋嗎?」


  「我買下來了。」


  聽到房主的回答,對方大驚。


  「騙人!你怎麼可能買的了這棟房子……」


  「我有錢啊。」


  「哈啊?」


  「比起這個,你來這裡幹什麼?」


  結果這兩人一問一答之間,房主放棄了報警的想法,而與對方暢快的聊了起來。


  雖然看上去有些針對性的話語,但是在對方近乎厚臉皮的渾然不介意的表現之下,房主反倒是為了對方的自若舉止而近乎怒極反笑了。


  盛怒到了極致之後,反倒是感到了一種詩意。


  「那麼,我明晚再來。」


  在臨走之時,以為是空宅而擅闖進來的男人在離開時居然留下了這麼一句話。


  房主氣急敗壞的將手邊空空如也的塑料盤往他所在的方向一扔——


  「去死吧。」


  單手就接住了盤子的青年反倒是沖著房主和善的一笑:「美麗的年輕女性動怒之時,宛如椿花……如此凜然之姿——」


  他還沒說完,就被年輕的少女房主從腳下褪下來的木屐砸到了身上,而後就立馬翻牆出去了。


  「看你明天還敢不敢來!」


  隨後,第二天晚上,青年又來了。


  第三夜,第四夜……


  每一晚都以被趕出家門收場的青年卻依然樂此不疲的前來探望房主。


  這麼幾番堅持下來,青年的友人發現了其中的問題,向他提了提,結果就立刻得到了回復。


  大驚失色之餘,友人連忙追問道:「你這明顯是被人家拒絕了吧!」什麼時候你的臉皮這麼厚啊?


  「但是啊,她又沒報警。我覺得,有戲啊。」


  而後,青年的手摩挲著手上的書本。


  書名是——《今時物語》。


  那一夜,青年帶著友人一起翻牆來見了房主。


  在這月色之下,翻牆而來的兩人,正巧見到了她坐在廊前,看著庭院里的楓樹。


  她的身前擺放著稿紙與鋼筆等一應寫作用具。


  「這是我的友人,敦賀蓮。」


  青年如此介紹了友人的名字,他鎮定自若的表現讓「被迫」而來的友人產生了一種「我們真的不是翻牆進來,而是走大門進屋的吧」的錯覺。


  「哦哦,你好。」


  房主一副根本沒聽過這種名字的表情隨意的點了點頭后,百無聊賴的看了青年一眼。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神久夜,竹取神久夜。」


  房主以一種差點將手上的鋼筆捏斷的力道握著筆,一臉的驚愕。


  「我是,和泉輝夜。」


  「晚上好,和泉老師。」


  青年用著一種「今晚月色真美啊」的語氣說著這句話。


  讀了她的一冊著作,雖未謀面,但深為其天分傾倒。


  做好了「被報警抓到警局,鬧出天大丑聞從此成為人生敗筆」的最壞打算,前去她的住處,只為了想見她一面。


  但是,不知道是第六感還是什麼直覺上的作祟,少女所表現出來的意思,反倒是讓他覺得——


  只要堅持下去,就能有結果了。


  如同出身高貴的深草少將若是能完成連續百夜前來的約定,那麼小野小町便會與他相會一般——


  身為正常人的友人自然不能理解這兩人到底在幹什麼事情,也不能懂得這種兩人從未開口言語的約定內容,他只是覺得——


  兩個蛇精病。


  但是他們兩個人卻活在這個庭院里,異常的幸福。


  帶著友人,攜帶美酒的竹取神久夜自然是一如前幾夜那樣,坐在廊下,自顧自的喝著酒,吟詠著和歌。


  從最初的那一晚開始,少女就是等他吟詠完了才將他趕走,今次也不例外。


  但是,這次的和歌卻和往日吟詠風光的和歌渾然不同。


  「離山循……暗道,只為再……相逢。」


  這是和泉式部在前往石山寺參拜,用以祈福的第七晚,收到了因為某些原因而分別的敦道親王送來的信,信上直白的寫明了想見面的訊息,故而,和泉式部便離開了石山寺,在下山之時,吟詠了這首和歌。


  哪怕是背離佛祖,沿著黑暗的道路行走,我也想要見你。


  少女嘆了口氣。


  她放下了手上的鋼筆,而後望著竹取神久夜。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此刻,就算是我死了也甘願啊。」


  在國外長大的海歸子女敦賀蓮,自然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友人與這位本國文學最高獎的最年輕的獲得者到底在打什麼謎語。


  但是他也聽說過關於「月色」和「此刻」這兩句話的意思。


  一想到這裡,再想想今天的日子,敦賀蓮就感覺坐立不安的甚至想立馬拔腿就走。


  搞什麼啊。


  還有……


  為什麼要當著他的面談情說愛?

  雖然是情人節,但是在他這種單身狗面前秀恩愛,是不是太不好了啊!

  在臨近深夜之時,神久夜總算是打算走人了。


  敦賀蓮立馬就站到了地上。


  可是少女卻伸手抓住了神久夜的和服衣袖。


  「輝夜姬,請為我留下。」


  被喊做輝夜姬也不介意的竹取神久夜轉過身,溫柔的抱住了廊上的少女。


  「如你所願,我的天子陛下。」
……

  最後只能一個人離開的敦賀蓮看著滿天的星光和溫柔的月色,不得不苦笑的想到——


  他好像還真是沒有能夠說「今晚月色真美」的對象。


  但是,他並不知道,距離遇見那個命中注定的對象,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
——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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