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城
葉素靈十二歲之前，完全不知道一見鍾情是怎麼一回事。
她沒有看過什麼談情說愛的世界名著，全家人從她祖父祖母起，到她的外公外婆她的父母，全都是做的就是和數學相關的工作，不是去當老師就是在大學裡頭當教授。
她繼承了家裡對數學的天賦。
天賦驚人。
可惜沒什麼文藝細胞。
看到下雨就想到今天應該帶傘，絕不會想出什麼在雨天散步的浪漫情調來。
小時候沒有這種想法，長大了更是沒有開過竅。
偏偏在她十二歲的時候，她的父親覺得自己小女兒天賦過人，值得栽培，就帶著她兩個人乘著地鐵穿過大半個城拜到了一個名師哪兒。
葉父就帶著女兒走了一遍這條路，之後回回都是葉素靈一個人拿著車資去的老師哪兒。
半個月之後，她在地鐵上見到了一個戴著耳機的少年。
對方和她一般年紀大小，低著頭，聽著歌，根本不在乎周圍的情況。
整個車廂上就只有她和對方兩個人，兩個人就對上了那麼一眼。
那個時候用文藝點的話說就是，周圍什麼聲音和光線都不見了蹤影，眼中就剩下對面的那個人了。
之後回想起來，葉素靈覺得自己的腦子可能從那個時候就有點問題了，但是很奇特的是，哪怕如此，也有一個人願意和她一起被人說是「腦子有點問題」。
兩個人每個雙休日都有兩天會在同一個時間搭上地鐵，只有兩站路是相同的。
半年之後，那名少年走到對面，在葉素靈的身旁坐下，取下一隻耳機塞到了她的耳朵里。
「我蠻喜歡這首歌的。」
相熟的就像是兩個人是多年的好友了一樣。
他看著對面的空座位，位置上面的窗戶上倒映著他倆的樣子。
葉素靈在一站路之後才將自己手上的數學書遞了過去。
她指著坎迪定理的圖形，語氣堅定不移。
「很美吧。」
在少年看來，葉素靈指給他看的就是一個圓裡頭畫了兩個三角形，就是三角形的圖案看上去像是個蝴蝶罷了。
「……嗯。」
兩個人在下車時交換了名字。
她說：「我叫葉素靈，樹葉的葉，樸素的素，靈氣的靈。」
「哦……」他說，「我叫程擇端。路程的程，選擇的擇，端正的端。」
……
程擇端學的是鋼琴，從四歲時開始，一直到十三歲，從來沒有哪一天沒能摸到鍵盤過。
別人家的小孩學琴是為了掙學分為了上音樂學院，他學琴就是單純的想學而已。
內向的有點自閉的程擇端第一次注意到葉素靈是在地鐵車廂上。
當時她和她的父親兩個人坐在地鐵的車廂裡面，就坐在他的斜對面，兩個人一個人拿著數學書，一個人拿著筆，一個人講著數學題另外一個人聽著題目，時不時說著他完全聽不懂的話。
下一次見面就只有她一個人了。
他去學琴的路上見到了孤單一個人背著書包的她。
然後兩個人對視了一眼。
他看到她的眼睛，覺得整個人就只在她的雙眼裡頭了。
可直到半年之後，他才有勇氣和她說上一句話。
十年後的程擇端十分慶幸自己當時走到她身邊去了。
如果當時沒能和她說上話，一定就註定失戀一輩子了。
然後她對他說一個圖形很美。
他完全不知道美在什麼地方啊，雖然有點心虛，但還是配合著同意了這個問題。
之後整整三年，兩個人就在地鐵上見面，她有時候會帶張寫好的明信片過來送給他。
就是在郵局買的那種十元一包十張的款式，明信片上有時候寫著一條公式，有時候則是一個圖形，他可是有種數學交白卷的差生，自然是完全看不懂證明題和公式到底有什麼好。
不過既然是她送的明信片，他自然全都收了下來。
之後他就回贈給她自己編的曲子的五線譜。
她每次都是說謝謝，然後兩個人就坐在一邊一起聽著歌。
這算談戀愛嗎？
這算友情嗎？
他們兩個人都沒討論過這種問題，就算是程擇端再怎麼不在乎也知道，葉素靈身上的校服雖然看上去難看，然而卻是了不起的名校。
中學勉強畢了業，高中死活都上不了的程擇端最後被爸媽問起想要幹什麼的時候，他說自己也不知道。
後來程擇端的父親說，要是你實在不知道該幹什麼，暑假我有個打短工的工作，我介紹你去好了。
然後程擇端就跟著自己的老爹來到了一家看上去非常不靠譜的音樂公司當助理打零工。
零工的工作就是從掃地賣茶葉和便當到換燈泡墊桌角，什麼活找不到人都要干。
然後剩下來的時間幹什麼都可以。
於是他就給葉素靈寫曲子。
想著下次要不要帶她去樂器店彈琴給她聽。
然後程擇端就這麼認識了自己的第一位伯樂宋唐。
替其他的歌手寫歌，當個御用詞人，看到人家的歌曲上的作詞寫著「程擇端」這三個字，他有點得意，又有點小小的不甘心。
「這種程度我也能做得到的啊。」
但是拿到了第一筆的稿酬除了給父母買了東西，程擇端就請葉素靈去圖書館買了一堆的書。
她挑了一堆的外文書，裡面除了他看不懂的二十六個英文字母，就是那些他看著眼前就發黑的圖形。
「這本書我想買很久了，但是太貴了……」
然後葉素靈給程擇端寫了一個函數。
x^2-*(y-x^(2/3))^2=1
考試敢交數學白卷的程擇端完全不明所以，然後就見到葉素靈在明信片上寫了兩行函數，畫了一個數軸，然後就見到她筆下輕輕幾筆，畫了一個愛心出來。
程擇端滿腦子想到的全都是——
數學裡頭也全都是甜言蜜語啊。
他磕磕絆絆的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本來就不擅長說話，只要和葉素靈講話，他就連小時候有過什麼糗事，做過什麼蠢事全都講得出來。
他交了數學白卷的事情講出口，葉素靈也沒有什麼不適應的地方。
在她的想法里，他們兩個人，有一個數學成績好就行了。
程擇端暑假畢業，勉強被父親塞進了一個民辦的高中裡頭念書。
高中三年勉強搞到了一張畢業證書，想要再上大學他也覺得沒什麼必要了。
這三年裡頭他寫了許多的歌，有些是掛他的名字，有些則根本和他沒有關係，他也就是個捉刀的。
然後有一天，宋唐問程擇端要不要出專輯。
程擇端覺得完全沒問題。
他高中三年裡頭最起碼有一半的時間是在宋唐的公司裡頭過的，錄音棚對他來講再熟悉不過了。
於是他們倆搗鼓了幾個月，滿世界跑的拍了幾支mv，搞出來了一張專輯。
然後宋唐就滿世界的拉關係，終於將程擇端的這張專輯出了出來。
專輯鋪滿音樂店的那天下午，程擇端戴著鴨舌帽，騎著自行車，載著後座上的葉素靈兩個人滿大街的轉悠。
誰都沒發現程擇端就是那個娛樂新聞裡頭一夜成名的音樂天才。
等那天送葉素靈回去的時候，她才告訴程擇端。
「我要去m國留學了。」
程擇端覺得自己的胸口空蕩蕩的，心臟被人取走了，又被塞進了一塊石頭，變得悶到透不過氣來。
「我想去哪兒念書。」
「……哦。」
「不許說分手這種話。」
「我不會說的。」
「嗯。」
葉素靈在夕陽下看著戴著鴨舌帽的程擇端，摘了他頭上的帽子踮起腳就親了上去，然後將帽子轉手戴在了自己的頭髮上，頭也不回的向著車站跑了過去。
程擇端揉了揉頭髮，看著葉素靈上了公交車，才騎著單車回去了。
程擇端的父親是開畫廊的，平日里他要是沒挖到什麼好畫家就關上大門和他夫人滿世界的轉悠。
人脈雖然看上去廣，可卻怎麼也存不下來什麼錢。
程擇端有時候想，遺傳這種東西還真是奇妙啊。
葉素靈家裡頭全都是搞數學的人，她說他們家互贈的禮物就是各種有趣的數學題目，要麼就是鋼筆和墨水。
像是她之前寫給程擇端的那個能變成愛心的函數，家裡面的人含蓄的都說不出口「我愛你」，於是就寫上好幾遍那個函數。
當年葉素靈的父親就是用寫在明信片上的這個函數追到了她媽媽，如今她的女兒用這個函數追到了程擇端。
程擇端覺得自己根本不算是被追到的，他本來就在葉素靈的面前，哪怕她一個眼神表示，他就立刻跟上去了，那還用擔心這些問題？
然後程擇端攢下的錢裡頭有一部分開支就是花在了葉素靈和他倆的電話費上。
在拿到版權費之前，程擇端滿腦子向著越洋電話費還真是貴啊……
一邊將錢給葉素靈打過去。
他當歌手后出的第一張專輯銷量不錯，曝光率也上去了，於是宋唐問他要不要繼續再接再厲出第二張專輯？
他說要出。
然後每天睡的時間五根手指頭就數的完。
第二張專輯發售之後，程擇端才終於有了點自己是星光閃閃的明星的感覺了。
但是越來越多的曝光率讓他覺得自己是處在空蕩蕩的浮舟上面，黑暗的不見一切的空間裡頭只有名為葉素靈的燈在哪兒點著。
只要這盞燈不滅，程擇端覺得外星人入侵地球他也不會怕。
他從來沒對葉素靈說過這種話，只是將這話寫在了自己歌詞里，唱給了所有的人聽。
……
葉素靈的m國留學生涯簡直是一場傳奇。
她進了學校之後結識了日後前程裡頭最重要的兩個人，一個就是她的師姐周小蝶，周小蝶是華人，父母是上個世紀初來這個國家的華工，她的曾祖父在西部修鐵路，沒人期待他和他的同胞們能夠活下來。
然而當時工地上的洋人是個蘇格蘭人，負責配置開山用的炸|葯。
但是炸|葯意味著生命危險。
於是這個洋人將這種配藥的工作交給了周小蝶的曾祖父，然後自己躲在房間裡頭整天喝得酩酊大醉。
周小蝶的曾祖父活了下來，用掙到的工資供兒子念了大學，周小蝶的祖父是他們家供出來的第一個大學生，念得是化學專業。
周小蝶念得是數學系，比葉素靈高兩個年級。
她們倆在圖書館認識，之後整整五年，一直都在研究一個數學理論。
之後周小蝶畢了業隔了幾年就當上了助教，葉素靈拿著全額獎學金，繼續念著學位。
周小蝶的畢業論文寫的理論在葉素靈的畢業論文裡頭得到了證明。
兩個人完成了這個數學理論，論文經過審核，發表在了期刊上頭。
雖然有了預感，可葉素靈是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真能和學姐兩個人跑到瑞典去拿獎。
而且還是拿的經濟學獎。
……
程擇端知道自己的戀人今年拿了個超級大獎興奮的根本睡不著覺。
他都寫的那麼明目張胆了為什麼就沒有人發現兩個人談戀愛了呢？
「看專輯名啊，專輯名！」
程擇端恨鐵不成鋼的給葉素靈打電話。
「根據發現順序去看嘛，第一張叫做《一葉知秋》，第二張叫做《素論》，第三張《山靈水秀》。」
「誰搞得明白啊。」
沒有半點文藝細胞的葉素靈對著電話那段的程擇端說了這一句抱怨，然後又說了一件事實。
「我每個版本的專輯都會買三張，一張收藏一張自用一張傳教嘛。然後每次三張都會變成四張……」
因為周小蝶就是程擇端的粉，每次出專輯她都會買上好幾張，葉素靈一定會被她塞上一張專輯做宣傳。
「哈哈哈哈。」
程擇端高興極了，他覺得自己今天晚上根本別想睡了。
於是兩個人打越洋電話，一打就是好幾個小時。
……
周小蝶很憂慮。
她覺得自己的師妹葉素靈哪兒都挺好的，就是有一點挺嚇人的。
她那種性子誰能受得了。
不過整條華爾街的人都是這種性子，她也沒啥好說的了。
周小蝶當年為了給自己的研究拉贊助，還專門拖了自己那個死要錢的華爾街老公出來請他吃了頓飯。
用的料理工具是她祖父和父親的實驗室裡頭借給她的儀器。
葉素靈還專門建了個模型論證食物的完美搭配方式呢。
這一頓分子料理的「美食」讓周小蝶的老公毫不猶豫地甩出了一張黑卡出來。
「你們倆拿去用，隨便刷。搞研究的錢要是不夠了再找到我要。」
「有那麼難吃嗎？」
葉素靈拿起桌上的草莓，一口吞到了嘴裡頭去。
「味道還不錯啊。」
周小蝶覺得，葉素靈就是這種冷淡和傲慢讓人有點受不了。
雖然她也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她們倆研究的是納什理論，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博弈論。
周小蝶覺得這個研究一點也沒有什麼痛苦和挫折，順風順水的一路磨時間得到了證明。
她有時候也在想，如果失敗了怎麼辦？
然後葉素靈告訴她：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失敗，因為我不會失敗的。要比喻的話，我是黑暗中唯一亮著的燈。
她那麼自豪又自信，周小蝶完全不知道她是哪裡來的自信。倒是讓她知道了一件事情，葉素靈的比喻文字用的也太差了。
她倆能夠拿到經濟學獎也就像是葉素靈的態度一樣，是那麼的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她萬萬沒想到，紅了十多年的程擇端居然說他有個談了很多年戀愛的女朋友。
「我希望能夠轉正啦，但是她總是說再等等，一等就是十多年，好不容易她才願意鬆了口。」
什麼人！
端什麼架子！
我們後山約個談！
就算亞洲地區的娛樂圈推出多少的小鮮肉，程擇端這個傳奇的名字一出，就能夠壓過所有的風頭。
他不僅僅是男神，是青春是回憶。
是年少輕狂的一部分。
然後現在男神說——
我女朋友鬆口了，我想結婚了。
不！能！忍！
葉素靈拿了經濟學獎，國內一片慶賀。
她的祖宗十八代都快被人翻了個遍。
家學淵源、書香門第、從小受到家學熏陶、成長時跟著國內的數學界的泰山北斗學習、出國后不僅拿著全額獎學金而且她的搭檔周小蝶也是出身不凡……
果然看到葉素靈的家學就覺得很了不起，再看周小蝶的家族，就更像是在看一部傳奇小說了。
簡直勵志的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她才不到四十歲！」
逼死媒體的就是這麼來來回回的一聲聲驚嘆。
「而且是經濟學獎的歷史上第二次出現女性的得獎者！」
熱鬧歸熱鬧，但是要人講出博弈論和她們的拿獎的理論，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人都要抓瞎。
葉素靈根本不想去開講座，周小蝶只能自己親自上陣。
前者的想法是，反正我去開講座，滿座的就沒人能聽懂我說的，那我為什麼還要說？
周小蝶想著的則是，只要能有一個人聽得懂，那麼我就沒白去。
「你這樣子，怎麼去愛人？」
葉素靈茫然了好一會兒，才放下手上的鋼筆。
「啊，我有戀人了。」
騙鬼啊——周小蝶的第一反應。
卧槽不是來真的吧——周小蝶的第二反應。
第□□應才是：「誰？」
「今天晚上我有約會，不回來吃飯了。」
葉素靈每天都蹭周小蝶家的晚飯。
周小蝶的老公一周168個小時，有8個小時能在家裡吃飯就謝天謝地了。
所以周小蝶不止一次被她先生開玩笑的抱怨，我總覺得自己像是被騙婚的同夫。
「哪有這回事？」
周小蝶信誓旦旦的否定這個答案，並且要以分子料理表明自己的決心。
可惜她家先生根本吃不慣這種高檔的高科技料理。
然後周小蝶就在電視的現場直播上頭，看到了她家的男神程擇端在最後一場演唱會的最後向著台後轉過了身。
全場的燈光全部熄滅。
黑暗的場地上滿是星星點點的燈光。
「我四歲開始學鋼琴，十三歲的時候去上鋼琴課的時候，在地鐵車廂的對面位置認識了一個同齡的女孩子。見到她的第一眼，我才知道一見鍾情是怎麼一回事。我用了半年的時間才終於鼓起勇氣和她說話。然後我們兩個一直認識到現在。生平有幸，能遇到她。」
周小蝶眼睜睜的看著從後台走上來了自己認識了那麼多年的葉素靈。
她和在瑞典的頒獎典禮時的穿著幾乎一模一樣。
「葉素靈小姐，請問你願意嫁給我嗎？」
葉素靈低著頭，笑著說：「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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