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城
就算被人笑話,許嬌嬌也要說,她喜歡英雄。
誰不喜歡英雄?
喜歡英雄的小姑娘,就和期待大俠能將自己從枯燥乏味,如同死水一樣的生活中解救出來的閨秀一樣,對著浪漫總有著無限的遐想。
她們偷偷藏著才子佳人的話本,一顰一笑坐卧起立都有一個標準,可就算如此,遇上風流浪子,也依然願意投身入這場戀愛之中。
前者期待的是正義,後者期待的是愛情。
這兩者本就是無可非議。
若是不傷害他人就能得到這兩樣東西,那該多好?
可是正義的劍在揮出的時候,同樣會將罪惡的血濺在大俠的身上,等久了之後,愕然回首,發現這世界上多了那麼多自己都不知道做過的事情。
許嬌嬌期待英雄,她期待的不是有誰從天而降,能夠救人一命,而是自己想要成為英雄,成為能夠幫助別人的英雄。
她不是沉迷於英雄遊戲,也不是想要當正義的使者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只是她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確的,所以就堅定不移的確立了目標就去做了。
原隨雲替許嬌嬌拂下了頭上的一片花瓣,他那雙眼中滿是兄長對待小妹妹的無奈。
「唉,」他長嘆一聲,「許神醫,你這樣子跑進來,什麼東西也不帶,實在是太危險了。」
許嬌嬌搖搖頭,嚴肅道:「難道阿雲你帶劍就一定會用嗎?」
——還真不是。
原隨雲當然會用劍,無爭山莊之中不知道藏了多少的劍譜和內功心法,但是他不僅僅會用劍,他的指上功夫很好,他的輕功也很好,刀槍劍戟,他全都會用,就連那一根木棍,都可以直接將練了金鐘罩鐵布衫這種橫練功夫的人給捅個對穿。
可話當然不能這麼說。
在船上的那幾日,原隨雲已經弄明白了和許嬌嬌的說話方法。
說難也不難,說簡單,其實也很簡單。
就是她說什麼,你別反駁她的話,順著她的意思往下講就好了。
畢竟她可以在大浪鋪天蓋地而來的時候,還能和陸小鳳就「誰是天下第一美人」爭吵不休,就沖這永遠抓不住重點的本事,原隨雲就自愧弗如。
這本事其實也沒什麼好得意的就是了。
原隨雲只是搖搖頭,誠實說道:「我還真不準備用劍。」
他嘆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卻不知道真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別人聽的。
「此地有一個人在……在他面前用劍,豈不是班門弄斧嗎?」
許嬌嬌鼓勵的拍拍他的腰——反正也夠不著肩膀,她已經放棄了。
「你放心。」她安慰道,「我爹那麼厲害,我也沒有鄙視過陸小鳳的劍招用的很糟。再說了,多多練習才能進步。你儘管去用好了,我能保證人不會死的。」
原隨雲微笑道:「多謝許神醫鼓勵。」
這種時候除了微笑……只用微笑就夠了。
練姑娘忽然發現,自己沒在許神醫面前用劍,真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主意。
不用遇上說了還不如不說的「鼓勵」,真是一件幸事。
這許神醫還真是有辦法將任何一件禍事扭轉成一件好事,也有辦法將一件嚴肅無比的事情,愣是變成了誰都正經不起來的輕喜劇。
可這輕喜劇總是要有落幕的時候,最起碼的,那位原隨雲來找茬的「大老闆」的人到了。
來的人是一個看上去個子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
他說自己叫做竹葉青,萬萬沒想到,無爭山莊的少莊主也會來趟這個渾水。
他說的誠懇,語氣小心,姿態放得低到塵埃裡頭去了。
可卻偏偏一點也不和諧。
他的態度糟透了。
簡直像是在用態度告訴你,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何況你還不是這裡的人。
你家遠在千里之外,這兒,是他們的地盤。
原隨雲卻笑了。
他見過太多誇他的人,在誇完了之後,總會不冷不熱,不咸不淡,故意刻意無意無心的說上一句「可惜……」可惜他是個瞎子。
哪怕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武雙全,也照樣是個瞎子。
他不甘心。
誰甘心一輩子當個瞎子?
誰甘心樣樣不如你的人,卻偏偏有一雙眼,能夠看清自己渴求的世界?
他看不見,但是他想要這個世界。
他的野心太大,他被世界的惡意所傷,反過來用更大的惡意「回報」這個世界。
他將所有曾經「可惜」過自己的人捏在了手裡,聽著他們在黑暗中畏懼的心跳,聽著他們說著光天化日、道貌岸然時絕不會說出口的話,感覺到他們身上那蓬勃扭曲惡意的*,他開心的簡直想要大笑。
然後呢?
他能看見了,他睜開眼睛,再一次看清這個世界時,第一眼見到的是許神醫。
她是個可愛的小姑娘,你可以用漂亮這種媚俗的詞語形容她,也可以用各種「見死不救」、「見錢眼開」的名聲污衊她,可你卻不得不承認她的醫術確實是高,而她的性格——
一點也不糟。
和她的相貌一樣,可愛極了。
看著她用自己正確的道理將那些他也很討厭,但是用的很好的規則破壞殆盡,他只覺得心中的惡意都收斂了起來。
這不是消失,而是收斂。
收斂起來的惡意在消化著「變化」,等著改變成另外一個樣貌。
就在他將許神醫視作囊中之物的時候,有人來截和了。
原隨雲晚到了一會兒,因為他先去挖屍體了。
將那具被狄青麟沉進湖裡頭的屍體給挖了出來,然後捏住了一個把柄。
他發現自己做這些事情已經成了習慣,正如同他來這裡之前,先去找了本地的縣太爺聊了聊。
聊了一些他絕不想讓上峰知道的事情。
何況原隨雲還許了他一些絕對拒絕不了的事情。
比起官途來說,錢財算什麼?
因利益結盟的人,自然會因為更大的利益而背叛自己的盟友。
原隨雲比誰都清楚這個規則,因為他就是最擅長做這種事情的人。
可現在呢?
心懷惡意的大惡徒,卻好言好語的哄著氣得差點跳到桌子上和那竹葉青吵一架的許嬌嬌。
原隨雲壓根不將對方看在眼中。
在他眼裡,他們都是死人了。
他甚至還有工夫回頭問道:「就我動手嗎?」
那沉默無語的男人卻握住了自己在苗子家撿到的一根柴枝。
這是用來點火燒飯的柴火,再普通不過,就算是許嬌嬌這種戰五渣,用點力,也能將它一折為二。
就是這麼一根細小的乾枯樹枝,卻成了他的武器。
原隨雲笑了。
他廣袖一揮,袖風如鐵,直接將撲過來的僕役掀翻在地,他真的沒有出一劍。可他不出劍,卻比出劍更可怕。
他的掌風揮出,敵人連話也說不出半句,便倒了下來。
他的戰鬥像是一種舞,不是以生死性命相搏,而是一邊倒的殺戮。
能將殺人變成一種美。
可他卻沒殺人。
原隨雲真的聽了許嬌嬌的話,沒有殺一個人。
他只是將這些人打到根本不能動的地步罷了。
反正許神醫說了,只要人不死,她就一定能救回來。
而在原隨雲轉身開戰的瞬間,許嬌嬌就連忙跟著練姑娘和苗子一塊躲在了角落裡頭。
許嬌嬌躲在桌子下面,看著同樣縮在桌子下頭,身子卻瑟瑟發抖的苗子,卻從容不迫的說道:「果然是這樣。」
她一臉「我早就看穿了」的神情,而站在桌子外面的練姑娘卻好奇的發問:「許神醫早就想到了嗎?」
許嬌嬌笑著豎起了手指:「我家老爹說啦,利劍無意、軟劍無常、重劍無鋒、木劍無滯、無劍無式……這幾個境界呢,他都走過,然後到了最後,他又說——」
許嬌嬌說的二十個字字字箴言,便是並非劍客的練姑娘也覺得很有意思。
可練姑娘還未想太多,又聽到許嬌嬌笑嘻嘻的說道:「這些都是放屁,不管用什麼當劍,只要自己爽就行了,管那麼多事情幹嘛?」
苗子在一旁顫微微地問:「你在說些什麼?」
而練姑娘卻在想許嬌嬌說的那一番話。
她一直說自己的父親如何如何的厲害,還說是天下第一無人能敵……又想到她說自己的父親生平未嘗一敗,一生所求,不過是一敗這些話聽上去簡直就是狂言妄語。
可能夠說出這麼一番道理的人——反正沒人覺得許神醫能夠說出這種話來——真的是一個狂徒嗎?
他……真的是這麼厲害嗎?
練姑娘的目光落在腰間的玉佩上。
那玉佩上雕著的圖案是天女與修羅一起翩翩起舞的畫。
這世上還會有人比教主的武功更厲害的嗎?
許嬌嬌當然不知道練姑娘的出身,她和人交朋友,和人說話,絕不是因為對方的身份家世出身背景,她只是覺得說得來的就多說點,說不來的,也就好聚好散。
現在和她說的來的原隨雲,以及沒和她說過一句話的男人,已經打完了。
要是有人問,武功高的人能夠做到什麼程度的事情?
許嬌嬌去答題的話,一定會說「兩個人合作,可以干翻兩百人。」
以一當百,這就是武功高的人能夠做得到的事情。